我去見毋寡, 一經通報,立刻得見。
毋寡迎出來,我也沒跪下磕頭, 用不着, 就快衆生平等了。毋寡倒也沒見怪, 他倒是說:“慕容菲, 你辛苦了。令尊的事, 真讓人難過。”
我沉默一會兒:“我父親讓我同陛下說,他盡力了。”
毋寡點頭:“我明白。”
我說:“我們以四千人的兵力,消滅了近兩萬人。可是漢軍仍有四萬人, 馬上就要打過來了,我已下令蔥城, 不必死守。”
毋寡半晌道:“蔥城是守不住的, 但是京城……?“
我回答:“京城只怕也是守不住的。”
毋寡沉默了。
我說:“把我大哥放了吧。”
毋寡道:“守不住, 或是投降這種話,你可以對我說, 但是當着大臣和百姓的面這麼說,就是蠱惑人心,我不能容恕,等國滅吧,國滅了, 他就自由了。”
我說:“你是否真的想讓慕容長英代你死?”
毋寡道:“這個想法, 不是不誘惑的, 但是, 目前爲止, 我還沒想過投降這兩個字。”
我問:“陛下知道夜郎自大的故事嗎?夜郎被滅國了。”
毋寡變色:“你諷刺我嗎?”
我怒道:“我諷刺你!我父親已經死在鬱城!我諷刺你?我想殺你是真的!”
毋寡氣得臉都變形了,狠狠地看着我。
我怒道:“要殺我嗎?把我母親留在京都!逼我父親戰死, 逼我大哥替死,再把我殺我,我們慕容家全死在你手裡,豈不正好?”我手裡的劍“刷”地□□。
毋寡後退一步,我的劍已指住他。
我殺不殺他?
毋寡見我這一劍沒有刺下去,臉上又恢復了血色,他說:“你父親根本不知道你母親的事,你冤枉我不要緊,不要侮辱了你父親,他是以身殉國,不是被我逼死。”
我真想給他一劍,但是,現在形勢已經夠亂了,我完全無法控制殺他之後的局面,所以,這個惡毒的老東西恐怕還不能死!
毋寡又說:“你父親是兒女情長的人嗎?如果他不想殉國,你認爲,他會爲了一個或兩個女人而死嗎?”
不會,當然不會,我父親不是那種人,我想象不出,我父親爲情自殺是什麼樣子,不可能的。我是一時氣昏了。
毋寡又說:“況且,毋成將你母親從蔥城接出來,是鬱城城陷以後的事。”
我無言,半晌問:“爲了什麼?你扣住她們?”
毋寡道:“我並不想扣住她們,雖然我並不贊成在國家危難時刻,重臣將家屬移往他國,但是,我並不想扣住她們,我只是不想讓她們落到毋成手裡。”
這是什麼意思?
毋寡道:“若有一天,大宛沒有亡國,而太子和大將軍的母親落到別國或毋成手裡,大宛豈不又要受制於人?”
這,這是什麼邏輯?
毋寡說:“你認爲我多疑了嗎?”
毋寡笑:“在沒有證據證明一個人可信時,萬不可將性命託付給他。”
毋寡說的話應該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被他這樣一環繞一環地亂繞,我開始算不過來帳了。
我慢慢放下手臂,還有什麼疑問呢?
毋寡笑一聲:“看在你父親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下去吧。”
我無功而返。
不但沒救成慕容長英,反而落了一肚子疑惑。
我倒底該信誰呢?我當然相信我大哥的忠誠,但我對他的判斷能力有所懷疑。我對毋成那傢伙自來沒有好印象,我也覺得我父親將我的兩個母親託付給那傢伙,不是很託底的事,至少,毋成並沒把這件事辦好,他把我的兩個母親弄到毋寡手裡去了。
我信誰?我信誰又有什麼要緊。
我真想痛哭起來,漢軍馬上要兵臨城下了,我信誰到時都是個死!
這些個人啊,他們真是有信心,馬上就要死了,只要有一刻還沒死就不忘窩裡鬥,可要是大家都死了也就罷了,一旦沒有死,還真又是這些個窩裡鬥勝出。
啊~~~!
我到毋志那兒喝了個爛醉。
睡到半夜,感覺有人在我身邊摸摸索索,我大驚,誰呀?誰膽子這麼大?我敢在毋志這裡爛醉自然自恃這裡沒人敢動我。睜開眼,月光中,看見毋志的臉離我只有半尺近,正聚精會神地對付我的衣釦,我本能的反應是一拳打向他的鼻子。
毋志“嗷”的一聲,飛撞到對面牆壁上去。
我摸摸身上的衣服,原來毋志這個笨蛋連第一個釦子都沒解開,真是人笨萬事難。
毋志好半天才從地上披爬起來,鼻子裡的血捂也捂不住地流出來,他雙手沾滿鮮血後,又用袖子擦,乾脆眼淚鼻血齊下:“嗚嗚嗚,幹嘛打我·”
我再補上一腳:“你還敢問我!”
