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草原。
萬里天空上瀰漫着淡淡的烏雲，天色看起來有些陰沉，遼闊的草原之上，不少的氈帳矗立着，而在這氈帳部落的四周，則是有着無數的騎兵來回呼嘯着，那劇烈的馬蹄聲不斷的奔騰着，似乎將這大地都震得有些微微搖晃。
“這幾日的糧食明顯少了啊，怎麼辦？都吃不飽，怎麼幹活？”
“小聲點兒，你難道不知道嗎？摩羅大祭司去長安城做事，結果所有的人都死在了長安城，現在大魏朝封鎖了關隴商道，什麼東西都運不過來了！”
“是啊，我聽說關隴那邊還在調動兵馬呢，好像準備要打仗了！”
“打仗？咱們現在連吃都吃不飽，拿什麼和人家打仗啊？而且我聽說，關隴那邊的軍隊現在很強了，根本不是以前……”
“都別嚷嚷，好好幹活！”
突然一聲低沉憤怒的咆哮聲，打斷了人們的議論，這些僕人們紛紛的低下了頭去，然後繼續開始清洗手中的衣物，不過，那臉上的神色卻依舊是充滿了凝重和擔憂。
這些僕人都是王庭金帳裡面的，平日裡負責伺候單于以及貴人們的生活起居，他們對匈奴和關隴的一些事情是知道的比較清楚的。
現在這情況，好像不太妙！
在這一片氈帳的正中央位置，便是王庭金帳，巨大的氈帳足足有其他普通氈帳的兩倍之大，被巨大的木架支撐着，屹立在天地之間，給人一種威嚴浩瀚的感覺，而在這王庭金帳的正頂部，則是有着一道巨大的黑色蒼鷹鵰像！
陰沉的風在天空之上呼嘯而過，那蒼鷹鵰微微的搖晃着，彷彿連那翅膀都在微微的飛舞，給人一種更加凌厲的感覺。
王庭金帳之外，則是有着無數的匈奴戰士們守護着，精銳明亮的鎧甲，鋒利的彎刀，冰冷殺氣的面容，都是給人一種輕易不敢靠近的兇戾之感。
穿過了這王庭金帳的厚厚通道和守衛，是這王庭金帳的議事之處，此時此刻，在這頗有些威嚴的大殿之內，不少的匈奴將領，還有匈奴部落首長等等環繞左右，面色凝重而低沉，這大帳裡面的氣氛，也是壓抑的有些可怕！
衆人的最前方，則是那所謂的匈奴部落單于，這王庭金帳的主人，摩耶單于，他看起來大概是中年，面龐寬闊，身軀魁梧，一雙眸子帶着精芒盯着衆人，不說話，卻有種不怒自威之感，不過，那眼瞳之中同樣有着一些掩飾不住的凝重。
“單于，最近各部落的形勢，都不是特別的好！”
一片凝重壓抑之中，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漢子站了出來，他目光凝重，語氣低沉，單手握在了胸口，彎着腰道，
“大魏朝封鎖了關隴的商運貨道，如今已經有兩個多月，外面的那些部落沒有得到任何的糧食和物資，各部落的生活受到了嚴重的影響。”
“有些部落，甚至已經開始出現餓死人的情況了。”
“就連王庭金帳之中的功給也出現了一些緊缺，原本咱們可以按照之前的傳統，以牛羊渡過這個冬季，但是，這兩年因爲和大魏朝通貨的緣故，牛羊的儲存量不太夠！”
“所以……這個冬天會很難！”
“知道了！”
摩耶單于聽着這名部落首領的彙報，那面龐上的神色變的更加凝重了一些，而這眉頭也是忍不住的皺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隱約已經猜到了什麼。
大魏朝這三年期間，和草原上的交易日益增多，各種物資，糧食等等，不斷的以各種手段輸入匈奴，並以看起來很合適的價格來換取牛羊等等！
表面上看起來，是給了匈奴機會，並且，因爲糧食的充足供應，人們的生活水平也好了很多，這人數等等，也增加了不少。
但是實際上，卻在暗中改變草原的傳統，牛羊，牧草，是草原的根基，命脈，但是這三年時間，因爲大魏朝商運的衝擊，很多部落的牛羊牧草已經明顯減少了！
畢竟，放牧，是一種很費事的勞動，而商業則是很輕鬆的活動，再加上大魏朝故意給出的一些政策，更是讓草原上的部落沒有絲毫防備，源源不斷的將牛羊或者戰馬輸送出去。
如今，大魏朝突然切斷商運道路，草原上，立刻陷入了困境！
明顯的困境！
