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對抗日的前途很有信心?
“說實話,看到西方英法、甚至蘇聯一個個對希特勒妥協,我覺得指望外人相助是沒什麼戲了。
“日本人一旦最後那點臉面也不要了,他們會更瘋狂。
“甚至毫無顧忌的使用化學武器製造瘟疫。
“如今汪精衛轉道東京,又要給日本人當狗。
“外有喪心病狂的日本人。
“內有汪精衛、李士羣、溥儀這種甘當鷹犬的漢奸。
“華北、華東淪陷。
“日本人的飛機、坦克、炮彈越來越先進。
“光靠重慶和延城,我真替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擔憂啊。”
周乙眉頭緊鎖,深深的嘆了口氣。
“我叔和日本人總覺的張平鈞這種年輕人很蠢。
“但這是錯的。
“當十個、百個,成千上萬個張平鈞這樣的人覺醒時,那將是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
“我們可以信不過蔣委員長的智慧。
“但要對中國軍人有信心。
“仗嘛,總歸是要人來打的。
“只要是人,咱們就能贏。
“六年,最多六年,咱們就能把鬼子趕回去。”
洪智有笑道。
周乙眉頭一舒,笑了笑沒說話。
單從抗聯惡劣的處境來看,六年打走越來越強的日本人和滿洲國兵有點癡人說夢了。
“你不信?”洪智有笑問。
就像當初所有人都不相信,光復後搶佔了無數大城市資源的蔣委座,會在短短几年內狼狽逃往灣島。
在這個時代做預言家,是需要勇氣的。
“不,我信。
“我必須相信!
“哈爾濱太需要你這種預言家了!”
周乙看向灰濛濛的遠山,眼神堅定道。
洪智有是這個時代的稀缺品。
也是漫長寒夜裡,爲數不多的一點光了。
“走着瞧吧,你會見證奇蹟的。”洪智有笑道。
“對了,我讓山上的人把貨轉到了齊家屯,加上上次的那一批,這可是兩大批皮子了。
“我信的過你,但山上的人等着吃飯、用藥。
“你這邊抓緊點。
“爲了你,我可是把哈爾濱交通站的信譽搭上去了。
“只要見到東西,其他山區大隊到時候自然都會找你以貨易貨。
“你可別搞砸了。”
沉默了片刻,周乙說道。
“滿洲國國兵最近是不是在搜山?”洪智有問道。
“嗯。
“第二十六團第三營負責的。
“這幫人最喜歡幹撿漏的事,過三江這一死,這些傢伙都想去撿土匪的東西。
“行動開始得好幾天了。”
周乙說道。
“抗聯四大隊現在還在老駝山嗎?”洪智有問。
“不清楚。
“之前都是大規模集結,跟關東軍在吉林那邊硬碰硬幾次吃了大虧。
“楊司令決定採取游擊戰法,分點突擊,現在各地區都是以隊爲形式,人員很分散。
“即便是我們也很難知道他們的具體行蹤。
“能找到他們的只有土匪。”
周乙回答道。
“國兵第三營營長是誰?”洪智有問道。
“郝貴方。
“長期駐紮在老駝峰一帶的老油子了。”周乙道。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想起來了,這傢伙跟關大帥倒過藥,時不時還會去賭場玩幾把。
“我先見見他,剩下的事回頭再說。”
洪智有道。
“你直接拉我去永升魁茶樓。”
……
文宣街。
福泰皮貨店。
老黑正在查賬,掌櫃的雞啄米一樣點着頭。
“洪股長,您來了。”
見到洪智有,老黑連忙迎了過來。
“查的怎樣了?”洪智有問道。
“這幫傢伙油慣了,在皮子價格上動了手腳,這倆月的賬上有六百多塊錢對不上。”老黑道。
“把他炒了。
“對面那個馮老闆的鋪子不是買賣不好嗎?