毋志哭道:“嗚嗚嗚,我不過想幫你解開衣服,讓你睡得舒服點!”
我再補上一腳:“你還想替我暖暖被窩呢,是不是?”
毋志哭道:“是啊!”
再踢,再踢,毋志慘道:“就算是我想怎麼樣你,那也是你想讓我怎麼樣的,不然,你一個小女子跑到男人家裡喝個爛醉,是什麼意思?你要是一覺醒來,什麼也沒發生,那你多沒面子!”
沒面子?!
我要氣瘋了,踢踢踢,毋志在地上滾來滾去,咦,怎麼沒人進來阻止,僕人呢?是被毋志這王八蛋遣走了吧?毋志哇哇慘叫,我也累了,先歇一會兒。
我說:“虧我當你是好兄弟。”
毋志振振有詞:“誰要當你好兄弟,你明明是女子,我是個大男人,做你的好兄弟,豈不丟臉。”
:“丟什麼臉?”
毋志道:“不是你缺乏魅力,就是我缺乏膽量啊!”
這個活寶!
:“國都要亡了,虧你還有這份閒情!”
毋志道:“越是沒時間了,越要及時行樂!”
我看着這個活寶,哭笑不得,忽然想到個主意。
我笑了:“既然你不喜歡做我的好兄弟,我就不當你是我兄弟了。”對呀,幹什麼當他是兄弟呢?慕容長英才是我兄弟,爲什麼要慕容長英去替毋寡死呢?毋志不是更應該爲他爹盡這份孝心嗎?
我獰笑首:“小子,你長得怎麼不太象你爹呢?不過不要緊,人頭切下來,總會有點脫相的,化化妝就好了。”
毋志被我笑得毛骨悚然:“幹,幹什麼?你別過來!別過來!”
剛纔還要同我親密接觸呢,這下又叫我別過去,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我笑:“跟我走吧,小子,不然,有你苦頭吃。”
毋志還強硬地:“你還敢殺我不成?”
我說:“敢!“
毋志嚇得立刻跪下來:“姐姐啊!“
我象拎小雞一樣把他拎走,就這點功力,還想吃我豆腐呢。
毋志被我拎到大牢裡,我爲慕容長英真是:爲伊消得荷包瘦。那些看押慕容長英的牢頭,這下子連養老保險都不用交了,利息就夠過下半輩子的。
慕容長英見我來,立刻迎過來:“你又闖了什麼禍?“
我笑:“小事小事,我再闖禍也沒被關到死牢裡。“又說:”看誰來看你了。“
毋志哭着過去握住長英的手:“慕容兄啊!“
他哭得那麼真摯,連慕容長英都被他感動了,不住地安慰他:“不要緊的,不用爲我擔心。“
毋志乾脆放聲大哭起來:“我錯了,我該死,我不該趁着慕容菲喝醉酒去非禮她,你饒了我吧,我不要做你的替死鬼啊!“
慕容長英一愣,然後一拳打在毋志的鼻子上,毋志那可憐的鼻子,血象一股噴泉般地撲出來。
我大哥的脾氣還沒發完,又衝我來了:“慕容菲!你有沒有記性!知不知道檢點!“
又來了又來了,好在我的免疫系統工作良好,我對他的話免疫。我將毋志打昏,然後對慕容長英道:“你跟他換換衣服,把他放在牢裡,我們還有事要做。“
慕容長英猶豫一下,想到確有許多事需要處理,將這些事全推到我身上,有失公允,所以他終於決定讓毋志小子委屈一陣子。
我大哥將銬着他的鐵鐐掰開,然後扣在毋志身上,一用力,又將鐵銬捏回原樣。
看,我大哥是不想越獄,不然,什麼牢獄關得住他。
我同慕容長英說:“去把我們的母親們從毋成府裡接出來,不知夠不夠時間送去臨國。”
慕容長英點點頭:“我們盡力。”
我母親同他母親都在毋成府內,毋成的王府重兵環繞。我差點大笑三聲。
我們在城外戰到只剩十幾個人,這裡倒爲了守護毋成設了幾百個人,我問慕容長英:“要不要冒險衝進去。”
慕容長英道:“不行。”
:“等晚上?”
:“那就要冒漢軍圍城的險了。”
是啊,時間不等我們。
我拍馬過去:“皇上有旨,讓你們回宮候命。”
錦衣衛的張統領過來,一開始一臉橫肉地要發作,看見是我,倒也給我三分面子:“大將軍!在下給您請安了。”
我笑:“你還不跪下領旨。”
張統領過來:“別拿聖旨開玩笑。”
我下馬笑:“誰拿聖旨開玩笑?”慕容長英的匕首已經貼在他腰上,他當然明白尖銳的利器頂在身上意味着什麼,立刻沉默且豎起汗毛來。
我微笑:“我想進去看看毋成,陪我進去吧?”
張統領點頭。
我同慕容長英進到府裡,毋成迎過來:“你們終於來了。”
我問:“我母親呢?”
毋成道:“都在後堂!”