人數的增多，糧食的減少，牛羊戰馬儲備的缺乏，讓整個草原都陷入了一種惶恐之中。
即便是這位王庭金帳的單于，自己這幾日的飯食，也已經大不如從前了，他自己也有些不太適應了！
“關隴那邊消息怎樣？有沒有什麼大的動靜？”
摩耶單于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勉強將心頭的那些憂愁給壓制了下去，然後又是擡起頭，看向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輕將領。
這名將領，是摩部落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名爲耶律青雲，天生力大無窮，心思有縝密非凡，是一名難得的將領，這幾年摩部落征戰八方，一統匈奴草原，這耶律青雲起了不少的作用，如今，已經是王庭金帳的中流砥柱！
手握三十萬騎兵精銳。
不過，此時，這耶律青雲的臉色也是有些難看，那眉頭更是皺成了一個疙瘩。
事實，不由得他不憂愁。
一月多前，太原，大同府分別派出的兩支騎兵隊伍，對草原進行了大肆的殺戮和劫掠，那時候，他曾親自帶着三萬騎兵去戰場支援。
但是，那一場交鋒，讓他損失了一萬多騎兵精銳，卻都沒有給對方造成任何實質性的損失，而他後來爲了防止對方形成合圍之勢，將自己包抄，只得被迫逃了回來！
這一場交鋒，讓他真真正正，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匈奴和關隴軍的差距，那種差距，從兵器，鎧甲，裝備，火槍，弓弩甚至是馬匹等等，各方面都存在！
所有的差距結合到一起，便在雙方之間形成了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
他引以爲傲，足以橫掃整個草原的王庭騎兵精銳，在對方面前，根本就沒有太多的還手之力。
如果關隴真的大規模用兵的話，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抵擋？
或許只有死路一條！
“關隴那邊的消息，末將一直派人盯着。”
耶律青雲心中思量之時，也是聽到了這摩耶單于的問話，他皺了皺眉頭，臉龐上帶着濃濃的凝重，還有擔憂，上前一步，道，
“近些日子，關隴軍調動頻繁，太原，大同府兩城，已經聚集了大概十萬兵馬，而關隴內地的守軍，也正在飛快的朝中軍匯聚！”
“還有，我們派去關隴的一些探子打探得知，大魏朝的那位督主，也帶着東廠和六扇門之人，離開了長安城，不日之內將會到達太原城！”
“那太監來關隴了？”
摩耶單于聽到這句話，那臉龐上的神色頓時變的緊張凝重了起來，而大殿之內的其他將領還有那衆多的部落首領們，也一個個都是皺起了眉頭，有些驚慌。
這位督主親自來到關隴，那豈不是意味着，大魏朝真的要對草原正式動武了？
想到大魏朝如今的強盛，關隴軍的兇悍，衆人感覺心裡一陣陣的惶恐。
“各位，如今的形勢，不用我多說，想必你們也知道的很清楚了，大魏朝督主遠道千里來關隴，絕對不可能是看看風景的，或許，關隴對咱們草原的戰事，馬上就要開始了！”
一片死寂之後，摩耶單于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目光裡帶着無奈和凝重，在這在場的衆人身上掃過，然後繼續道，
“我想問問諸位，這場戰爭，你們是什麼意思？”
“這……”
聽聞摩耶單于這句話，衆人的面色都是顯得有些凝重，而且壓抑，甚至還有幾分掩飾不住的低沉，他們都明白摩耶單于問這句話的意思。
經過前面幾次交鋒，誰都能夠看的出來，如今的匈奴，已經完全不是關隴軍的對手，那麼這場仗打起來，便是必敗無疑！
所有人心裡都明白！
單于問這句話，是想知道，人們是什麼意思，戰還是降？
所有人都看的明白，大魏朝從三年前便開始針對西北草原，如今切斷了草原供應，又厲兵秣馬，應該不是簡單的要震懾草原！
