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昆咂嘴點頭道:“這些事我幫不了你,最近……楊樞密使對我多方找茬,限制了我的調兵之權。今晚你那師妹跑來求援,我這已經是私自調兵了,回頭必是一番麻煩。我是不在乎,但父王要我不要得罪楊樞密。上次那些謠言讓父王很是不安,最近也很低調,不宜在皇上面前說太多。所以朝廷上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林覺點頭道:“我明白。兄長你該跟岳父大人好好的想想目前的形勢。上次的謠言雖然是謠言,但皇上心裡一定也有芥蒂。此刻低調是明智的。但對於楊俊之流,你們不能妥協。你是侍衛步軍司副都指揮使,本就有調兵之權,楊俊身爲樞密使也不能限制你的權力。除非他革了你的職。這一點,你不能妥協。你不用發聲,但你必須要隨時用實際行動支援我,就像你今日所做的。我知道你不僅是爲了救采薇,也是關心我的安危的。岳父大人可以韜光養晦,你不必如此。大周是你們郭家的,你們縮着頭,任他人指手畫腳,這不合適。有時候,在亂局之中,必須要彰顯能力和擔當,這樣會增加自己在天下人心中的份量和聲望。誰也不想一輩子庸碌無爲不是麼?”
郭昆一愣,心中疑惑不解。林覺的話似乎有所指,但似乎又並沒有說什麼。但他的話外之意其實是對他們父子最近的低調縮頭的行爲表達不滿的。想想也是,當容妃的案子出來之後,樑王嚇得半死,不知如何是好。但案子終究以微妙的最爲輕微的方式暫時平息了下來,這一點讓樑王都覺得不可思議。事後大讚林覺處置得當,計謀超羣。殊不知,成事者一人在前抵擋風暴,因此獲益的人縮頭不出,這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兄長也莫多想,我只是說說罷了。此刻卻是要兄長幫忙的。你該下令即刻搜山捉拿逃走的賊人的。你們從谷口進來,他們當不敢從谷口退出,必是往其他方向翻山而逃。所以咱們還是有機會抓到活口的。抓到了,可以立刻卸了他們的下巴,將嘴巴里的毒囊取出來,防止他們自殺。也許問不出什麼來,但萬一問出了口供呢?行事也方便些。”林覺笑道。
“對對對,我早該如此了。來人,傳我命令,着孫將軍,陳將軍各率五百人馬搜尋整座西山,抓獲賊人。給我仔仔細細的搜,不要放過一處地方。”郭昆立刻傳令道。
傳令禁軍領命而去。林覺點點頭,其實他也對抓獲這些賊人不抱太大希望。莫說在山中搜人的難度,光是這羣人的做好了敢死的準備,抓到了也來不及阻止他們自殺。而且就算取了他們口中的毒囊,也未必問的出口供。這些人之所以被選中,必然是一些死士。背後之人是絕對不會犯下這等疏忽的。
但林覺之所以要郭昆去搜,便是不想讓那些剩餘的賊人活。哪怕是逼着他們咬破毒囊自殺,那也是要了他們的性命。這些人多死一個,便是爲戰死的護院多報一份仇。僅此而已。
衆人整理準備了一番,開始慢慢的下山去。戰死的護院的屍首被禁軍士兵們也擡下了山。林家車馬依舊在谷中的那片林子裡,倒也沒受到多少損壞。幾名僕役的屍體也擡出來,數十具屍首裝了滿滿的五車。車輛有限,除了謝鶯鶯和勞累疲乏的方浣秋共坐一輛馬車之外,其餘人等都只能騎馬。不能騎馬的也只能跟着走。林覺揹着熟睡的林戰騎了一匹馬。重傷者也都用馬匹拉着。一行人狼狽不堪的走了兩個時辰,黎明時分疲憊的衆人才終於看到了京城在黯淡天光中的高大輪廓。
進城的時候,滿車的屍體讓城門口士兵驚愕不已。林覺也不隱瞞,將遇襲之事告訴了城門守將。很快,林大人一家在西山翠谷被賊人襲擊的消息便開始流傳開來。這也是近幾個月來最爲爆炸性的消息了。
林覺沒有回府,命人護送衆人回府,自己則帶在十幾名護院的護衛下徑自前往皇宮。他要在郭衝睡醒之後便告訴他這個消息。這件事必須要讓某些人付出毀滅性的代價,林覺要藉此機會完成最後一擊。
郭衝還沒起牀。不知道是因爲藥物的調理得當,還是因爲天氣轉暖的原因,他病情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來。原本走路都氣喘的他,如今也能早早晚晚的在花園之中練幾趟拳腳了。
