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一隊騎士護着一輛馬車在驛道上疾馳。
遠遠看到前方的燈光,打前探的常大興輕吁了一口氣,稍微放緩了馬速,等着陳嶽趕上來並肩:“大人,前面就是大通縣了!”
在大通縣住一夜,明天再緊着趕趕路,到日暮時分就能夠趕到燕京城了!
見陳嶽點了點頭,常大興又放緩了些許馬速,特意等到了縱馬上前的雷三娘,瞧着她一臉的倦容,心裡一陣心疼:“三娘,把你的馬給我帶着,你去馬車上歇一歇吧,明天晚上我們就能回燕京城了。”
又壓低了聲音靠近了些,“等回了燕京,剩下的事都交給我就行了,你只管歇息兩天好好喘過氣,我去找人算個最近的吉日,把我倆的喜事兒辦了……”
聽說人家當新娘子之前足足要保養一兩個月呢,自己這一臉風塵僕僕的,歇上幾天要是緩不過來,成親那天還皮粗臉糙的,豈不是讓孫麗娘那幾個妖嬈娘們兒笑話?雷三娘一想到這個,立即不強撐了,縱身跳到了那駕馬車的車沿上,一彎腰撩開車簾子就鑽了進去。
馬車裡正倒着一個男子,穿着一身家常長衫棉袍,被綁得跟只糉子似的,橫擱在車廂裡頭,這會兒正半闔着眼想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有人進來,一個哆嗦驚醒了過來;可惜嘴被軟巾子塞住了,只能眼睜睜看着雷三娘。
雷三娘嫌惡地瞪了那男子一眼,伸腳將他往車廂裡面踹了踹。
如果不是爲了讓這王八蛋能被安安全全地帶到燕京城,陳大人哪裡還會專門給這王八蛋弄一駕馬車來?也不知道拖累了他們多少行程!害得她原定的婚期都趕不上了……
天色昏黃。
周良保心頭忐忑,面上卻半分不顯,帶着越州潘園主人潘城一步步往乾清宮走去。陳嶽之前給他捎了一封密信,說是會盡量趕在他帶着潘城覲見皇上之前趕過來,難不成他那邊還是趕不上?
那他現在這麼辦?如果潘城指證宮中的那位玄清子就是大年初一在他潘園摘取蟠桃的道人,而潘城又是他從越州尋了過來的,即使是奉了皇命,到時一旦出事,他也絕對落不着好!
何況從陳嶽傳來的消息來看,玄清子很可能確實有問題……
遠遠瞧見有人提着宮燈往這邊行來,周良保下意識地先站住了腳,等瞧見是司禮監大太監陸詠,連忙趨身向前疾走了幾步,將潘城摞在了身後:“陸公公,好久不見,這幾天倒是氣色不錯。”袖子一抖,已經極快地將一個荷包塞到了陸詠手裡。
陸詠手腕輕轉,就將那荷包落進了自己袖袋裡:“周大人可回來,這一趟辦差一切順利吧?皇上着奴才出來迎一迎周大人進去!”
迎他進去?周良保不由一怔,心裡立即打起鼓來;看來皇上已經有些心焦啊,不然哪裡會讓陸詠出來催促他這一趟!
他剛愣神,陸詠已經壓低了聲音極快地囁嚅着嘴脣說了一句:“忻王找人指證玄清子有假!”
周良保腦子裡頓時“咣”的一聲,背上涔涔冒出汗來。
忻王這是在做什麼?!當初玄清子是他引薦到皇上面前的,如今又找了人指證玄清子不是仙靈山傳人?那他這會兒帶着潘城覲見,潘城要是不認得玄清子倒好,要是指出玄清子是摘蟠桃的人……還有那枚龍紋玉佩!
到時無論真假,他既帶了潘城回來,一個“居心叵測”的帽子很有可能就此把他壓死!
偏偏這一趟越州之行,除了他帶的人馬外,皇上還派了兩名內侍一起,路途中他想盡了辦法,也只能拖延到這個時候……
陸詠人情做到,臉上微笑不變:“周大人,請吧,皇上那兒可是等急了。”
周良保連忙拱手揖了禮,回頭看了身後尚在無知無覺、只知道戰戰兢兢的潘城一眼,只覺得滿口都是苦澀:“潘員外,行快些!”
潘城連忙加快了腳步走近前來,只低着頭,不敢打量陸詠,見周良保那雙黑色的厚底羊皮靴往前邁着大步,自己也連忙跟上。
乾清宮。
一隻松鶴延年攀雙龍耳的三足灑金銅胎香爐正繚繚吐着甘甜的龍涎香氣,只是這香氣並沒有讓坐在金絲紫檀平頭案桌後的燕皇心情愉悅,反而一臉陰雲密佈地看向門口。
前幾天老五突然又帶了個雲遊道人過來,那道人指證玄清子就是海州一處偏僻鄉間道觀的觀主——清玄上人,玄清子自然是不認,反指那雲遊道人企圖跟隨他前往仙靈山修道,被他婉言拒絕後心生嫉恨,這才往他身上亂潑污水。
兩邊各說各的理,讓燕皇一時也無法辨別真僞。爲着證實越州潘園的事,他已經派了周良保過去,親自將潘城帶來,如今又鬧出這麼一起事,難不成還要再派人去一趟海州那鄉間再尋知情人過來?
這一來一回,平白又要耽擱不知道多少時間,偏偏這事不弄個確定,他心裡就不得安穩!好容易得知周良保帶着潘城趕回來了,燕皇更是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回皇上,錦衣衛指揮同知周良保大人攜越州潘園潘城覲見!”
聽到門外傳來陸詠的聲音,燕皇立即開口吐了一個字:“宣!”
站在門邊的宮女急忙打了簾子,周良保恭謹地低着頭走到大殿正中跪下:“皇上,臣已將越州潘城帶至。”
緊跟着跪在周良保身後的潘城連忙將頭緊緊抵在了地毯上:“草民越州潘城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民們喊着萬歲,可自古以來,又有哪一個君王活過百歲?
燕皇聽在耳中,只覺得莫名諷刺,好容易才把心裡那股無名的鬱氣壓了下去,淡淡開口:“擡起頭來!”
潘城聽旨跪直了身子,略擡起了頭,不過記着之前周良保教的規矩,目光垂視,不敢直直看向燕皇。
跪在殿中的不過一個年紀在四旬開外的草民,再普通不過的圓臉,皺紋不少,眼晴不大,嘴脣略厚,一個圓鼻頭讓這張臉更顯得有幾分憨厚,憨厚得近乎有些傻氣。
這樣一個草民,諒他也沒有膽量敢欺君!
擡手示意周良保起身,燕皇盯着潘城,緩緩開了口:“潘城,正月初一的早晨,可曾有人在你潘園摘取了一枚蟠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