“把他的鋪子收了,叫他過來當掌櫃的。”
洪智有坐下喝了口茶。
透過門臉,他看到對面的吳敬中正拿着鏟子在刮門檐子上的冰墜子,兩人隔着街道對視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也行。
“皮貨現在不好做。
“滿洲國有錢人,誰沒幾個山裡的窮親戚?再加上抗聯、土匪常年深耕,壓根不缺山貨。
“關內的吧,一個個乾瞪眼,日本人在北平、津海專門設了檢查站貨過不去。
“關大帥之前倒是倒過兩批。
“他這個人其實沒啥野心,尋思着守着哈爾濱一畝三分地,還有山上的金礦富貴不愁了,關內不怎麼上心。
“倒是奉天那邊有個叫倪孝平的,跟津海那邊時常私底下走貨做的挺好。”
老黑道。
倪孝平?
怪不得張柺子一直沒啥動靜。
搞不好,貨都讓倪家給吃了。
洪智有默默把這個人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劃掉了。
很多人不知道皮貨的利差。
如今上到蔣夫人、孫科、孔祥熙這些國府大佬,下到有點錢的商人,他們對人蔘、鹿茸、虎骨、虎鞭、熊掌這些補品以及各種動物皮毛的喜愛是遠超常人想象的。
上一世在津海時,老吳送的鹿茸粉那可是稀罕的緊啊。
真要把這門生意壟斷,收益比放高利貸還狠。
“洪先生,前些時日你讓人拉來的皮子,加上之前囤的,貨倉壓了不少。
“這些東西壓久了不好。
“得儘快處理了才行。”
老黑道。
“今晚先發一批探探路,往津海方向發一批,北平發一批,記住千萬不要同一列車運走。”
洪智有略作思量道。
“有收貨、押貨的人嗎?”老黑問道。
“收貨的你就別管了,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接收,押貨的你找人就行,到了地方會有人找他們暗語聯繫,進行下一步運作。”洪智有看了他一眼,拿出寫了暗語的紙條遞給他。
老黑會意,不該問的不問。
“靠譜嗎?
“過去關大帥也發過一些,沒有津海、北平本地硬茬子轉銷,日本人、警察抽查就得削走一半。
“剩下的也經常被警察勾結當地幫派給搶了。
“這買賣打主意的人多,真正能做成的卻很少。”
他記下暗語,拿出火機燒掉了紙條。
“沒事。
“這批貨能賺就賺,不能賺就丟了。”洪智有道。
“丟了?”老黑有點懵。
“不丟,你又怎麼知道是哪些魚在吃餌。
“這叫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做生意嘛,一上來就想大賺特賺,哪有這麼好的事,賠纔是正常的。
“敢做就要有賠的心理準備。”
洪智有淡淡笑道。
這次他走的是兩重關係。
一個是吳敬中軍統系。
北平現任督查室主任兼站長是喬家才,喬站長人品可靠,跟老吳關係很鐵,業務能力也很強,號稱“軍統北方五虎將”之一,此時正深受戴笠器重。
如果他能出貨,那是再好不過了。
第二條路是周乙的津海地下交通站。
按照時間線來推斷,此時津海秘密地下交通站應該還是秋掌櫃。
洪智有以前查看過秋季的檔案。
秋掌櫃的懸濟藥堂在37年就開業了,醫術很不錯,這也是他能在日佔時期順利潛伏下來的原因。
如果周乙在津海的聯絡人是秋季。
毫無疑問,這是個辦事穩妥之人。
老黑愣愣的看了這個年輕人一會,眼裡閃過一絲訝色。
之前洪智有以雷霆般的手段,短短數日內解決了關大帥,老黑只恐懼於這個年輕人的人脈、心計。
甚至他以爲洪智有用自己,只因這小子不懂商業之道。
現在看來,自己真的很蠢。
洪智有在商業方面,同樣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眼光和智慧。
老黑深感能活着,還能爲這樣的人效命,絕對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好,我立即安排人去車站發貨。”老黑恭敬領命。
“老黑。
“平時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也不用把自己勒的太緊。
“你現在好歹是哈爾濱排得上號的商界人物。
“到了這把年紀該享受享受。
“女人、金錢、古玩,喜歡什麼就玩什麼,不要怕花錢。
“再不瘋狂就真的老了。”洪智有拍拍他的肩,從公文包裡取出一盒雪茄遞給了他。
“洪先生,這,怎麼使得,您對我恩情如海,老黑就是十輩子也報答不完啊。”老黑感激道。
“又客氣了不是。
“好好幹吧。
“洪盛公司我給你留了一成股份,等哪天你不想幹了,或者老了幹不動了,這筆錢足夠你安享餘生。”
洪智有笑了笑,夾着公文包走了出去。
“謝謝洪先生。”
老黑衝他九十度鞠躬,直到洪智有進了對面鋪子才心情澎湃的直起身來。
“看到了嗎?
