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有辱斯文

裴子云接過酒,只是一聞這酒,就覺得酒不對,心有成見,仔細一看,只見唐真指甲縫隙裡帶着一些細微白色粉末,立刻心裡就是明白——原來是唐真給自己斟酒時,就自指甲上彈了一些藥粉進入酒中。

話說,不可能大家都中招,這就是大事件,不但縣裡,就算省裡都會派人專查,甚至連神靈方面都會驚動。

舉頭三尺有神靈,這力量如此可怖,所以此世界就算有仙道,也不能隨意干涉凡世之事。

裴子云就笑着:“戲上黃進春雖連中三元,但少年時襯托,連中三元成了狀元時,都四十三歲了,時日無多啊!”

唐真卻沒有這個想法,目光吸引而去:“唉,四十三歲又何妨,此是讀書人一生一世的榮耀,哪怕不當官,都可名留青史!”

唐真這麼說,遠一點的陳一貴露出同意之色,也說着:“是啊,別說是四十三,哪怕五十三六十三,能中進士,不枉此生。”

裴子云跟着說着話,突伸了過去,將兩人的酒杯一換,又說着:“這些戲子似乎很陌生,不在縣裡看見。”

陳一貴就說着:“裴兄,這些都是家養的戲班,不過裴兄中了舉,成了名士,大可這樣。”

唐真也配合着笑着:“秀才是不足,就算中了舉人,沒有千畝,也養不起。”

說到這裡,他想起了目的,想哄着裴子云喝酒,笑着舉起了酒杯,說:“裴兄,陳兄,現在我們和以前不一樣了,很多事往往身不由己,來,乾了這杯,我先幹爲盡了。”

唐真的話有些無頭無腦,裴子云心裡冷冷一笑,拿起了酒杯說:“是啊,很多事情總是避無可避,只能身不由己,做些我們不得不去做的事。”

說完就是一口乾下,酒有點辣,嚥了下去。

陳一貴有些莫名其妙,也幹了,唐真見着裴子云將這酒喝下,就說着:“裴兄,你們繼續,我突有點內急,稍離一下。”

只見唐真出了幾步,暗裡對着錢家小姐示意,只見這錢家小姐,模樣似乎沒有變,但舉手投足之間,突有一種魅力,一股香氣滲着過來,引着附近的讀書人看了過來了。

裴子云暗暗冷笑,這是聖獄門的道法,而陳一貴說着:“裴兄,這小姐,你還是別看了。”

“爲何?”

“錢家前朝當過縣主薄,以後代代總有一二人中得秀才舉人,家有一千五百畝,是縣內有名縣紳,其家小姐自是官家小姐,除非明媒正娶,否則沾染不得,而且聽聞似乎已經在談婚嫁。”

裴子云點,估計了一下藥力,看了下四周,又覺爲了自己中了副車,周圍只有錢家小姐一個女人,就笑着起身:“我去向教諭敬酒。”

陳一貴點,覺得這非常正常,裴子云上前,見着教諭,這時周圍敬酒已經結束,周圍無人,見着自己,目光帶着淡淡的喜色,微微頷。

裴子云向對方持以弟子之禮:“見過教諭。”

教諭點點頭,儒者貴在養氣,感情不輕易外露,見到裴子云時,還是流露出一絲欣喜:“你過來坐。”

這時人人看戲,有的幾杯酒下肚,不一時便酒酣耳熱,不再特別注意了,裴子云就大大方方的靠近坐了。

“回去可讀書?”

裴子云就說着:“弟子每日讀書,只是總有疑惑,往往一個疑惑解決了,又生出新的疑惑。”

教諭聽了,嘆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此是你慎獨警明之心,要是一人自認無所迷惑,慎獨也無從說起了。”

裴子云順着教諭的話:“教喻所說甚是,弟子記住了。”

教諭又說着:“學問之事,哪怕高居百尺,還要日日精進,只需每日都比昨日就進益,日久必成宗師。”

教諭見裴子云應着,又說:“你知道爲什麼你今天卷子,我不評麼?”

裴子云說着:“弟子不知。”

教諭笑着,笑容就帶着點苦澀:“汝此篇陳詞,情真意切,汪洋恣肆,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

“這種雄文,哪是我小小教諭能評?汝有此篇,就可名垂青史。”

見着裴子云連忙惶恐要謝罪,他連忙擡手阻止了:“可你身份卻不配此文!”

