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幹這本來就是隨口的一問。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以往還算豪爽的勇士，在聽到自己的問話後，登時就是面色大變！
“問這些做什麼？！趕緊吃你們的飯！”
在匆匆丟下這麼一句話後，這位隊長竟是連剩下的半根羊腿都不啃了，直接起身向城牆上登去。
不過，雖然隊長並沒有說起半點有關唐人的消息。
但後面的查幹還是注意到，自己這位隊長在離開的時候，一雙腿始終都在微微顫抖着，以至於在爬城牆的臺階的時候，都險些一跤從上面摔下來。
見到隊長驚恐失態的模樣，這讓查幹對於自己的敵人，更多加了幾分疑惑。
因爲就在幾年之前，查幹在城裡聽到的有關唐人的消息，還全都是在笑話唐人是多麼的懦弱，多麼的無能！
在那些貴人老爺的口中，外面的唐人就像是一羣溫順的綿羊，任由他們驅使，擄掠！
在那些年當中，每次秋後馬肥。
他們手下那些勇敢的，強大的，無畏的草原勇士，就可以提着刀槍，縱馬殺入唐人的村莊，城鎮，再在其中大肆劫掠一番。
而每當這些人回來以後，也就是查幹最爲忙碌的時候。
因爲他們往往都會從唐人的住地，帶回數不清的布匹絲絹，鐵器金銀，奴隸牲口，還有唐人的女子，再進貢給城中的貴族老爺們。
查幹要做的，就是將搶回來的這些布匹，趕製成華麗的衣服，給城中的貴人老爺，以及搶來的唐人女子穿。
尤其是那些唐人女子，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村中女孩，長得也要比草原上從小跟牛羊爲伍，每日只知騎馬打架的族中女子水靈百倍！
查幹做出的那些華麗衣衫，穿在族中女子的身上，總給人一種沐猴而冠的滑稽感。
可穿在那些唐人女子的身上，再配上她們楚楚動人的模樣，哪怕低賤如查幹這樣的下人，都會看的口乾舌燥，氣血上涌。
這也是貴族老爺們，爲何要獨獨爲她們製作衣衫，裝扮她們的根本原因。
就是有些可惜，這些唐人女子大多數都活不長，甚至很少有能活到查幹給她們做第二套衣衫的。
再到後來，也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
這種讓無數土谷渾人興奮莫名的“秋後狩獵活動”，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貴人老爺們不再發兵塞外，勇士們不再縱馬揚鞭，查幹也因爲沒有新的布料，在城中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直到今年，自己的陛下突然再次遣派大軍，殺入唐人國內，重新帶回無數的戰利品，才使得查幹有了活計。
可那時候沒有人想到，他們這次帶回來的，不光是一車一車的戰利品，還有背後跟着的這些索命閻王！
“看隊長的模樣，這些唐人應該是真的厲害！可他們如果真的這麼厲害，那麼先前的那些年，又怎麼會被我們欺負成那樣？”
望着黑黝黝的城牆，查幹心中正暗暗的想着，一個穿着華麗的貴族漢子，卻縱馬從黑暗的街道當中馳了出來。
等漢子來到衆人吃飯的地方，立刻一拉繮繩，衝着火堆旁的這些人沉聲喝道：“所有人都聽好了！今晚不準睡覺，全部守夜！”
“啊？”
漢子此話一出，原本都準備收拾走人的士卒立刻呆住了！
憑什麼？！
他們白天都幹了一天的活了，早就累的半死，現在晚上也不讓睡覺了？
“啊什麼啊！”
那漢子或許早就預料到了衆人的反應，一雙狹長如同蛇蠍般的眸子，冷冷從一張張或不解，或憤怒，或疲憊的臉上掃過。
隨即，他揚了揚手中的馬鞭，冷冷一笑道：“誰要是不從，或者偷奸耍滑，哼哼……”
這飽含威脅的聲音，瞬間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清醒過來，連同他們的眼神，也跟着清澈起來。
每個人在對上這人的目光後，都會不自覺低下腦袋，根本不敢有任何質疑。
雖然，在外人看來，像是土谷渾這樣的遊牧民族，都該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
但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在這份所謂的“自由”之下，還存在着一套多麼冷酷的等級制度。
在土谷渾，一個貴族，尤其是一個族長，對於他們手底下的族人，幾乎擁有着生殺予奪的權利！
而普通族人，哪怕再英勇，再無畏，可當他對上一個哪怕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也是毫無反抗之力。
只因爲在他們生存的這片草原上，憑藉一個人的力量，是根本無法存活下去！
每一個人都只能依附族羣，纔可以活下去，才能繁衍生息。
而那些看似無能的貴族，族長，恰恰就掌握了控制族羣的力量！
若是得罪了他們，甚至都不用人家親自動手，只需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將你逐出部落！
被驅逐的你，也不會被其他任何一個其他族羣所接納！
那麼接下來，你就只能在草原上流浪，直到死在這片草原上，成爲草原狼和禿鷲的食物。
也正因爲這樣殘酷的一套等級制度。
幾百年下來，如查幹這樣的土谷渾人，早就將敬畏刻進了骨子裡！
當他們在看到一個貴族老爺後，哪怕他並不是自己族羣的，可只要這人的身份是貴族，他穿着這樣的一身衣服。
查幹這樣的賤民，立刻就會從心底生出天然的順從之感，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抗之心。
貴族漢子走了，看起來，是要繼續去下一截城牆宣佈命令。
直到他的身影沒入黑暗之中，查幹這才艱難的將垂下的腦袋擡起來了。
此刻，他的一雙拳頭，早就已經攥的青筋暴起！
幾天前，他還以爲自己已經看穿了這些狗屁貴族的虛僞面目，不會再被他們所驅使。
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天真。
那刻進骨子，流淌在血脈裡的等級觀念，還是無時無刻不在支配着自己的一切。
“如果，它們有一天能夠全部消失！或許這個草原，就會變成真正的淨土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