健康這種東西,少年時是不以爲意的,以爲這是天經地義之事。但是年紀大了,甚至是生了重病之後,方知健康的寶貴。年輕時可以大言不慚的把手一揮說些大話,說自己不怕生死,不懼死亡。但那卻是因爲有大把的時間揮霍,死亡還很遙遠之故。一旦到了郭衝這種年紀,知天命而惜命,每一天都是寶貴的。更何況他的身份是大周的皇帝,他可不願放棄這君臨天下的人生。那對他而言是不可想象之時。
所以,病情的好轉對於郭衝而言無異於是一次新生,他倍加珍惜身子的健康。每日裡粗茶淡飯,青菜豆腐,不知道的以爲皇上帶頭以身作則的節儉——當然他確實不是個奢侈的人——但其實他這麼做是遵照養生之人的建議,清淡飲食有助於健康。而且,郭衝也開始禁慾。後宮年輕貌美的妃嬪們再也沒機會被他召入延和殿侍寢,郭衝認爲,雖然人生需要享受,但沒有了生命便失去了任何一種享受的可能。而對郭衝這樣身份的人而言,女人已經不是追求的目標,權力纔是。享受當皇帝的感覺,遠比享受女人要有意思的多。倘若犧牲御女之樂可以延長掌握權力的時間,那何樂而不爲。
林覺帶着一身凌厲的氣息衝入了延和殿中,連看門的宮衛試圖阻攔都被林覺瞠目喝退。侍衛們不敢得罪林覺,林覺最近可是朝廷的大紅人,出入宮闈便如家常便飯一般。況且,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便是皇上的女婿。雖然沒有公開,但這已經幾乎是朝中公開的秘密。有些時候,有些地方,身爲三司使的林覺可以被攔阻,但作爲駙馬的林覺卻是暢通無阻的。
寢宮門外,幾名內侍正站在門口閒聊,見林覺渾身灰土,髒兮兮的衝了過來,都嚇了一跳。一名叫小鄧子的內侍上前笑道:“林大人怎麼這一大早便來了啊?天才剛亮呢。怎麼這麼早?”
“請公公通稟進去,告訴皇上,林覺有要事求見。”林覺拱手道。
“皇上啊,皇上要過半個時辰才起牀呢。皇上現在起牀定時,卯時三刻才起呢,多一刻也不成,早一刻也不成。林大人要不喝些茶水等一等?”小鄧子拱手笑道。
“等不得了,必須即刻見到皇上。”林覺把手一揮道:“你們不通稟,我自己進去。”
“哎哎哎,林大人,宮裡的規矩你難道不懂?亂闖寢殿算什麼?林大人等一等便是了。也爲我們這些人想想。皇上發怒起來,你林大人倒是沒什麼,我們可要倒黴的。”小鄧子忙攔住欲往裡闖的林覺。
林覺哪裡有時間跟這些人鴰噪,大聲叫道:“皇上,皇上,林覺有要事求見。請皇上起牀。”
幾名內侍苦着臉又不好發作。林覺連叫數聲,將在裡邊侍奉的錢德祿倒給叫出來了。錢德祿還以爲內侍們在鴰噪,人沒到門口便壓着喉嚨呵斥了起來。
“你們都是吃飽了撐的麼?號喪麼?皇上還沒醒呢。一會惱怒起來,給你們一個個扒皮抽筋像癩皮狗一樣扔到荷花池裡去。”
幾名內侍忙道:“錢公公,可不是我們,是林大人在喊叫呢。我們也制止不了啊。”
錢德祿的身形出現在門口,看到了林覺站在那裡灰頭土臉臉色陰沉的樣子,嚇了一跳,忙道:“哎呦,這是怎麼了?林大人怎麼這副模樣了?一大早怎麼就來了?”
林覺皺眉道:“錢公公,還請即刻稟報皇上,說我有要事稟報。不瞞你錢公公說,我今兒能活着進宮已經是造化了,差一點便葬身刀劍之下,死無葬身之地了。”
錢德祿更是一驚,正欲詢問詳情,卻見林覺又直着嗓子叫了起來。
“臣林覺求見皇上 ,請皇上起牀接見臣,有要事稟報。”
錢德祿忙擺手道:“莫叫莫叫,我去替你叫醒皇上便是。你這吵醒了皇上,皇上是要發脾氣的。哎呦喂,這是怎麼回事哦。”
錢德祿進去之後,林覺皺眉在門口來回踱步,小鄧子等幾名內侍瞪着林覺皺巴巴髒兮兮的衣服指指點點,林大人連官服也沒穿,穿着的袍子上破了幾道大口子,像是被刀砍爛的一般。看起來確實經歷了一些危險之事。卻不知道是何事。有心想問,卻又不敢,只在一旁以目傳情,嘰裡咕嚕的低聲交頭接耳。
不久後錢德祿匆匆出來,低聲道:“皇上醒了,林大人進去吧。”
林覺拱手道:“多謝了。”
錢德祿道:“林大人不換換衣服?”
林覺瞠目道:“就是要叫皇上瞧瞧這些。”
錢德祿搖搖頭,不再多言,引着林覺往寢宮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