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冰和林寂相視, 隨即前往看視。
林定趴在凳子上,臀上皆是血水。他咬着牙,恁是沒敢哭出聲兒來, 只是臀上作痛, 氣息漸益微矣。林定乃是周姨娘所生, 不得林太太歡心, 就是林老太太也不待見他。林老爺日常總說, 林定面帶邪氣,不是個正直易與之人,也不喜歡他。故今日林定捱打, 都沒人勸得,當其妻趙氏、其生母吳姨娘得知趕來時林定已被打得不成樣子了。二人忙哭着跪下求情, 奈何林老爺正在盛怒之中, 又親自下狠手打了幾板子。林太太聞說消息姍姍來遲。
“到底是自家的孩子, 他有甚錯,只管教育也就是, 何苦來下死手打他?若是打壞了他,你叫吳姨娘和兒媳今後怎麼樣呢?”
林太太勸解的話兒一出,林老爺才放下板子頹然道:“罷了罷了!如今的兒孫一代不如一代!哪天嘔得我一口氣兒上不來也就完了!”
吳姨娘和趙氏只是守着哭個不住,蘇辭冰和林寂到時,林老爺也正坐在上首慪氣, 旁邊的清客相公們都告辭離去, 林定身邊兒服侍的下人也都和吳姨娘、周氏一道兒哭個不住。
正在這衆人都不大有主意的時候, 還是安氏安排人擡了藤屜子春凳將林定放在上邊兒擡回他所居的聽風軒。趙氏自在一旁服侍, 林老爺看到泣不成聲的吳姨娘, 想到其素來溫順得他的意兒,再看到林定面如土色的模樣兒, 心中也暗自懊悔下手打重了些。
蘇辭冰和林寂、林安、安氏都到了聽風軒去,趙氏隨着擡着林定的下人回到聽風軒,在旁一力服侍,林太太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看顧請醫用藥,並沒有同去。
太醫到了聽風軒,把了一回脈,就開了個固本培元的方子,又留下些專治跌打損傷的丸藥叫丫鬟用黃酒花開與林定敷上。
待太醫去後,安氏安排了聽風軒的人如何服侍說了了話兒也就去了。林安在林定的榻前嘆道:“二弟,你從此以後都改了罷!到底是成了家的人,整日價將數千銀子花去捧小倌兒養……,叫弟妹今後可怎麼樣呢?怨不得爹惱你!咱們原是簪纓士族,以詩禮傳家,出了這樣混賬事兒,咱們家的名聲還要不要?”
林定面如白紙,說不得話兒,只是咬着牙聽着也就是了。待林安也去了時,蘇辭冰和林寂都只說好生將養等語,林定卻道:“三弟慢些兒走,我有話和你說。”
林寂聞言就住了腳,蘇辭冰自家出去。等出了們兒卻被林定之妻趙氏拉住道:“多謝你來看二爺。只是我有一句話兒要告訴你。你生得好看,還是少和二爺見面兒罷!另外有個事兒說與你聽,你自己留個心眼。”
蘇辭冰問道:“何事?”
趙氏道:“你道今日二爺爲甚被打得如此厲害?並不是他捧着……,只是二爺有把柄捏在三爺手裡,不得不做這個頂缸兒的罷了。往日他也是打着二爺的名號兒行事,凡是由二爺兜攬着。”
蘇辭冰面上待笑道:“我和三爺將將才新婚,你就說這些與我知道,可見你是個心眼兒實的,多謝相告。”說完也等不及趙氏回話兒,擡腳就走。走到門口兒時,站了會子,林寂就從屋子裡出來。
林寂見蘇辭冰面上不好看,便問她道:“何事叫你不高興?”
蘇辭冰暗道:“姑且不論趙氏的話兒是真是假,就便是真的,那就更好了?橫豎我只願和林寂做個掛名兒夫妻,一來於兩家人都有裨益,二來可全我對蕭離的一點子心意。便他家再如何腌臢,我只熬過這兩年,一命嗚呼了也就到頭兒了。”於是她笑道:“不過是些閒話兒罷了。”
林寂見蘇辭冰不欲說將出來,也不去問她,倒叫蘇辭冰存了好大的一個心結,這漫漫追妻路也果真漫漫起來。
該到三朝回門兒之時,繁枝、畫屏、幽夢、燕雙並蘇辭冰陪嫁過來的兩房下人也都將竹裡館的規矩慣例摸得熟了,都直接管竹裡館的事,知書被奪了權,平日裡和她相好的下人們見了她前幾日受罰,唯有暗自開解她,並不敢爲她去觸蘇辭冰、林寂的黴頭。
林寂這廂則親自擬了回門兒的禮單:琉璃佛手一對兒、汝窯美人觚一個、翡翠雕牡丹玉碗一雙、珊瑚樹一株、暖玉酒器一套、羊脂白玉手鐲一雙、暖玉棋子並棋盤一套、夜光杯一套、霞影紗二十匹、軟煙羅二十皮、繚綾二十匹、白玉鎮紙一對兒、青山流水盆景一盆、李公麟《西園雅集圖》真跡一幅、范寬的真跡《西山雪景圖》《臨流獨坐圖》、冰片半斤、麝香半斤、迷迭香半斤、安息香七兩、廬山雲霧半斤、明前龍井半斤、洞庭碧螺春半斤、君山銀針半斤、杏花汾十壇、竹葉青十壇。
蘇清辭看到禮單這長長的一串子淺笑道:“三爺這是要在我家開雜貨鋪子?”
