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一件事，不是因爲它本身的意義，而是因爲我決定了要去做。”
“絕不後悔！”
辜雀的語氣極爲平淡，卻飽含了他對韓秋所有的感情，不需要用言語去刻意說明的感情，他們這這麼多年的相處之中，無數次同甘共苦之中，已然有了別人不能感受的默契。
所以韓秋看着他，一直看着他，漸漸的，眼眶便紅了起來。
那堅持了一年多的心啊！那忍受了這麼多折磨的身體，終於像是找到了一個依靠。
原來有些東西，真的不必自己全撐着了。
前方是無數的高手，太多太多，極變、寂滅、生死、輪迴、命劫、還有神階，天下八州，數十萬的修者都聚集了過來。
他們都是要來殺自己的人！
還有人！正在來殺自己的路上！
但這些，有人替自己擋！
她心中有一根弦，一直繃着，繃着，爲了活下去！爲了去證明，大劫殺不死自己！
她堅持，她頑強，但此刻，她終於不必獨自面對。
於是絃斷了，那根弦崩斷了，人也倒了下去。
不是僵硬的岩石，而是寬闊的胸膛。
她的身體實在太虛弱，太蒼老，辜雀幾乎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輕輕扶着她，把她放在地上，輕輕道：“你就在這裡，不要動。”
韓秋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卻是沒有說話。
只是那全身卻忽然涌出一道道白光，攜帶着無與倫比的力量，不斷澎湃在她的體內。
她忽然變了。
每一寸肉都在散發着光輝，骨骼開始發光，開始變得強大，血肉蠕動，開始充盈起來，老皮不斷脫落，迅速長出嶄新的皮膚。
快，一切都太快了，白光幾乎要將她全部掩蓋，澎湃的生機不斷涌動，只見一道灰袍發出一聲噗響。
下一刻，光芒已散。
於是那滿目瘡痍的大地之上，那廢墟遍佈的鉅鹿山下，那煙塵漫天的空間中，一個纖細的身影已然穩穩而立。
她黑髮如瀑，青絲飄搖，五官雖不精緻，但眼中卻像是如星空一般深邃，嘴角之上，一顆紅痣昂揚，似乎在挑釁着整個世界。
灰衣獵獵，在狂風中飄舞，她的臉上沒有表情。
沒有表情，便是一種冷漠的表情。
不單單是冷漠，還是高傲！
自信、獨特，韓秋，回來了！
辜雀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看着她灰衣難掩的婀娜身姿，看着她嘴角的紅痣和那堅定的眼神，不禁深深吸了口氣，輕輕道：“回來了？”
韓秋淡淡道：“從未離開。”
辜雀道：“如此浪費生機，豈不是對自己傷害很大？”
韓秋瞥了他一眼，緩緩道：“以前我是山窮水盡的地步，所以我不敢浪費分毫生機，但我現在不必再節約。”
辜雀懂她的意思，自己來了，她已不必再節約。
想到這裡，他不禁道：“大劫，到底是什麼？”
韓秋直接道：“蒼穹削命數，大道降因果，天地施詛咒，併爲敵於天下，受劫於內心，枯竭我精神。”
辜雀臉色一變，不禁道：“蒼穹削命數，所以殺人奪取生機，大道降因果，所以雷霆降世，天地施詛咒，所以走哪兒哪兒不順，做什麼都遇到莫名阻力，對嗎？”
韓秋道：“是。”
辜雀道：“爲敵於天下，則說明無論你怎麼躲，怎麼逃，終究是會和天下爲敵，就算不殺人，也會有這一天。”
“是。”
辜雀咬牙道：“受劫於內心，枯竭你精神，是指心境也受到蒼穹干預，精神也受到大道打壓，一直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告訴你放棄，對嗎？”
韓秋傲然道：“但後面這兩個，對我沒有任何效果！我韓秋的心，天也無法動搖！”
辜雀道：“那麼轉世神魔呢？”
韓秋嘆道：“這是魂魄大劫，我和他正拼死相殺！”
辜雀瞪眼道：“他很強大？”
韓秋道：“若非神蠶紗護佑靈魂，我早已滅亡，即使如此，也經常被奪舍。只是我意志比他想象中的強大太多，讓他一直沒有得逞！”
辜雀深深吸了口氣，不禁寒聲道：“好個大劫！削命數，壞生機，衰肉體，亂氣運，再有外界強者之力，內部魂魄之襲，每一個都足以讓人毀滅。”
韓秋道：“我還活着。”
辜雀道：“誰也殺不了你。”
韓秋看了他一眼，終於不再說話，只是緩緩盤坐了下去，輕輕道：“我專心與之鬥法，外面的事，我不管了。”
“好。”
辜雀只說了一個好字，深深看了韓秋一眼，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身後，是那無數的強者，帝王、聖主、神階皆在，命劫、輪迴、生死、寂滅、極變今有。
密密麻麻猶如螞蟻，充斥着整片大地。
荒原之上，狂沙席捲，煙塵漫天，空氣之中似乎傳來萬里大峽谷的深邃氣息。
辜雀看着前方那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他們有的是自己的對手，有的也算是朋友，有的是曾經的恩人，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崇拜者。