毋成陪我去後面,一邊說:“慕容夫人還不知道慕容將軍的事。”
慕容夫人聽見我們來了,迎出來,一把抱住慕容長英:“兒啊!”
我忍不住想笑,我們這邊學驢叫,都是“爾啊爾啊”的。
慕容長英倒是一臉忠孝,扶着他娘道:“娘,別擔心我,我沒事的。”
我娘如常地見我就嚷:“你弄得這一身血,又到哪去闖禍去了?”
我嘆息:“媽媽啊!”
慕容夫人放開長英,看樣子也想如法泡治我,我身子後挺,揚眉,慕容夫人終於放棄,只是握住我手:“菲兒,你受苦了。”
我笑:“沒有沒有。”
慕容夫人問:“你們的父親呢?沒跟你們一起來?”
我想這事是瞞不住的,便實話說:“我父親已經去世。”
慕容夫人象沒聽見一樣:“你們的父親,爲什麼不來?”
我只得再說一次:“父親已經殉國。”
慕容夫人就軟軟地倒下去了,害得慕容長英拿老大白眼瞪我。
你說要不要命,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當時聽了這個消息,也昏過去了,不過當時我經過幾個時辰的苦戰,身上有若干小傷口,又飢又渴,而且,我只是有點頭暈……等等,總之,我昏倒同慕容夫人昏倒是不一樣的。
咦?我是我爹的女兒,我傷心是應該的,慕容夫人可並不真的是慕容夫人,她昏倒個什麼勁?難道——日久生情?
等慕容夫人被我一瓢冷水潑醒,我告訴張統領:“叫兩個人進來。”
張統領叫了兩個錦衣衛進來,我求兩位母親換了他們的衣服,跟我們出去。
慕容夫人拒絕:“不,我留在這兒。如果你父親殉國了,我也要同這個國家共存亡。”
我傻了,半天才想起來,向那些人揮揮手,悄悄問慕容夫人:“夫人,您,並不真的是我父親的夫人,是不是?你們這些年,也沒,沒沒,那個那個,不是夫妻,是不是?”
慕容夫人臉色緋紅,答不出話來。
我的媽,還少女情懷呢?怎麼搞的?難道慕容夫人同我爹——有愛情?
當然我不是說兩個四五十歲的人就不會再有愛情了,只是在自己的父母間有偉大的愛情發生總讓人有點難以置信。
好吧,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夫人,我父親陣亡的消息只是聽說,我們並沒有親眼見到,如果父親饒幸生還,您和我母親竟然不在了,家父該如何自處呢?”
慕容夫人明知我所說的饒幸,是萬中無一的可能,但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大約也是願意相信的。於是,她點點頭:“我聽你的安排。”
我差點拍拍她頭,誇她是乖孩子。
家母,什麼怪話都沒有。
我們一路狂逃到城門口,士兵正在吊起吊橋,外面黑壓壓的漢軍已經能看見他們的眉毛。我們後退,慕容長英說:“北門!”
北門,我們穿過整個城市向北門逃去,沒等逃到北門,毋寡的錦衣衛已經追過來,爲首的居然毋寡本人。
我同慕容長英只得撥劍。
數百人將我們團團圍住。毋寡道:“再逃,你們就是叛國!”
我笑:“要是不逃了呢?”
毋寡被我整得哭笑不得:“外面重兵圍城,慕容菲,你真的置全城百姓於不顧嗎?”
我顧不顧,他們都會死,可是在這種情形下,我勢必不能將我母親活着帶出城了。所以,我笑道:“不如這樣,毋志同我們去守城,家母託您照顧。”
毋寡皺眉道:“毋志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笑道:“大牢是不是沒向您報告走失了人犯?那毋志想必還在關我大哥的死牢裡。”
毋寡道:“即如此,兩位夫人,請隨我來。”
毋寡回頭對我說:“慕容菲,令尊爲國捐軀,你不要讓他丟臉纔好。”
這種激將對我是不管用的:“你不如說城破了,大家都會玩完,對我還有點激勵。”
毋寡認真地說:“城破了,大家都會玩完。”
我也知道此時我俏皮不是時候,我點點頭:“放心,我母親在城裡,我會全力保護她,若一定無法扭轉乾坤,我就象我父親一樣,死在你們前面。”
毋寡看着我,半晌,點點頭:“慕容菲,你不愧是慕容將軍的女兒!”
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我。
代價是,我得拼我的老命來保護這座城。
所以,讓人誇,並不是什麼好事,好比花十萬元買塊勞力士,不過是顯給人家看的,其實八塊錢買塊電子錶一樣看時間。
話說回來,戴勞力士倒底感覺不同,以前也是活着,不如現在活得這麼挺拔。
毋寡說:“你還是大將軍,統領全城防務。所有將士,聽你指揮。”
我昂首挺胸地送死去了。
慕容長英嘆息:“菲兒,你何必把話說死。”
我笑:“要是城破了,想必你不會獨自逃走。”
慕容長英道:“我是我,你是你。我是男人,爲國家做一點事是應該的,你只是個女人。”
媽的,什麼叫我只是個女人!
