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由何秋娘之事後,蘇老爺到底有些怨怪蘇太太未曾當好家,然念及他自家亦被矇騙,便不大好說蘇太太的不是,弄得兩個人現在倒愈發相敬如賓了些。
蘇辭冰亦趁此將些有歹心的下人都請出了蘇府,日子也愈發閒逸了些,繁枝和畫屏兩個也高興得緊。這天蘇辭冰興致好,便叫兩個婆子將一案搬至景緻好的地兒,擺了筆墨紙硯、調色碟等物件兒,便作起畫兒來。
她作畫的地兒正是當日出來李姨娘採花的地兒,再往前多走會子也就是當日花姨娘和何秋娘兩個喁喁私語的月華亭。蘇辭冰將將才勾勒出山水的大致樣貌,便有管這一代花木的婆子上前來小意殷勤地說些好話兒:“姑娘今日的精神可大好?難得在園子逛一逛,可有喜歡的花兒?若是哪朵花兒討了姑娘的芳心還請姑娘示下,也不敢勞煩姑娘身邊兒的人,老婆子立馬就去幹乾淨淨地摘了送到月下小築去!”她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兒,心意卻是實打實的誠摯。其實她心裡亦打着一張小算盤:瞧着月下小築的丫鬟們莫不體面,出手也大方,想來姑娘必是個手裡散漫的,給下人的賞賜常是豐厚的。若是得了姑娘的歡心,任是她拔一根兒汗毛,也比咱的腰粗咧!
蘇辭冰將筆一轉一折,勾下最後一筆,方纔掛着淺淡的笑對那婆子道:“無需勞煩。我若想要花插瓶時自然叫小丫頭子們來採。倒是太太房裡和老爺的書房,要每日都採些時新的送過去。他們不比得我,每日裡勞心費力,看着些兒鮮花或可解些疲乏也未可知。”
婆子陪着笑兒道:“遵姑娘的囑咐,每日裡都送了去的。老爺太太果如姑娘所說,看着些兒帶着晨露的花兒,聞着香味兒也是高興的。這一高興,可不就解了疲乏!”
蘇辭冰點點頭不再說話兒。婆子見狀有意要說些好聽的有趣兒的給蘇辭冰聽便道:“姑娘若是得閒兒時也時常出來走走,常瞧瞧這些花花草草也是它們的造化了。說起這花花草草,我前兒撿着一個荷包,上邊兒繡的花兒跟真的一般!我想着這必是姑娘的手筆,正想着要送還到月下小築去,不曾想今日便遇見了姑娘。”說完便將一個繡着纏枝梅花的香囊雙手奉上:“裡邊兒的香料也甚是精奇,竟比什麼麝香、冰片等香料的味兒好聞多了!”
蘇辭冰示意丫鬟接過來一看才知,那分明就是劉姨娘所慣用的針法,自然是劉姨娘所繡。待輕輕地聞一聞那幽香時才知道:那哪裡是什麼香料,分明就是曼陀羅和息肌丸的味道!
繁枝見蘇辭冰眸色一沉便問道:“好精緻的活計!卻不是姑娘的。不如送我頑罷。媽媽這是在哪兒撿到的?”
婆子笑道:“若是喜歡,只管拿去。別的老婆子我孝敬不起,這個卻是能的。也算是借花獻佛了。”
她話一說完,蘇辭冰便笑繁枝:“收了人家的東西,還不快掏兩個錢把人家打酒喝?”
婆子聞言心中一喜,卻擺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繁枝笑道:“使得!你老放心,姑娘雖是這麼說,出錢的還是姑娘呢。等會子咱們回去了我叫小丫頭子們送過來。”
這裡正在說着便又有一處吵嚷起來。這處不是別處,正是蘇老爺的那些無名無分的侍妾們所居的繁錦樓。不是爲別的,是一個侍妾小產了。
蘇辭冰聞言便道:“此時晦氣。拾掇拾掇回去罷。”說完便放下了筆,由繁枝、畫屏二人收拾筆墨紙硯等物。那婆子亦被蘇辭冰打發走。
等回到月下小築時,蘇辭冰眼眉一厲,便叫幽夢去馥芳居拾掇拾掇,看花姨娘有無東西落下。那邊兒仍舊在內灑掃的下人們見是蘇辭冰身邊兒的幽夢,忙笑着迎了上去,聽見幽夢說要花姨娘的舊物,忙將拾掇好了的恭恭敬敬地奉上。幽夢挑揀了一番後自家又繞着屋子轉了兩圈,找尋了一番方纔回月下小築覆命。這廂蘇辭冰卻是帶着繁枝一道兒往繁錦樓去,到了地兒時只聽見裡邊兒一陣陣兒的哭啼吵嚷之聲。
“是我命不好,好容易懷上了,偏生又沒能保住。”一個嬌豔如花的女子此時慘白着臉兒坐在滿是血跡的牀上。
蘇太太帶着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惋惜道:“是這個孩子沒福,沒託生在好人家裡,請些道士來爲他超度一番也就是了。何苦要爲這孩子壞了自家的身子?來日方長,將來總會再懷上的。”
蘇老爺在一旁鐵青着臉,雙眼極是陰鶩地看着牀上那血泊中的女子,直將人看得顫了一顫,卻仍舊難以止住哭聲。他冷笑道:“你既是懷上了,沒保住便是你的過錯。連個孩子也保不住,我蘇府也難留下你,明日起便去莊子上罷。”
蘇太太聞言臉兒一白,欲言又止道:“老爺,她將將才小產,身子弱得緊,此事還是緩一緩罷。”
然而蘇老爺心意已決,再不肯輕易更改的。便是牀上那女子的貼身丫鬟跪地哭求他也不肯再看一眼。
待蘇老爺和蘇太太離開後她方纔避開衆人耳目進去,和那女子說了一席話兒。將將聽見蘇老爺說話,蘇辭冰心內便猜着了些不好說出口的事。只怕這女子明日一被送將出去,便再沒活路了。
人們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有些事做得太多,總是會有報應的。蘇辭冰常在想,是不是她前生殺孽過重,才落得個下堂即亡的惡果。如今的蘇老爺所行之事,到底不大仁善,她能替他周全的便周全,只願抵消他的罪孽之一二。
也正是此行,女子告訴了她:“姑娘可曾知道,爲甚府裡這麼多女子,可她們卻沒有身孕麼?姑娘可曾知道大凡生下來的孩子,爲甚總是活不長麼?”