此刻他們都是一種人——要殺韓秋的人。
敵人。
辜雀與韓秋的對話並不小聲，也從未可以掩蓋，四周當然有不少高手聽到，就算是沒有聽到的，在身旁之人的震驚交流之中，也都聽到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要知道一個答案！
所有人都不相信，一個拿命去守護人族利益的千古英雄，會保護一個殺了八百多萬平民的魔頭。
狂風嘯嘯，大地寂寥，慘烈的陽光把所有人的臉照得慘白。
衆位帝王的臉色早已是陰沉到了極致。
他們看着辜雀筆直的身影，眼中閃着憤怒的火焰。
“辜雀！”
黃尚一步跨出，看着他死死咬牙，厲聲道：“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要保這個魔女！”
聲音傳遍大地，所有人的身影都緊繃，所有人都看着他。
辜雀也看着所有人，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緩緩道：“她是韓秋。”
聽到這句話，黃尚臉色慘白，不禁大怒道：“我不管她是不是韓秋！我只知道，她親手殺了八百多萬平民，令整個萬里大峽谷兩岸再無一人！她是兇手！犯下的是滔天大罪。”
所有人屏住呼吸，都等着辜雀的迴應。
他們的眼神已然不同。
而辜雀卻只是面無表情道：“我不管她是不是兇手，也不管她做了什麼事，我只知道她是韓秋。”
他擡起頭，眼中沒有任何情緒，一字一句道：“誰也不能動她！”
話音一出，四下修者頓時忍不住大呼出聲。
“此魔一路屠殺，令峽谷兩岸血流成河，令兩百萬士兵殞命大地，豈能不殺？“
“罪孽至尊，你乃千古英雄，怎麼能包庇這樣一個罪徒？”
“辜雀！老夫早就看出你不是個好東西，你臉上的面具終於要摘下來了嗎？”
“這王八蛋一直來歷不明，如今連這等魔頭也要包庇，果然是狼子野心！”
一聲聲大喝傳遍天地，一個個修者高呼出聲，一時間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令整個世界都像是喧囂不堪。
“都給我住口！”
黃尚一聲怒吼響徹天地，全身氣勢澎湃如浪，無形威壓頓時讓四周之人愣住。
他死死咬牙，豁然看向辜雀，厲吼道：“辜雀！你是不是瘋了！”
他擡起手，手指在顫抖，咬牙道：“你、你走到今天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容易嗎？啊！容不容易？背棺三年容易嗎？贏都之戰容易嗎？蒼龍出世容易嗎？萬里大峽谷、還有八萬裡來回追殺，四年蟄伏西州，法祖之墓百碎身軀，一統罪孽森林，打敗六朝聯軍！”
他喘着粗氣，滿頭大汗，大聲道：“你二十二歲成就寂滅，二十三歲成就生死，二十七歲直接命劫，到現在三十二歲，已然是神階之下第一人！”
“你坐擁罪孽森林和魔域大地，聯合神族和黃黃州，分別形成龍雀聯盟和南方聯盟。你以一己之力挽救黃州，你灑血打破火海進攻，挽救離火聖山......”
“天下！天下無數年來，何曾出現你這樣的人？無路是武功境界，還是座下勢力，還是名聲，你都達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說到這裡，黃尚冷眼看着天下修者，不禁大聲道：“千古英雄！唯你一人耳！你一步一步走來，所受之苦難，天下皆知！一切來之不易，可謂日日血肉！”
天下修者皆深深一嘆，看着辜雀，每一個人眼中都是那無法形容的尊重。
當一個人超越了時代，他便會贏得所有人尊重，發自內心的尊重。
黃尚看着辜雀，低聲道：“你確定你要自甘墮落嗎？千古英雄啊！十多年鮮血啊！你已經在大陸的最頂端了，爲了這個女人，你就要把自己打入深淵嗎？你就要與天下爲敵嗎？”
辜雀的臉上沒有表情。
韓秋的臉上也沒有表情。
“雀尊！你回來吧！站到這邊來！”
一個年輕的修者忽然大喊出聲，竟然已是熱淚盈眶。
於是，四面八方，都響起了一聲聲大吼。
“雀尊，你是我最佩服的人，我曾無數次發誓要成爲你這樣的人，求你回來吧！”
“求你回來吧！我們永遠把你當英雄，在我的家鄉，已經有人給你建廟了。”
“雀尊！回來吧！你是我們神魔大陸的英雄，你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的對不對？”
一個個真摯的聲音傳遍大地，他們大多都是熱血的男兒，是滿腔意氣的好漢子，他們要自己回去。
他們的眼眶很紅，他們是發自己內心尊敬自己。
這些都是靠自己的鮮血拼殺而來！
辜雀的眼眶也很紅。
但他的臉上沒有表情。
黃尚右腳一跺，身影忽然拔地而起，穩穩站在虛空之巔，雙手抱拳，深深鞠躬而下，大聲道：“天下！請雀尊歸來！”
話音驚破蒼穹，大地四方，無數修者，齊聲大吼：“天下！請雀尊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