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被掀開,少年臉上躊躇,青茗以爲公子要下車。
結果蘇子衿隔着車簾靜靜觀望了幾眼,若無聲息的嘆了氣,“走吧。”
青茗不忍公子期待落空,遂提議道,“公子,要不我進去看看。”
他們等得再久,或許李小姐都不會出來,那還不如主動上門一見,“聽說李小姐最近一直在製藥,或許在院子裡有事忙呢。”
“就算進去見面又如何?”蘇子衿低低,似在自語。
青茗囁嚅,“至少可以和她一聲,公子要走了啊,見一面,就當告個別。”
少年神色黯然,淡淡道,“有何可說,終究只是陌路人,告不告別還不是一樣,何必徒增煩憂?”
“罷了,走吧。”既是答應了祖父,這一趟他本不該再來,如今正好絕了他的念想。
車簾放下,馬車掉頭而行,主僕兩個一路無話。
蘇子衿在蘭亭小築見了蔡大學士,突聞學生要走,蔡大學士驚訝之餘難免遺憾,朝夕相處了三年,對這個弟子,蔡大學士是極爲滿意的。
“伯爺是怎麼想的,這時候讓你回京?”
老伯爺讓蘇子衿在和郡待着也是爲了讓他修身養性,心無旁騖備考來年的秋闈。
本來明年夏至回京是最好的。
如今老伯爺這個決定來得實在太過突然。
蔡大學士致仕後,名下就收了蘇子衿一個弟子,一心爲他着想。
也想問個究竟。
“母親來信催促我儘早回京,祖父覺得我應該提前進京適應一下環境。”
蔡大學士是什麼人,一聽這話就知他說的是託辭。
心下不免生氣,師徒兩個有什麼不能說的,弟子這話有點生份了。
不過蔡大學士見愛徒瘦成骨相,神色也不佳。
又不忍苛責於他,說到底這事自家弟子是做不了主的。
他嘆了口氣,“回京後要克於律已,功課也不能拉下。伯爺對你有什麼安排?”
“祖父沒說,應該很快就會安排的。”
瞧瞧這話說的,當初他仕士回鄉,只想與老伴採菊東籬,悠然渡餘生。
老匹夫千求萬求求到他這裡,見了少年人後,起了愛才惜才之心,這一鬆口,便教了三年。
如今他倒好,說走就走,對愛徒如此敷衍。
蔡大學士甩袖哼聲,罵罵咧咧,“這老匹夫是越活越回去,臨老是想耽誤你,不成?”
“老師錯怪祖父了。”
事情到了如此這般田地,雖說皆是祖父多心之舉。
但他能說什麼?
說他和李妍僅僅見過幾面,說過兩三句話,都未曾有過來往。
就被祖父逼迫,讓他立下重誓,勒令他和少女繼絕交往。
這樣的事,哪怕和恩師再親近,他也羞以啓脣。
“就你乖順,才任你祖父牽着脖子走。”蔡大學士深嘆口氣,蘇子衿垂眸乖乖受訓。
到底還是憐惜他,從案牘拿出一張名貼給他。
“老匹夫不管你,爲師卻不能不管你,你帶着我的名貼去國學。”
蔡大學士的名貼不是有錢就能得的,千金難求一貼毫不爲過。
看着手中的名貼,蘇子衿淚意上涌,“老師您留着吧,弟子不需要了。”
蔡大學士恨鐵不成鋼,“我留着它有何用,子衿,我就你一個學生,留着它進棺材嗎?”
見他呆立原地,蔡大學士將名貼乾脆放到他手中,“讓你帶着你就帶着,老師雖不在京都,京中的老匹夫到底還會賣幾分面子給我。”
蔡大學士眉毛一擡,“就你家中的老匹夫,他有這個能耐把你弄進太學?”
誠如蔡大學士所說,伯府早就日落孫山,老伯爺就算有心也無力。
“是學生辜負老師了。”少年人突地落淚。
蔡大學士拍拍他的肩,眼也溼了,暗歎年紀越大,越經不住生死離別,“你別辜負自己就成了。”
李妍也沒想到來見蔡大學士,會在這裡遇見這番師徒離別,雙雙落淚的動人場面。
她輕輕咳了一聲。
師徒兩個收了淚齊齊看向她。
李妍道,“打擾了?”
“你哪來的呀?”師徒兩個依依話別被旁人隨意打斷,蔡大學士不由一惱。
李妍看向這位精神矍鑠的長者,態度恭謙的不行,笑笑道,“我就外面進來的呀。”
小姑娘家家長得倒是好看,說話怎麼這般氣人呢。
蔡大學士火氣上涌,怒道,“誰還不知你從外面進來的,我是問你誰?”
蘇子衿卻是噗的笑了,“老師,這位姑娘是蔡神醫的女兒,姓李單名一個妍字。”
“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蔡大學士瞥了他一眼,語氣意味深長。
蘇子衿臉色微微一紅,連忙解釋,“弟子祖父的病就是蔡神醫看好的,因此在醫館結識了李小姐。”
“原來蘇公子是前輩的弟子啊,這可太好了。”少女像是被驚喜意外砸中,眼中光芒閃閃。
蘇子衿拜在蔡大學士名下,李妍一早知情。
原本她沒打算利用蘇子衿和蔡大學攀交情。
不過既然他本人在此,又開了口,這人情她便順勢用了。
“好什麼呢?子衿要回京,老夫正傷心着呢。就算你認識子衿,也休想打着子衿的幌子,讓老夫理會你。”
蔡大學士不認帳,在李妍意料之中,學問高的脾氣一般都很古怪。
李妍來前,就做好了三顧茅驢的準備。
“李小姐怎麼想到尋我恩師?”蘇子衿主動化解尷尬。
李妍的一舉一動總是能無意間觸動他。
因她一句俏皮話,剛剛傷感的場面傾刻間便蕩然無存。
此刻少女就站在他面前,他看她無意當中捏了捏自己的小指。
蘇子衿第一次去藥香堂時,她躲在簾外偷看他。
那時的他,雖沒有看到她的臉,
卻看到了一雙白皙纖細的雙手。
那雙手一手掀開布簾的一角,一手無意識地捏着自己的小指,既嬌柔又可愛。
現在面對恩師,她也是如此。
小姑娘可能自己都尚未察覺,只要一緊張就下意識會做這個小動作。
蘇子衿看着她的目光柔柔,嘴角不覺上揚。
“我領我義弟來拜師。”李妍拉了拉身後的少年,將人推到人前。
少年人露出一張清秀的臉,“我隨阿姐來拜師。”
兩個人說話如出一轍,分外有趣。
蔡大學士卻並不覺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