我說:“聽着,我父親死了,若城破,你也會死,我母親也不見得能活下來,我,只是個女人,爲什麼要孤獨地寂寞地痛苦地活下去呢?”
慕容長英沉默。
我說:“蓉兒那麼聰明,都隨郭靖去了。我並不比誰更堅強。”
慕容長英說:“菲兒,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子。”
他畫蛇添足地:“堅強得有時,我都感覺不到你是女人。”
我警惕地看着他:“喂,下一句該不是,所以,我們做好兄弟吧?”
慕容長英情急地:“別說你不象女人,你就是象一頭豬,我也一樣愛你!”
嗬,這是對我的恭維嗎?
城牆上我們的士兵正在發抖。要是你看見城下螞蟻一樣的漢軍,你也會發抖,尤其是,他們會吃人。
我拍拍一個面色蒼白的傢伙的肩膀:“喂,你再抖,我就把你扔下城。”
那傢伙嚇得,面無人色地看着我,倒是不抖了,只聽一陣“嘀嘀嗒嗒”聲,原來,他尿了褲子。我哈哈大笑,告訴他:“回家換褲子去吧,我替你站一會兒崗。”
慕容長英冷冷地問:“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讓女人替你守城嗎?”
風來,我的髮絲拂動,我在城牆上,摘下頭盔,將我的長髮挽起。
然後,我挽強弓,一隻鐵箭帶着凌利的風聲,射了出去。一聲慘叫,漢軍的大旗,應聲而倒。
我微笑:“漢人要是能登上我們的城牆,我就把腦袋給你們。“
慕容長英瞪我一眼,然後站出來:“我們不會失守!我們這裡有些人也許會戰死,但我們的兄弟姐妹會活下去!我不會讓這座城失守!我們會用生命保衛我們的家園!”
有人跟着喊:“誓死保衛我們的家園。”士兵們齊聲高呼:“誓死保衛家園!”
我一看,帶頭的不是別人,正是毋志。
好傢伙,毋寡倒是守信用:“歡迎,你又落到我手裡了。”
毋志笑:“我的榮幸。”
狗屁,不過毋志倒底比尿褲子的傢伙強,至少他還能笑得出來。
漢軍看來已經準備攻城,他們拿着盾與雲梯浩浩蕩蕩走過來。
我吩咐張大力按計行事,一邊高聲道:“衆將聽着,聽我的命令行事,沒有命令不得亂放一箭。”
我剛說完,一把雲梯已支在我腳下,漢軍如兔子般竄上來,我笑嘻嘻地說:“加油加油!”
等漢軍爬上來,一隻手已經夠到牆頭時,我說:“點火!”
沒錯,又是石油,我已命人事先將石油倒在牆上牆根,一聲點火,火焰一下竄起兩米,那個手把牆頭的漢軍完全驚呆了,站在梯子上,一動不動,不上也不下,我一刀將他砍翻。同時發出命令:“殺!”
殺聲四起,嚇呆了的漢軍如同砧上的魚肉,我只聽到一陣陣刀子剁到肉與骨頭上的聲音,同時聞到一股烤熟了的肉香味。
有一次我去廚房玩,看見於媽正在做魚,下了油鍋那魚還在掙扎,嚇得我大叫一聲落荒而逃。那時候的我,身份多矜貴。
現在的我,不是不象屠夫的。殺什麼人,也是殺人。
我偷眼去看慕容長英,他正奮勇殺敵,我鬆口氣,向後退一退,欣賞慕容長英的英姿。慕容長英功夫身法象皰丁解牛一樣流利,有一種流暢的美感。我總覺得自己殺人象剁豬肉,我忽然不喜歡慕容長英看見我殺人。
這一役,殺敵五千,而且燒燬了他們全部的雲梯,最重要的是,嚇破了他們的膽,壯了我們大宛軍的膽。
我再上城牆裡,就沒再看見有人發抖,或尿褲子,雖然每天都有人死去,但大家都相信,會有人活下去的。至少,我們的兄弟姐妹會活下去,我們正在保護的一些人,一些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的人,我們愛的親人們會活下去,至於我們自己,也許會死,也許不會,那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漢軍停止攻城了。
儘管他們每天不惜用人血來染紅我們的城牆,儘管他們的弓箭手在後面侍候着後退的士兵,儘管他們在兩軍陣前已經砍了幾員大將的腦袋,儘管他們把白天攻城改爲晚上偷襲,又把晚上偷襲改爲白天強攻,他們就是無法踏上城頭一步。
就象我父親說的那樣,這是我們的城,我們要與它共存亡。
我是我父親的女兒,如果我什麼也不是,我當然會逃之夭夭,但,我是大將軍,我在這個位子上,願不願意我都只有與城共存亡,如果我做爲大宛的大將軍竟然逃了,我還配做晴川的女主角嗎?