蘇辭冰並不說話。慘白着臉的女子“呵呵”一笑,雙目卻含了淚:“因爲這個。”她將一個錦囊遞給蘇辭冰,“裡邊兒的息肌丸用了可使女子永葆楊柳一般的好身段兒,卻能讓女子不易懷孕,便是懷上了,也保不住。裡邊兒那喚作曼陀羅的白花兒,更是了不得的物件兒。它是慢毒,那些夭折的小少爺小姐都折在了它的手裡。”
蘇辭冰居高臨下看着她,問道:“你可知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女子冷笑道:“姑娘只看這香囊就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問。”
等蘇辭冰和繁枝離開後,蘇辭冰便叫她的乳母出去尋人,給城裡的趙家布行帶了個口信兒。幽夢迴來帶給蘇辭冰的,也是幾個劉姨娘所繡的荷包香囊等精巧物件兒。裡邊兒所盛的東西不必說,自然是曬乾的白色曼陀羅,在白色曼陀羅中,若是細細地翻找一番,便可見着裡邊兒的息肌丸。
繁枝皺緊了眉頭問道:“看着劉姨娘那般和善的一個人,想不到暗地裡竟包藏着這樣禍心!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畫屏將瓷瓶中的花兒又扶了扶,將旁逸的斜枝剪了剪,聽見繁枝的話兒便放下了見到,使食指的指頭往繁枝額上一戳道:“就你嘴快!姑娘都還沒說話兒呢!”
繁枝不以爲然,往畫屏的咯吱窩一撓,笑道:“你就知道編排我!這是擺在咱眼前的,一清二楚,許她做就不許我說兩句?”
畫屏理了理有些兒亂的發,笑勸道:“俗話兒說得好,言多必有失!”
繁枝笑着使手帕子輕輕打了一下畫屏道:“我不過是在屋裡說說罷了。在外邊兒我可曾多說一句話兒?”
正說道着,幽夢便從馥芳居回來了,她帶回的,正是花姨娘的舊物,也不過是些白色曼陀□□花兒和息肌丸。
這些個物件並非是尋常人都能識得的,息肌丸和曼陀羅這樣的物件兒,便是些貴婦也不曾得知,只是有些歹心的人、或是見過聽說過的人知道罷了,但到底數量是少的,是這些東西的主人才敢明目張膽地任之在香囊或者荷包中,流於後院。
“這些個東西,斷然不會是劉姨娘的。”蘇辭冰看了看這些東西皺了皺眉,出聲道。
“那會是誰的?”
“蘇家的少爺小姐們是何時起便接二連三地夭折或意外亡故的?”
“約摸是在李姨娘進府後。”
“劉姨娘和誰走得近些?”
“她和每一個人都極是親善的,和花姨娘尤甚!”
“那如此說來,這幕後之人原是在假借劉姨娘之手害人?”畫屏問道。
“就是苦於咱們人證物證等啥都沒有。”幽夢有些兒苦惱。
“要那些做甚?咱又不是捕快,又不是破案,何須麻煩!”蘇辭冰輕笑道。畫屏給她沏了杯熱茶,她端起呷了口邊,便不再做聲。
繁枝愈加疑惑:“不要人證物證,如何叫幕後真兇認下罪行?”
蘇辭冰垂了眸,爾後方纔將淺笑掛在臉上:“爲何要她認罪?咱們只管好咱們的事也就罷了。總有人能比咱們手眼通天,何苦來操這心!還是想想花朝節該如何樂一天才是正經。”
幽夢、畫屏、繁枝等皆大惑不解,怎地就不查了?然蘇辭冰依然吩咐了她們,她們自然只能照辦。
然而在蘇辭冰而言,如此實屬無奈之舉。爲何一個女子小產之後立馬便被遣送走了?一個男子得知小妾小產後本該高興纔是,有一個能懷上,別人自然也能懷上,掉過的自然能再懷上。怎地也不該是怒色難掩的吶。這種種皆在告訴她們一個秘密,而蘇老爺爲甚知道?這必定是另有一番緣故在裡頭了。這般辱人清聽拂人顏面的事,倒是不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