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陣耀眼的白光,嬴抱月睜開雙眼。
眼前不是黑暗的墓室,反而是一片雪白空茫的世界。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爲自己身處在姬墨的小世界裡。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這是另一個人的小世界。
一個更加強大,更依賴陣法和咒語支撐的小世界。
白光漸漸褪去,眼前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也變得熟悉起來。
無數的展架和書架,上面堆滿了卷軸、兵刃和珍寶,無數盞蠟燭和油燈在書架的間隙間閃爍,如同星子一般。
燭光如海,彷彿能將人淹沒。
和那個晚上她被召入嬴帝密室時所看見的景象一模一樣。
和之前不一樣的事,這裡面堆滿了如山般的陪葬品,連地面上都灑滿了珍珠和寶石。
她仔細一看,發現裡面都是嬴帝之前征服六國時收藏的戰利品。
“真有情趣啊。”
嬴抱月嘆了口氣。
連死了之後,房間都要佈置的和生前一樣。
她穿過密密麻麻的書架和燭火,一步步向裡走去。
不知在燈海和珍寶裡跋涉了多久,眼前終於再次空曠起來。
嬴抱月擡頭望去,看向在書架簇擁的盡頭處的那方寶座。
那是一張巨大的龍椅,但龍椅上空無一人,層層迭迭堆放着一堆黑色的毛皮,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先吸引嬴抱月目光並非那張與阿房宮中一模一樣的龍椅,而是靠在龍椅邊的一把劍。
只有劍,沒有劍鞘。
嬴抱月靜靜望着那把劍,面上平靜,但內裡洶涌的情感險些將她掩埋。
在萬千燭火的映襯下,那把熟悉的劍發出璀璨的光輝,比周圍任何一件珍寶都要搖曳生輝。
劍上的光輝比它主人在的時候要黯淡了許多。
但它依然是這裡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太阿。”
嬴抱月望着那把劍,喃喃喚道。
下一刻,空氣中彷彿泛起一股異樣的波動,原本一動不動靠在龍椅的長劍驟然發出一陣尖銳蜂鳴,周圍地面上散落的寶石都震動了起來。
嬴抱月被這動靜驚到,剛要開口,整個人忽然僵住。
一隻枯瘦的手從旁邊的毛皮裡伸出,一把握住了太阿劍的劍柄。
太阿劍的震動驟然停止。
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
嬴抱月定定地望着那雙枯瘦如樹皮的手,上面纏繞着黑色的青筋,已經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然而只有這隻手,能夠壓制住太阿劍的蜂鳴。
“你在啊。”
嬴抱月沉默片刻,注視着那堆堆積在一起的毛皮,輕聲開口。
她從未想到她會在這種情況下,和這個人再見。
撲通。
一枚紅寶石從毛皮裡滾出,一直滾落到她的腳下。
“終點。”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毛皮裡傳出,“寡人知道,你遲早會回來。”
嬴抱月盯着腳尖出的那枚寶石,“一切都是你設計的?你一直在監視我?”
有暗啞的笑聲從毛皮裡傳出,“是不是很有意思?你一年前從這裡逃出來,一年後還得回來這裡。”
嬴抱月很難將那個她記憶裡的意氣風發的帝王,和眼前這個縮在毛皮裡的生物聯繫在一起。
“一年前,是你放我離開這裡的?”嬴抱月問。
如果這個人一直在背後俯瞰着一切,那麼以她剛重生時那副虛弱的身體,她根本不可能逃出這個地方。
“是啊,”蒼老的聲音笑了,“如果不是寡人爲你保駕護航,你以爲你能走出水銀海?”
果然。
嬴抱月沉默了許久。
“是嗎?”她內心並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你放我出去,是想要做什麼?”
“讓我找到證據,向你報仇麼?”
堆積在龍椅上的毛皮動了起來,藏在裡面人坐直了身體。
“你不驚訝?”
“驚訝什麼?”嬴抱月注視着他,“驚訝於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嗎?”
毛皮裡的男人笑起來,這次笑聲詭異了許多。
“你以爲你是靠自己的力量走到這裡的嗎?”
“你迄今爲止的每一步,遇見的每個人,都是被人操控的。”
“你當了一年的人偶,還不自知,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嬴抱月靜靜聽着他笑完,然後望着那堆毛皮,問出了一個對方意想不到的問題。
“你真的是陛下嗎?”
男人有些意外。
但他意外的點也和嬴抱月所想的不同。
“你從臨死前就不曾這麼叫過寡人了。”
好吧,這人還真的是。
“我不習慣叫你的名字,你知道的。”
嬴抱月嘆了口氣,“我從遇見你的時候,你就是師父的主君了。”
她有千言萬語要質問這個人,有千事萬事想不明白,有千仇萬恨要和這人去討。然而當她隔着兩輩子站在這個人面前的時候,她發現她的心裡只有一個疑問。
爲什麼?
爲什麼這個人會變成這樣?
面對這個人,她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個世上恐怕已經沒有幾個活着的人知道嬴帝的本來面目了。
嬴抱月靜靜看着那個不願露臉的男人,輕聲開口,“如果穆由看到你,不知道還是否認得出你來。”
“穆由,咳咳,那個老不死的還沒死嗎?”嬴帝咳嗽了幾聲,喉嚨裡的聲音極爲嘶啞難聽。
“沒有,”嬴抱月道,“既然你有監視我迄今爲止走過的路,應該也見過穆由如今的模樣了吧?”
“他精神矍鑠,嗓音比陛下你的聲音聽起來還要年輕。”
嬴帝的咳嗽聲更加嘶啞了,“年輕?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子還年輕?睜眼說瞎話。”
“他還能騎馬,還能帶領子孫打仗,”嬴抱月道,“還能在戰場上救我的性命。”
嬴帝劇烈地咳嗽起來,“寡人當初就該早點殺了他,和……”
“和金城一起,對嗎?”
嬴抱月打斷他。
密室裡恢復了寂靜。
龍椅上的那堆東西動了動,有一縷暗光從堆迭的毛皮中射出。
嬴抱月辨認出那是嬴帝的眼睛。
她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另一雙精光四射,野心勃勃的雙眸。
“陛下,雲中君……不,金雲這個人,是你放過的嗎?”
窩在毛皮裡的男人笑了。
“沒錯,是寡人將他從火海里撈出來,並一路護送到西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