閒時,毋志在城上組織大家唱歌:“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所向無空闊,真堪託生死。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狗屁,漢軍可不是橫行萬里來搶我們的馬了嗎。
不過毋志這小子真有一手,有他在,氣氛好得多。那首我聽不明白的歌,什麼“胡麻大碗,風冷古城”的,我大哥聽了居然點點頭,說:“好溼啊好溼。”搞什麼搞,又沒下雨,怎麼會好溼呢?這些會念溼的人,真讓我崇拜呀!
我們是過了七天的太平日子,才覺出不對的。
那天,張大力跑來告訴我:“將軍,將軍,大事不好!”
我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又攻城了?”
張大力喘息:“不是,不是。”
我急得想踢他:“快說,出什麼事了?”
張大力道:“渭河的水,斷流了!”
我看着他:“然後呢?”
張大力道:“斷流了!”
我問:“然後呢?斷流了又怎麼樣?我又不是河工,你跟我說這個說得着嗎?”
張大力想不到我這麼笨,他張了幾次嘴才說:“我們沒有水了!”
我這才明白:“你是說,是……可,怎麼會呢?怎麼會沒水的呢?”
張大力道:“聽說,是毋成半夜偷跑出城,向漢軍獻計,說城中無水源,切斷水源,大宛必降。”
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太可怕了,我怎麼沒想到呢?一個城市沒有水,挺不過三天!除非天降雨,可我們這個鬼地方,一年不下雨的時候也有。
完蛋了。
我終於又擡起頭問:“毋成爲什麼要這麼做?”
張大力道:“聽說,是皇上要砍他的頭。”
我問:“皇上爲什麼要砍他的頭?”
張大力搖頭:“不知道。”
活見鬼的毋寡,爲什麼我們在這裡不斷地流血,他在後面不斷地製造麻煩呢?
我去見毋寡:“城裡水源被切斷了。”
毋寡皺眉:“我知道了。”
我問:“我們在前面拼命,你後面不斷地殺我們的人!你分不清輕重啊?”
毋寡道:“怪我下手晚了!”
我氣昏了:“你不該下手!幹什麼要殺毋成?”
毋寡道:“我有非殺他不可的原因!”
我氣道:“好得很!現在,我們沒有水,撐不過三天!”
毋寡回過頭:“沒有水,打井!”
井!我要努力回想才能想起在漢地看到的,地上一眼眼圓形的地窖般的東西,裡面會冒出水來,叫做井。
可是,井怎麼打?我們還有時間嗎?
毋寡道:“我宮中正有個會打井的人,漢人切斷我們的水源,這幾天想必不會攻城,把城上的士兵減下一半來打井。”
我點點頭:“是。”毋寡這個人,品德是沒法說,但他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君王,殺戕決斷,從容自若。
我們這個鬼地方,同漢人的地方一定是有點不同,要不就是井本來就是很難打的東西,兩天了,沒有水。
老百姓將河道上的爛泥都挖走了,希望能借點溼氣也好。
我渴得看見孩子哭就想撲上去舔幹他的眼淚。已經有人倒在地上,淹淹一息。
我一天回答十次:“陛下,還沒有水。”
毋寡沉默一陣子,吩咐:“把後宮池子裡的水,施給平民一半。”
我呆了:“什麼?”
毋寡道:“池子裡的水要分得公平。”
我簡直不相信毋寡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毋寡說:“去吧,如果城裡因水荒起了□□,我們就真的應付不了了。”
我幾乎要崇拜毋寡了,他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爲了什麼也罷,至少,他這個舉動是偉大的。
第三天,還是有人渴死了。
渴極了人們,開始喝自己的尿,城裡凡是有水份的植物,都被剝皮捋葉掘根,果實更不要提。誰要是有隻蘋果,大約可以換十個那麼大的金蘋果。
我去毋寡宮中,順路看我母親時,看見慕容夫人垂着頭斜靠在牀上。
我過去一看,嚇了一跳,慕容夫人如一朵花般的容貌,短短几天功夫,怎麼變得花的標本一樣?徒有其形,整個人完全憔悴了。
我詫異地問:“怎麼?宮裡也沒水了嗎?”
我母親答:“宮裡喝的水還有。只是夫人這幾日……也沒怎麼吃飯飲水。”
我問:“爲什麼?爲什麼?夫人?你哪裡不舒服嗎?”
慕容夫人緩緩擡起頭,衝我微笑,天,她竟有了皺紋!她沙啞地說:“我沒事。”
我不明白。
我母親向我使個眼色,我同她出去講話。
我母親說:“她對你父親感情很深。我猜,她已沒有求生意志。”
我呆呆地看着我母親:“什麼?”
我母親嗔怪:“你這蠢孩子,她愛你父親,你父親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我依舊瞪着我母親:“什麼?”什麼什麼?這個從未與我父親同牀共枕的女人愛我父親?要同我父親一起死?
他們是夫妻,但是從未在一起睡過,因爲那個女人,是他舊主的女人!
他殉國而死,她要殉夫?
我傻傻地:“媽媽,那你哪?”