林寂淡然道:“不過是些兒平常的物件兒罷了。我正想着還該添些兒的。”說着瞑目微思,而後道:“我記得前兒我得了一個翡翠雕就的玉屏,上邊兒的仕女遊春圖皆是工匠雕出來,看着倒還別緻。”
蘇清辭估摸着蘇家的庫房裡能否有禮回得起,笑道:“這禮單上的也作回門禮已儘夠了,說起玉屏,我倒喜歡得緊,不如留下咱們自己賞玩。”
林寂聽見蘇辭冰說“咱們自己”幾個字,心上頓時就高興起來。他笑道:“阿冰既這般說,我豈有不從之理?”
蘇辭冰並無同胞兄弟姐妹,是以來接她回門的是何年玉。何年玉如今被授了官職,正巴不得要找一個靠山,是以蘇太太央他來做此事他心中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的。
回門兒的一路上,他都見縫插針想尋林寂說話兒,但林寂和蘇辭冰一道兒坐在轎子裡,爲不惹煩厭他也只得罷了。轎子後邊兒則是小廝們擡着回門禮,正是林寂禮單上所擬的那些個物件兒。
一路上林寂有意要和蘇辭冰說話兒,就扯些和詩詞水墨相關的話兒,蘇辭冰覺着他說話文雅且所喜的詩人詞人畫家她亦欣賞,也耐心地回他幾句。待到了蘇府,兩人先去和蘇太太、蘇老爺磕了頭,何年玉和黃孝全兩個就招待林寂,蘇辭冰則和蘇太太在一處兒說話。
蘇太太道:“爲着自家清淨,萬不可叫姑爺納了他自家看上的丫鬟爲妾,通房也須得你自家安排拿捏得住的,萬不可以你往日無可無不可的性子隨他亂來。”
蘇辭冰想着那或許被林寂收用過的知秋、還有那沒影兒的小倌兒,心中對林寂到底有些兒微詞,面上卻笑道:“如今他待我極好,並不提納妾收通房等事,便是林府有一兩個下人對我說話兒微微重了些兒,他都是攆了出去的。”
蘇太太聽見蘇辭冰說話兒笑道:“傻丫頭!這不過是男人還愛着你,覺着新鮮罷了,若他過幾日看上了別人,可不就看得舊人和那泥土一般?萬事皆需提早籌謀。”
蘇辭冰笑道:“太太說得是。我回去將他管束得嚴些兒,叫他絕不敢負我!”
蘇太太慈愛地看着蘇辭冰:“將才他走時看你的眼神兒我是看見的,可見得他是極喜愛你的。如此,我也可稍稍放心。然男人的心就和天一樣,變得極快的,”她嘆了口氣惆悵道,“萬不可過成我這樣。有甚不如意的便是佔着理兒和長輩鬧一鬧,只要不違了禮法規矩,那邊兒的長輩對他也會轄制一二。”
蘇辭冰點頭,轉開話頭道:“母親近來可好?脾胃怎麼樣?夜間可有走了困?”
蘇太太道:“走困倒是不曾,脾胃也還好。近來你父親收了心,也常在家能說得上一些兒話。”
蘇辭冰點頭道:“如此也就好了。”
這廂蘇太太又道:“你容易回來了,到底該去看看李姨娘。”
蘇辭冰點頭道:“這是自然的。”她正要起身拜別去李姨娘所居的凝香苑,紅映就打起簾子讓一個清秀靈透的佳人進來:正是李姨娘。
李姨娘笑着行了禮,蘇太太便命青蘿道:“給姨娘看座。”
李姨娘又謝過蘇太太,才和蘇辭冰道:“不過幾日的功夫,姑娘就是別人家的了。不知新姑爺對姑娘可好?”她說着說着,想到蘇辭冰在定國公府內,就是有個什麼事兒蘇家也是鞭長莫及,眼圈兒便紅紅的,看得人生憐。
蘇辭冰笑道:“他對我極好的,姨娘快別憂心。往後我必常回來和太太老爺姨娘說話兒的。”
正說道着,林寂和蘇老爺、何年玉等說了會子朝堂上的話兒,蘇老爺又單獨告誡了會子林寂,要他對蘇辭冰好,仍舊到上房裡來找蘇太太和蘇辭冰,一道兒去花廳用膳。何年玉見李姨娘也在,便悄悄兒地瞅了眼李姨娘,望她綻出個笑兒來。他面上頓時就生了幾分喜色,眼睛也變得愈加熠熠生輝。
席上何年玉和蘇老爺按着回門兒的慣例,都狠灌林寂喝酒,黃孝全想着:“這麼個柔柔弱弱的美人都被你收用了,雖則我有了玉歌,到底意難平。”他也使勁兒全林寂喝酒。沒多大會子,林寂就裝起醉來,蘇辭冰也不好不管他,就和幽夢一道兒,扶着林寂去月下小築小憩。
恰巧何年玉是個眼尖兒的,看將出來,也到月下小築來,央求林寂和蘇辭冰:“愚兄想厚着麪皮兒求表妹和表妹夫幫個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