這一仗，應該是爲了把整個草原都給吞併下去，將匈奴徹底變成大魏朝的附屬！
所以，戰和降，意義非同凡響！
戰，便是立着死，而降，也不是單純的向大魏朝求和，而是真正的將這所有的尊嚴都放下，徹底成爲大魏朝之屬。
這，相當於世間只剩匈奴人，卻再無王庭金帳了！
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都不是那麼輕易能夠決定下來的，所以，摩耶單于的話音落下，這大殿裡的氣氛頓時變的死寂無比，許久都沒有人說話！
當然，摩耶單于也是明白這個事實，他低着頭，也是沒有催促衆人。
這個決定很難，急不得！
“單于！”
這種死寂持續了很久，很久，就在所有人都恍惚的不知所措的時候，那耶律青雲微微的擡起了頭，然後面龐上帶着難掩的凌厲，還有幾分森然，看向了摩耶單于，他轟然拱手，聲音如同雷霆響動，大聲道，
“末將以爲，戰！”
“我草原男兒，從沒有過不戰而降的先例，草原男兒，也從不是孬種！”
“大魏朝關隴雖強，但我草原數十萬騎兵精銳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末將願請戰，即便是我所有精銳全部隕落，也必將給這大魏朝的兵馬一個迎頭痛擊。”
“末將，請戰!”
“耶律將軍之意，本單于知道了！”
摩耶單于被耶律青雲的話也是激發出了幾分凌厲，他微微的點了點頭，滿臉讚許的揮手道，
“請坐！”
話音落下，摩耶單于又是看向了其餘的衆多部落首領，如果要戰的話，光是靠耶律青雲的一番熱情和戰意還是完全不夠的！
還需要所有匈奴部落的支持，而且是不遺餘力的支持。
這樣，纔有可能和大魏朝關隴的軍隊一教高下，並儘可能的爲王庭金帳爭取機會！
所以，還得看這些人！
“我覺的，既然戰與不戰，都是一個結果，爲何還要不自量力？”
又是安靜了許久，一名滿臉帶着濃濃皺紋的老者站了出來，他身子佝僂着，看起來幾乎是油盡燈枯的感覺，他先是向摩耶單于行了個禮，然後又道，
“如果戰，咱們打贏的機會，根本就虛無縹緲，而這個冬天，咱們這些族人，恐怕也會有一大部分人撐不下去！”
“會死多少人？”
“你們有沒有人想過？”
“大魏朝不一樣，我之前去過一次長安城，一路從長安到太原，這整個大魏朝的繁華富庶，我看的清清楚楚。”
“這場對草原的戰爭，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負擔的，他們的百姓一樣會吃飽喝足，年年有餘糧，但咱們……”
“若是死這麼多人，其實也沒有改變什麼，我覺的，或許咱們可以放下所謂的尊嚴，放下所謂的堅持和榮譽，去給這些族人爭取一些更多的東西纔是重要的！”
“我，主張和！”
“我們有這三十萬騎兵，還有各部落加起來將近二十萬的散兵，完全可以以此爲條件，向大魏朝爭取更多的便利，物資等等！”
“甚至，還可以學習大魏朝的技術，我們有朝一日，可以在這草原上建立城池，建立像長安城一樣的地方，百年以後，我們強大了，還可以再將現在的恥辱一併血清！”
“爲何非要在此時，覆滅？”
老者的話音落下，那面龐上也是隨後露出了一絲低沉，還有愧疚，然後深深的往前兩步，跪在了這摩耶單于的面前，他謙卑的磕了一個頭，低聲道，
“兀格之言，有損單于天威，還請單于恕罪！”
“不必……起來吧！”
摩耶單于聽着這名老者的話，那面色確實有些難看，不過卻也明白，這就是事實，他苦澀的搖了搖頭，親自將這名老者給攙扶了起來，然後同樣是賜座。
隨後，摩耶單于緩步來到了衆人的面前，他揮動了一下袖袍，然後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面色帶着凝重，還有糾結，看着衆人，沉聲道，
“戰或者降，還請各位都給一個決定吧！”
“這個決定，決定着咱們匈奴的未來，草原的未來，請各位認真抉擇！”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