我媽媽白我一眼:“他眼中只有她,我雖然難過,但還不至於活不下去。”
我同毋寡說:“城裡一滴水也找不到了,已經開始死人了!”
毋寡說:“請,再堅持一下。”
我無法拒絕。
我回去時,走到一半,聽到戰鼓“咚咚”地響。
天,漢軍攻城了!
我們的士兵,已經一天沒有喝到水,且有一半在挖井,另一半,是輪流休息的已經挖井挖到筋疲力盡的士兵。漢軍來襲,我們拿什麼來擋?
我催動坐騎,汗血馬,傾城傾國之馬,快,快去戰場,看是否可以挽回。
漢軍這次身上都澆着水,溼淋淋地爬上來。
慕容長英浴血而戰!
他全身都是血,衣角甚至在向下滴血。他的身旁,是數十具漢軍的屍體。他太勇猛了,以至漢軍見他過來就躲開,他衝向漢軍時,身邊彷彿有一個無形的力場,將漢軍的人羣排開,躲閃不及的,立刻身首異地。
但城頭的漢軍,大股大股地衝過來。
我衝到慕容長英身邊:“大哥!”
慕容長英回頭,看我,他給我一個悲愴的眼神,就象我父親當日說:“我已盡力。”時一模一樣。我差點哭出來,但我還要掙扎:“大哥,不要管這些人,你去砍斷他們的雲梯,我去守城門!這些人,先不急殺!”
慕容長英立刻清醒。
我大哥熟讀兵書,這些事,他應該比我明白,只是他身在亂軍之中,變故突起,只怕來不及想那麼多,已經開始廝殺。我,做爲一個旁觀者——雖然我是大將軍,但真正爲這場戰爭負責任的還是慕容長英,我要比慕容長英壓力小得多,所以,我比他清醒。
慕容長英當然不用第二句話,立刻一踢戰馬,那汗血馬聰明矯健,同慕容長英如同一人,立刻繞着城牆飛奔起來。
沿城百餘架雲梯,慕容長英自馬上飛身躍下,站到雲梯當腰,一刀揮下,雲梯立刻兩斷,他雙足一點,人如大鳥般飛起,梯子被他一蹬,才向下墜落。
但見紅色坐騎如陣風般從城頭吹過,慕容長英如一隻鳥,撲上撲下,轉眼功夫,城頭的漢軍發現自己的後援沒有上來,並且退路已被切斷,不禁大急,有人開始向城門處衝去。
我,慕容菲,可憐的弱女子,不得不拔刀,振臂大呼:“兄弟們!跟我上!不能讓漢人打開城門!”
我衝上去,我感覺後背冷嗖嗖的,我強忍着不去看身後倒底有沒有人跟上來,反正退後也是死,我就當一回英雄吧,我答應自己,以後再有當英雄的機會,一定讓給別人。
我聽見一聲怪叫:“他媽的!不能讓女人跑在前面,給我上!”
不是別人,是毋志那小子。
我鬆口氣。
一片大宛人的喊殺聲,我幸福地感受到自己又在自己人的包圍中了。
慕容長英用了兩刻鐘,砍斷了所有的雲梯,我同毋志,將衝向城門的漢軍成功攔截住。兩刻鐘後,我們三個人會合,圍剿城內的漢軍。後來,連大宛的百姓,也拿着棍棒出來打散落在街巷裡的漢人。
那一役,滅敵七千人!
城裡堆滿了屍體。
血,在城裡流淌着,比城裡的水還多。
聽說,有人用杯子盛了漢人的血來喝。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我倒在城牆下,我的士兵們全癱倒在地上。
我們飢、渴、累,還受了傷。
慕容長英騎着他的馬,慢慢走過來,伸手拉我起來,將我拉上他的馬。
他的手環着我的腰,我輕撫那雙沾血的手。
夕陽如血,古道西風瘦馬。
我說:“大哥,我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吧。”跟着太陽,一直走下去,和平寧靜地,愛人的手臂環着我。
慕容長英說:“我們會輸的。”
我不願想這個問題,不用說,我們當然會輸,是下一次,還是大下次,總之,總有一次,我們會輸的。
慕容長英說:“我們,獻馬吧。”
我回頭看慕容長英,那個驕傲的人,低着他驕傲的頭。
我清了清喉嚨才能說話:“大哥,你知道嗎,以身殉國比救國容易多了。”
慕容長英點頭。
我想了一會兒:“這件事,要過毋寡那一關很難。”
慕容長英道:“有些事情,必需去做。”
我說:“仗打到這地步,只怕不是幾匹馬就能解決的。你想想,死了那麼多漢人。”
慕容長英道:“我們先去同老李談談。”
我說:“不,我們先同毋志談談。”
慕容長英沉默一會兒:“你認爲他信得過?”
