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嘆息很沒有來由,以至於讓李宜詫異地望着武惠妃道,“孃親,你咋了?身子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孃親很好。宜兒,孃親累了,先睡了。”武惠妃鑽入被窩,向尋常女子一樣慵懶地側身睡去。
李宜放下書卷,出外喚進侍女進來,草草侍候着自己簡單洗漱了一遍,然後也上牀睡去。只是這一夜,她根本無法睡寧。她身側的武惠妃翻來覆去,總是搞出一點點動靜來。她沒有太在意,還以爲是武惠妃偶爾換了陌生地方睡不寧的緣故,便只好強忍着進入了夢鄉。
不過,當第二天早上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醒來的時候,見到武惠妃那雙紅腫的雙眼,不由大吃一驚,低低道,“孃親,你這是……”
“哎,孃親習慣了宮裡的牀榻,冷不丁在你這裡倒是有些難以安枕了——宜兒,孃親還是早些——孃親好不容易出宮一次,還是在你這裡多住幾天,咱們娘倆也好好聚聚。”
武惠妃本來是想說“還是早些回宮去吧”,但話到嘴邊說出口來的時候,卻變成了“多住些日子”。她的臉頰沒來由地漲紅起來,藉着揮舞衣袖的功夫遮掩起來,背過身去,“孃親要繼續睡一覺,你起來吧,不用管我。”
…………
李宜洗漱完畢,去了內院的小花廳,意外地發現,章仇憐兒也是一副沒有睡好的樣子,一雙眼睛也有些紅腫。不由奇道,“憐兒姐姐,你咋……”
章仇憐兒頓時霞飛雙頰。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
李騰空嘻嘻笑着竄了進來。“宜兒姐姐。還用說勒。肯定是昨晚蕭郎纏着憐兒姐姐……春夜無邊呢……”
章仇憐兒面色越加的羞紅。垂首坐在那裡再也不敢擡頭。
楊玉環也走了進來。這個時候是蕭家四女一起用早餐的時刻。見李騰空這般說。呵呵笑了笑。岔開話去。“蕭郎上朝去了。我們還是用餐吧。”
突然。楊玉環手指着李騰空訝然道。“空兒妹妹。你這又是爲啥眼圈發紅。難道你昨夜也沒有睡好?”
李騰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嗯。我昨夜沒睡好。我一直透過窗戶望着那奚女臥房的門口。我就看蕭郎會不會半夜裡溜進她的房裡去。”
李宜和楊玉環苦笑着對視一眼,章仇憐兒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吃吃道,“空兒妹子,你當真是好玩得緊……你是不是擔心子長犯了……會被惠妃娘娘胎弄進宮去做太監?”
李宜和楊玉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捂着肚子花枝亂顫。
“嗯?宜兒,你身懷有孕,要注意身子。”武惠妃緩緩走進廳來,臉上依舊是一如既往地端莊和嫵媚華貴。
…………
今日的朝會很快就散了,羣臣皆無奏摺,只有李林甫出人意料的上了一本奏摺。接過奏摺翻看了幾眼,李隆基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只是他沒有說什麼,反而站起身來匆匆離去,連那聲慣例性的“退朝”都沒說。高力士也有些措不及防,趕緊用嘶啞的嗓子喊了一聲,也追了上去。
憑直覺,蕭睿覺得李林甫上的摺子跟安祿山有關,或者說跟王忠嗣有關。
退朝出宮的路上,蕭睿使了好幾個眼色,想要跟李林甫交流交流,但李林甫昂首挺胸地大步離去,根本就無視他的“暗示”。
蕭睿暗暗咒罵了幾句“老狐狸”,見他不肯說,只得也泱泱離去。
出宮的路上,蕭睿一直在想,該怎樣拉王忠嗣一把。不爲別的,就算是爲了安祿山,他也不能讓王忠嗣被這麼不明不白的搞下去。他跟王忠嗣之間的那點小恩怨,跟大唐王朝的興衰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可蕭睿卻始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從哪一方面入手。
安祿山參奏王忠嗣強納奚女爲妾並舉兵誅殺奚人攻陷饒樂城的事情,肯定是誣陷和僞造,這一點蕭睿確信無疑。但是,他卻沒有證據。而且,他很明白,安祿山之所以敢這麼明目張膽,必然是做好了一個毫無破綻的圈套,等着王忠嗣往裡跳。
回到自己家,蕭睿一頭就扎進了奚女李幽蘭的房間,緊緊地將門關死。
李騰空和章仇憐兒正陪着武惠妃在花廳中飲茶說話,見蕭睿回來連朝服都沒有換就徑自進了李幽蘭的房間,不由又氣又急,跺了跺腳,就要追出去。
章仇憐兒趕緊一把拉住她,使了個眼色。
武惠妃眼神中自是也流過一絲複雜,笑道,“空兒啊,你要幹嘛去?”