“跟着洪先生幹活要講良心。
“你們呀,貪小失大啊。”
老黑轉過頭看着福泰的幾個老夥計,頗是痛心道。
……
洪智有徑直走進了老吳的店裡。
吳敬中戴着毛茸茸的狗皮帽子,穿着厚棉襖,溫酒就着花生米無聊的打發時間。
“我把店裡的掌櫃開了,你明兒就過去。”洪智有走了進來,自顧倒了杯酒咂了一口道。
“我上次不是說了嗎?
“這邊有個戴老闆的老人,他盯着我,不給他一份會打我小報告。
“戴老闆的手段誰不怕?”
吳敬中道。
“你現在跟上邊聯繫還用得是老密碼嗎?”洪智有道。
“是。
“按照您的吩咐,我一直說密碼被警察廳的人從金教授行李箱搜走了,至今還用的老密碼本。”吳敬中道。
“你別您啊,這不折我壽嗎?”洪智有撇了撇嘴道。
“用老密碼是對的。
“李鬆泉現在很受警察廳和憲兵隊的器重,極有可能要對你們下手了。”
他抓了幾顆油炸花生扔嘴裡嘎嘣嚼了起來。
“要對我下手了,我咋瞅着你這麼樂呵呢?”吳敬中瞪眼道。
“等的就是這一天啊。
“你不是被那個叫張……張安慶盯着嗎?
“正好咱們可以借這個機會,把他擡走了。”洪智有道。
“我是這麼想的,劉雄現在不是你的發報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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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他……”
洪智有壓低聲音細細說出了計劃。
“到時候咱們就能一箭雙鵰,直接除掉張安慶和李鬆泉。
“這樣你這個滿洲站站長才真正的名符其實。
“又能幹掉叛徒。
“就咱們倆聯手,還不得賺它幾座金山?”
他喝了口酒,接着說道。
“穩嗎?
“張安慶可是老狐狸。”吳敬中道。
“我辦事,你放心。”洪智有道。
吳敬中沒有被他忽悠迷了,微微一笑,說道:“我就很好奇,你也是軍統的人,要找到張安慶並不難。
“他在哈爾濱的根子可比我深。
“你跟他合作比我要方便。
“爲什麼要選擇我?還送了我那麼多東西。
“說實話,有時候我看着那尊金佛,半夜心裡都發慌。
“這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信任啊!
“告訴我,爲什麼?”
“你真想知道理由嗎?”洪智有笑問。
一邊說話,他從包裡掏出了一方用紅布包裹之物遞給了老吳。
“什麼意思?”
吳敬中打開,卻是一方蓮臺墨玉,玉質上品,雕工極爲精細。
“玉座配金佛。
“關大帥不講究,咱不能不講究啊。”
洪智有摸出根菸,在火盆裡點燃。
抽了兩口,他接着說道:
“原因很簡單,我聽過您在西北區的一些舊事,您跟我一樣都愛財,而且對上會來事,對下寬仁。
“而且您資格也老,軍統爲數不多的元老級教官。
“這簡直就是我夢寐以求的搭檔啊。”
“當然……”洪智有說到這,看向老吳眼神愈發親近。
“你看着我幹嗎?別吞吞吐吐,直接說。”吳敬中被他看的有些起雞皮疙瘩。
“您跟我……死去的老爹長的很像。
“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種發自肺腑的天然親近。”
洪智有笑道。
“所以,你那天晚上喊我‘爸’。”吳敬中有點明白了。
“沒辦法,爹孃走的早。
“你要不介意,我現在也可以喊你一聲‘爸’。”
洪智有一臉無所謂的說道。
反正蕊蕊是一定要拿下的,早喊晚喊都是喊。
“別。
“我受不起,呂布還喊丁原爸呢。”吳敬中受不了他這沒皮沒臉的德行,連忙打消。
“你這老頭,那能一樣嗎?