我點點頭。
慕容長英訕笑:“在你眼裡,竟沒有信不過的人。可笑的是,那些人到你手裡,不知怎麼都變得可信了。”
我遞個眼風過去:“我魅力無窮嘛。”
慕容長英急忙閃,很怕的樣子。
找到毋志時,據說,他倒在一個漢人屍體上,大家以爲他烈士了呢,卻看見他胸口起伏,細一看,他還在喘氣,而且那“呼呼”的也不是風聲,那是毋家三少在打呼嚕。
毋志說:“這是我出生之後,睡得最香甜的一次了。”
我說:“殿下,我們本應保護你,這次倒靠你救命了。”
毋志道:“沒有太子殿下,我們這次全沒命。”
慕容長英道:“沒有誰,城也守不住,不談那個。談談以後吧。”
毋志道:“有什麼以後?我們還有什麼以後?通共只剩五六千人,這一戰又死了大半。活着的,又飢又渴,身上帶傷,也都去了大半條命。”
我與慕容長英互望一眼,慕容長英道:“我們的意思,勸皇上議和吧。”
毋志說:“我父親是不可能同意議和的,你們想想,漢人傾一國之力,打這場遙遠的戰爭,損兵折將,幾匹馬恐怕打發不了他們吧?他們絕不會容我父親活在世上,我父親怎麼可能同他們和談呢?沒法談!”
我們沉默了,然後,慕容長英道:“我曾同你父親說過,如果漢人一定要陛下死,我願意替他出這條命!”
毋志愣了愣,嘴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我真想說:“毋志,你爲什麼不替你父親出這條命呢?”
毋志搔搔頭:“我還不想死!不如,你們先去找漢人談談,我去探探我父親口風?”
我同慕容長英偷偷出城。
我說:“我去找老李,你去殺一個人!”
慕容長英等着。
我說:“記不記王明說過,有一個會帶兵的副將?殺了他!”
慕容長英道:“我以爲,你會讓我去殺毋成。”
我笑了:“我們還是先救活自己,再去復仇吧。”
慕容長英微笑:“菲兒,保重。”
我覺得他的笑容無限溫柔。
慕容長英用石子打中哨兵的穴道,我們潛入漢營,然後分頭行動。
我在將軍帳前,一拳擊昏老李帳前站崗的傢伙。
老李聽到動靜,問:“誰?”
我說:“我!”
老李瞪着我。
我笑了:“是我!”
老李說:“第一,你父親不是我殺死的,把他做成肉餅也不是我的主意,最後也沒有拿你父親做什麼肉餅,那不過是豬肉。第二,你殺死我也不能改變目前的局面,因爲指揮大權根本不在我手上。第三,我不會爲你做任何事,因爲——”老李忽然火了:“你看看,你殺了我們多少人!我本來可以只帶幾匹馬回去交差的!現在,我必須滅掉一個國家!”
老李大約早猜到我們要來,他這幾句話,不知想過多少次,必須一見面就說出來,否則可能就沒有說的機會了。
我微笑:“老李,我真想念你。我也懷念同你做戰的日子。”那時的戰爭可沒有這樣慘烈。
老李呆了一會兒,說:“我不能爲你做任何事,這些人,都是我的同胞,我再愛你,也不能出賣他們。”
老李真是個好人。
我說:“別怕,我不是來暗殺你的,我是來同你談談議和的條件。”
老李苦笑:“不可能議和!”
我說:“沒有不可能的事。”
老李說:“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想了一會兒:“好吧,那麼,告訴我,你怎麼樣才能向你妹夫交差?”
老李道:“滅你的城,搶你的馬,殺光你的人。”
我問:“滅我的城,可以!搶我的馬?”我笑:“我會殺死所有大宛馬。即使你滅掉了大宛國,你也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老李呆了一會兒:“殺光汗血馬?你會做這麼殘忍的事?”
我答:“會的。”
老李呆了許久,終於問:“開出你的條件來吧。”
我說:“獻馬,還有我們的特產,你想要的都給你。”
老李笑了:“滿天要價,就地還錢啊。不行!”
我問:“你還要什麼?”
老李說:“毋寡的人頭!”他用一個指頭點着案子:“絕對不能少的,就是毋寡的人頭!”
我沉默一會兒:“老李,我要是拿了毋寡的人頭,我恐怕沒法活着給你送來。”
老李說:“你何必要來同我談什麼條件呢?你同慕容長英兩人,從我這裡,一直走出去,愛走到哪走到哪,不好嗎?”
當然好,不管什麼大宛城,不管毋寡的陰謀詭計,不管胡蝶與胡蘭,我同慕容長英也象楊過與小龍女一樣,絕跡江湖,豈不逍遙?
若能放下,立地成佛。
因爲我們不是聖人,所以放不下。
我只得苦笑:“老李,手下留情。若真逼得我們殺了馬,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呢?”
老李說:“如果沒得到馬,滅了你的國家,我也可以交差!”
我慢慢站起來:“好吧。我回去切下所有馬頭,等着你來摘我的人頭。”
老李遲疑了一下:“我們這就攻城,你不見得有時間殺馬!”
我說:“試試看吧!”
老李道:“如果有馬,我們只破城,如果沒馬,我們就屠城。”
我笑:“輪臺呢?爲什麼被屠城?”