見裴子云詫異,教諭語重心長:“汝現在功名未成,有此雄篇出世,故能使你成就名士,名傳郡縣,假以時日,轟動全國也可以。”

“只是汝因此,必仕途艱難,只怕再難中舉。”

裴子云聽了這話,頓時一凜,有着明悟,這世界不說,原來世界,歷史上有名的名士,湯顯祖、徐渭等,都驚才絕豔,名傳天下,卻科舉不行。

湯顯祖還罷了,只是會試落榜數次,張居正三個兒子都中了,他也沒有中,到了張居正死後纔出頭。

徐渭更慘,六歲讀書,九歲作文,十多歲時作《釋毀》,轟動了全城,當地紳士稱他神童,沈煉曾誇獎:“關起城門,只有這一個。”

可科舉上卻屢遭挫折,二十歲才中了秀才,直到四十一歲,考了八次,始終也未能中舉

有人說,這是狂傲導致,其實倒也未必,只怕是才高犯了衆忌,默契打壓。

裴子云不由掩面一嘆:“學生明白了,自古先仕後名,才能聞達於廟堂,而先名後仕者,幾無人能成。”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被後人譽爲“詩仙”,其詩豪奔,飄逸,浪漫,舉世幾乎無雙,當時就轟傳天下。

可是有名如此,一生功名不就,晚年窘迫,賦《臨終歌》與世長辭,終年六十二歲,是他政治智慧不行?

他在政治智慧上雖不是傑出,但也在中人之上,何也仕途潦倒?

有名,人人雖贊之,實妒之,要是已經得了功名也就罷了,沒有得功名的名士,與天下爲敵,豈能不敗?

當下心悅誠服,拜下:“謝教諭藏得師說。”

師說來自韓愈,此人有百代文宗之稱,文章傳播出去,功名必是艱難甚至可能連中舉都不能。

教諭見他認識,欣慰:“汝也不必泄氣,等你中了舉人進士,就可傳出雄文了。”

裴子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突聽着一聲尖叫,回一看,只見一個男子已脫了上衣,而被壓着錢家小姐已酥胸半露。

教渝回一看,頓時見着大怒,臉色鐵青:“有辱斯文,喪心病狂、有辱斯文,喪心病狂!”

這樣的話重複了兩遍,氣的身子都是顫抖了。

裴子云看去,這人眼色通紅,不是唐真,又是誰?

片刻,唐真給錢家僕人押了下去,給冷水清醒,教喻臉色漲的通紅,原是秀才文會,結果鬧出來了這樣大丑聞。

教喻主管着縣中教化,削掉了面子,少不得被縣中訓斥,要是這醜聞傳到了府裡,更少不得府裡學正的批評,今年考評怕就是劣等了。

場內秀才都是詫異,這唐真平日穩重,爲何在今日這樣瘋狂?

這時就有着書生說:“你們剛纔沒有注意,這唐真也許就是多喝着幾杯酒,酒後失態了。”

這時一箇中年秀才應答:“或平日裡就是喪心病狂,只是掩蓋的好,不曾想喝着幾杯酒露了惡態,作了這事,秀才肯定不保,真是痛快。”

言語裡滿是對這唐真中了秀才的羨慕嫉妒,家中富貴,年輕有才,此時錯了事,壞了名聲,就恨不得上去將這人打死。

一個秀才年紀更大一點,五十多歲,見場內說話越來越放肆,臉色變了,說:“你們幸災樂禍,也不要這裡說,給教喻聽了,你們也要被呵斥,而且還有外人在,你們這話傳出去,什麼風評?”

年紀大,看透一點,對年輕人嫉妒也少了一些。

文會這時,出了這事,教喻已氣的說不出話來,喝着:“來人,把這唐真頭巾,給我立刻扒了!”

這其實就是剝去唐真功名的意思,這時就有幾個羨慕嫉妒恨的學子,撲了上去,真的把頭巾扒了。

看着這一場,許多學子也覺得自己丟掉了顏面,更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但又想不明白。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教喻還不解恨,念着,覺得唐真這人實是恥辱,自己本和裴子云交談甚歡,師徒相得,日後記載也是佳話,但現在都變的臭不可聞。

“哼,這唐真雖有些家世,但作出這事,實不可忍,待文會散場,自己立上文給文政,革了這敗類的功名。”

這想着,將着裴子云叫着過來,囑咐:“汝善自重,上省趕考前,到我這裡一次,勿要再和唐真這人一起,壞了自己前途。”

說完就揮袖離開,文會開到這裡,也沒有人還吟詩作對,都談論這事,見着教喻離開,也各自散去。

這時唐真已經有些藥醒了,眼神空洞,四處尋找着裴子云,神色猙獰。

陳一貴見這一場,驚的口還沒有合攏,這時喃喃:“哎,唐兄這次完了。”

裴子云冷笑着看着,自己之所以去教喻那裡,就是不想被已經變成了瘋狗的此人攀咬一口,這時藉着人羣,看也不看,也揮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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