“他那是義父,我……我是……”
洪智有編不下去了。
要說惦記蕊蕊,老吳估計得大嘴巴子抽他。
“說正事。
“我已經讓人今晚就發貨,那邊的銷路就全靠你了。
“他們怎麼倒我管不着,我只收貨款的三倍利潤,扣除打點、貨損,咱們還能淨賺個一倍左右的款子。
“另外讓老肖跟這趟車。
“告訴他,如果遇到變故,不要管貨,人跑回來就行。
“但一定要知道是誰搶走了貨。”
洪智有叮囑道。
“放心,喬站長和老肖做事都很細心,北平那邊的交通站很完善,應該沒啥問題。”吳敬中對老友頗是自信。
“對了,幫我幹掉一個人。
“奉天的倪孝平。”洪智有道。
“我知道這個人,哈爾濱很多皮貨商都是他那進的貨,跟關內尤其是津海那邊有關係。
“你都送我玉座金佛了,這個人就交給我吧。
“我會找人解決他。”
吳敬中深知這是生意上的攔路虎,很爽快的答應了。
“謝謝。
“最好別讓軍統的人動手,容易查到你身上來。”洪智有提醒了一句。
“這人做生意比較狠。
“連鬍子都被他壓榨過,想他死的人多了,奉天城估計就有幾十號,日本人、特務科就算查,排隊也排不到哈爾濱這邊來。”
吳敬中嘴角一牽,對他的“指點”有些不舒服。
“行,行,你是爹,你看着安排。
“我走了。
“對了,傅家甸正陽大街新開了一家飯館還不錯,有空了去嚐嚐。”
洪智有交代了一句,起身走了出去。
吳敬中走到門口,目送他驅車遠去,旋即一撫頭髮頗是不解的皺起了眉頭:
“真特孃的邪了門。
“見過有人求富貴,爲權勢叫人爹的。
“沒見過財神爺主動認爹的。
“莫非真長的像他爹?”
吳敬中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混亂的沉思。
回過神來,他進入店內吩咐小賈道:
“讓劉雄馬上給總部發報。”
“是,站長。”小賈領命。
……
洪智有回到警察廳,直奔周乙的辦公室。
“貨我已經發出去了,七號車廂,押貨的叫雷大軍,你的人上車就行,到了津海再跟他交接。
“我只要三倍利潤,也就是這個數。
“剩下的你們賣多少與我無關。”
洪智有拿出收貨清單遞給了周乙。
周乙看了一眼:“扣除各種通關成本與運輸費,你賺不了多少。”
“我賺多了,你們津海的同志就沒動力了。
“他們那邊承擔往延城輸送物資的經濟壓力更大,我這算是雪中送炭,抗聯、延城一肩挑吧。”
“謝謝。”周乙感激道。
“客氣啥,都是中國人。”洪智有笑道。
“說的對。
“中國人!”
周乙笑着點了點頭。
“不聊了,我昨晚沒睡好,得去辦公室眯一會,晚上還得去見二十六團的那個三營長,搞定運送藥物的事。”洪智有打了個哈欠道。
“辛苦。”周乙起身準備相送。
洪智有剛要走,小李走了進來:“周隊長,有緊急任務。”
“什麼任務?”周乙問道。
“通訊班的夏班長和李顧問剛剛發現了一個敵臺信號。
“在道外的水泥廠附近。
“高科長讓你過去一趟。”
小李彙報道。
“好,我馬上過去。”周乙道。
“軍統這幫人被李鬆泉盯上了。”他轉頭看着洪智有輕鬆道。
“嗯,有好戲看了。”洪智有點頭。
老吳這辦事效率是真快啊。
這一局就看劉雄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