老李沉默:“慕容菲,我真的做不了這個主。”
我說:“你不是大將軍嗎?”
老李苦笑。
我說:“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如何?”
老李道:“你?”
我說:“慕容長英已去解決他!”
老李呆了呆:“慕容長英不是受傷了嗎?”
我詫異:“受傷?”
老李道:“張強在城下一箭射中他,我手下官兵都看見了!”
我呆呆地看着老李,忽然覺得他在說我聽不懂的語言,原來,他在說漢語啊,我以前怎麼沒覺得他在說我聽不懂的漢語呢?
老李道:“那張強便是暗中控制全軍的人物。擅兵法,治軍嚴,心狠手辣,吾皇再三說要我凡事聽他安排,而且他武功極高,尤擅弓箭,曾在大漠,一箭雙鵰。”
凶多吉少,我腦中現在只有凶多吉少這四個字在亂晃。
我心慌意亂。
慕容長英受傷這件事,對我很難接受,慕容長英會受傷?他一向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什麼事交給他去辦,準沒問題,沒有人能阻止他,沒有人能傷害他。
他是萬能的,是不會死的!
說到死!我全身不知在起什麼化學反應,這個死字,象一根釘子般讓我有一種被尖銳的寒冷刺透的感覺。
我慢慢屏住呼吸,慢慢地想:“不,慕容長英不會死,即使他受了傷,他也不會死!”
但是他受了傷!那個對我來說象守護神一樣的人,竟然受了傷,那麼,他也是會死的了?
我回想他同我共騎一匹馬時,是怎樣低着頭,無可奈何地終於承認我們必須得投降,那是因爲他已身負重傷,自知不能再撐下去了嗎?可是,我要他去殺那張強時,他爲什麼——他是知道張強的吧?他一定猜到,那個射中他的人,一定就是他以前沒打過交道的那個新來的勁敵!他爲什麼還是去了?
是否,已經無路可走,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如果他死了,我怎麼辦?我不如也死了,免得承受那些痛苦。
想到可以死,我重又平靜下來,頭腦也又清醒了,對了,大不了,我同慕容長英一起死,沒什麼大不了的,人人都會死亡,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向老李露出一個鎮靜的微笑:“不,慕容長英不會有事,請給我指個方向,我要去看看他。”
老李道:“如果他不行,你去只是白送死。”
我說:“放心,我不會白白送死,你看,大宛國的前途還在我手上,我不可能去死。”爲什麼國家命運要落在我一個弱女子身上?讓我歷盡失去親人的慘痛竟不能倒下。
我只想在冰涼的大石上歇歇我腫痛的腳。
老李露出憐憫來:“我可以帶你去,答應我,你不會死。”
我回答:“我當然不會!”
老李站起身,就在這時,門簾被挑開來,慕容長英站在那兒!再一次證明,不論什麼事情,交給慕容長英去辦,是穩妥的!
這個英俊的小子,有着修長的身材和美麗的面孔,竟還靠真本事吃飯,真是白白浪費了那張臉!現在他站在那兒,一身血與汗,依舊象個神祗。黑夜在他背後,燭光跳動在他臉上留下生動的光影。
我說:“大哥!”不知爲何,聲音竟帶哽咽。
慕容長英一擡手,兩顆人頭分別落地,咦?買一送一?
另一顆人頭,是毋成的。
慕容長英眼裡不揉沙子,竟不能容賣國賊活在世上逍遙,冒險去殺了他!
但是殺就殺了。人在世上,有些事是必須去做的,有些事又是絕不能做的。必須去做的事,就算死,也得去做;絕不能做的事,做了,就只有死。
地上一灘血,人頭泡在血液裡,在寒夜裡,血的溫度還未散盡,微微冒着熱氣。
李廣利退了一步,手支住桌子,然後摸索着慢慢坐下。
冷冷的空氣中,李廣利一頭汗。
我回過頭,微笑問老李:“怎麼樣?我們的談判可以繼續下去嗎?”
老李看看地上的人頭:“即使他死了,我仍能攻下你們的城,你們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了!”
我說:“我們正在挖井,馬上就要有水了,也許到最後,我們還是無法抵抗住你的的攻,但是想想代價吧,上次攻城損失多少,這次攻城損失多少?下次,又要死多少人?你也說過,這些人都是你的同胞,他們也是有妻兒老小的人,不是一具木偶,也不是象棋的車馬炮,你犧牲他們,取得勝利,不過臉上好看,何況,要是得不到馬,連面子都沒有,只有意氣用事而矣。”
老李沉默。
再擡頭,老李臉上有一種惡意的笑:“好,我們成交,給我最好的馬,大宛國的特產,毋寡要退位,由新皇上表稱臣,最後,你跟我走。”
我呆住:“什麼?”
老李道:“毋寡的人頭,或是你跟我走,選一個吧。”
我看着老李,什麼?
老李道:“我不能白白冒這樣的險!”
我說:“我不愛你!”
老李道:“沒關係,我要你在我身邊,我不相信什麼兩情長久,我只要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