三個多月了,李幽蘭頭一次睡個安穩覺。從饒樂城被安祿山手下的胡兵擄來之後,她一直膽戰心驚的留在安祿山身邊,每天看見安祿山那張可憎的絡腮鬍臉以及那色迷迷野獸一般的眼神,她寢食難安,晝夜沉浸在巨大的恐懼之中。
昨夜,見蕭睿果然真的沒有來強佔了自己的身子,她和衣一頭倒在牀榻上就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直到蕭睿闖進來,她纔剛剛睡醒。
李幽蘭大驚,在被窩裡蜷縮起來,顫聲道,“老爺,老爺……”
蕭睿深深地望着她,沉聲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的時間緊急,我只問你幾句話:你們奚人的饒樂城,當真是范陽節度使王忠嗣派兵攻陷的?你要跟我說實話……只要你跟我說實話,我馬上就放你出府,還你自由。”
李幽蘭漸漸安靜下來,卻慘然一笑,“出府?自由?老爺,奴家全家都已經死光,無家可歸,離開蕭家,奴家還能上哪裡去?”
說着,李幽蘭淒涼而惶然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蕭睿。對於這個聞名已久的大唐權貴,名滿天下的才子酒徒,心裡心潮起伏着。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男子值得信任,但是……一旦告訴他實話,他會不會跟那安祿山……
蕭睿默然不語,靜靜地看着眼前肩頭顫抖眼神閃爍的奚女李幽蘭。
蕭睿隱隱覺得,這個奚女並不簡單,因爲她隱隱發散出來的氣質,也因爲她那口帶些長安口音的漢話,還因爲她那遮掩不住的仇恨心緒。蕭睿感覺,她身上隱藏着某種隱秘,她會帶給他所需要的東西。
李幽蘭絕世的容顏慘白,她緩緩擡起淚痕滿布的臉來,癡癡的望着蕭睿。
良久,她咬了咬牙,掀開被窩,跪倒在牀榻上,顫聲道,“請老爺爲幽蘭做主,幽蘭願意以身相許,終生爲奴爲婢侍候老爺。”
蕭睿眼中一亮。
“老爺,奴家的孃親是大唐的永樂公主,父親是李孟臨……”李幽蘭痛苦地抽動着肩頭,放聲恞哭,“奴家全族數百口,都被那安祿山手下的胡兵給殺了個精光……他們打着范陽節度使王大人的旗號,深夜詐開城門,一路掩殺進城……一夜之間,血流成河……”
“奴的侍女穿上奴的衣衫,而奴跟着府中的一個老僕在混亂中逃出了都督府,可是在城門口又被安祿山的騎兵逮住,就被送到了安祿山的府上……”李幽蘭咬牙切齒地哽咽着。
蕭睿長出了一口氣。他早就料到,這事兒是安祿山做得,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安祿山竟然會這麼瘋狂。他狠狠地跺了跺腳,暗暗咒罵了兩聲畜生。
…………
該怎麼做,該怎麼做?蕭睿神色陰沉地在院中轉着圈圈,見他神色不妥,四女都沒敢來煩他。就算是武惠妃,也只是坐在廳中,一邊跟李宜說話,一邊偶爾向在院中打轉的蕭睿投過複雜的一瞥去。
恐怕,蕭家四女哪怕是包括武惠妃在內,都沒有想到,蕭睿目前正在爲王忠嗣的事情煩惱不已。
蕭睿探手向懷中,捏了捏李幽蘭一直貼身隱藏的、她孃親永樂公主的親筆血書和一枚玉佩,他心頭一動,突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把李幽蘭送進宮去,憑藉她絕世的容顏一定會得到李隆基無盡的寵愛,然後接下來,她復仇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枕頭風一吹,安祿山小命難保,就算是證據不足,在皇權的威勢下,安祿山也是死路一條。
但是——蕭睿嘆了口氣,但是,倘若李幽蘭得寵,武惠妃必然失寵,武惠妃一旦失寵,相應的,李宜和太子就會失去以往的皇恩浩蕩……而這些,對於蕭家的影響也必將是巨大的。
咬了咬牙,蕭睿最終毫不遲疑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能引火燒身,哪怕是王忠嗣因此完蛋,安祿山因此上臺,也不能讓武惠妃失寵。蕭睿拿定了主意,忍不住向廳中的武惠妃望去。而這個時候,武惠妃也正在向他望來。見蕭睿眼神中閃爍着某種複雜的神光,武惠妃心頭一顫,緩緩低下頭去。
蕭睿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大步走進廳中,低低道,“宜兒,我想把那奚女送進宮去,進獻給父皇,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