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剛出凝霜院,擡頭就見丹姐兒穿了一身素淨的月白底子繡紅梅花裙子過來,小臉上滿是愁緒,只顧低着頭走路,都沒看見風荷就在她前面。
身後跟着的嬤嬤丫鬟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才發現異樣,看見風荷的時候眼裡似乎閃過淚光,忙強笑着上前行禮:“四嬸孃也在這邊啊,有幾樣母親留給我的東西,我來看看能不能拿到祖母那邊去。”
她一定是聽說了杭天瑾要娶二房夫人的消息,怕母親的心愛之物落入別的女人手裡吧,雖然這個擔心是多餘的,但年紀小小就有這個心思,也算好的了。想她從前跟着賀氏,一定也是金尊玉貴的,如今在太妃那裡雖沒人敢欺她年幼,畢竟不能隨心所欲,行事都有束縛,還要儘量討太妃喜歡,以免被遺忘。
往後多了一個二房夫人,慎哥兒還好說,是男孩兒,至少也有一份家業,杭天瑾也不會忽視他,最不濟還有科舉一條路。丹姐兒就不同了,是女孩兒,年紀又不小了,眼下養在太妃跟前還罷了,要是二房夫人進門,由她教撫,最怕的就是終身大事。
風荷本就喜歡丹姐兒,而且又答應了賀氏,自然會想法子護着她,而且二房夫人也沒見過,或許是個性子隨和的。她笑着拉了丹姐兒的手從前往院子裡走:“那有什麼不能的,你只管挑好了,一會兒我叫人給你送過去,若有慎哥兒喜歡的,你也給他揀出來,一併送到你房裡。”
“謝謝四嬸孃,又給你添麻煩了。”丹姐兒終於露了笑顏,仍然帶着小心翼翼。她知道風荷對她好,所以更爲小心,總怕自己給她添麻煩,又怕惹得別人針對風荷。
“這有什麼麻煩的,你自己挑好了,丫鬟們送過去,我不過動動嘴皮子,左右我也是閒着。”她笑着摸了摸丹姐兒的髮髻,推着她進裡間:“去吧,自己看,我在這裡等你。”
雖然說不麻煩,總是要上賬的,以免他日留下後患。而且風荷還擔心丫鬟們不服丹姐兒的,倒是在這等她弄好了一起走來得好。
丹姐兒回頭對她笑了笑:“那四嬸孃在這吃盞茶,我很快就好了。”
誰料,風荷剛剛坐穩,杭天瑾卻回來了,她頓時如坐鍼氈,唰的站了起來。這大白天的,杭天瑾怎麼回內院來呢。
杭天瑾看到風荷並不意外的樣子,一貫溫和的語氣神態:“四弟妹,這兩天倒是辛苦你了。”
“三哥今兒這麼早回來了。其實大事都是祖母與母妃操心的,我不過跑跑腿,三哥不必掛懷。”風荷看他一切如常,漸漸鎮定下來,或許賀氏那是疑錯了。
“聽說,你去看了她?”他忽地就轉移了話題,面上的笑容退卻,換上憂慮的神情。
風荷只是一怔,就知他後來應該去過賀氏那裡,平靜地笑道:“是啊,陪三嫂說了一會子話。”她相信賀氏是不會把她們兩人之間的交易告訴杭天瑾的。
杭天瑾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笑着讓風荷坐,低低道:“我昨天去了,告訴她府裡的安排,不然她還不一定願意見我呢。我知道我讓她傷心難過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風荷不知杭天瑾爲何要對她說這些,走又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坐得遠遠的,應了一個是。
杭天瑾卻不介意她的冷淡,依舊苦笑道:“她那樣對我也沒錯,我不但護不住她,連兩個孩子都不能好好撫育着。她託我轉告你,往後我院裡的小事由新夫人作主,但大事還是想請你幫忙看着點,實在不便請你回到太妃那邊去。我也知這樣的要求有點過分,但除此之外,卻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聞言,風荷真想甩袖子走人,一個個都當她免費下人使喚呢,她又不是吃飽了撐着,自己院裡還管不好呢再管到大伯子院裡,回頭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了。她當然能夠理解賀氏是爲了兩個孩子,可讓她管算什麼,即便她如今名正言順管家了,可別人內院的事自有主母料理,何時輪到她一個外人插手了。
她當即冷了臉,看也不看杭天瑾,淡淡說道:“這樣怕是不合規矩。三哥要有什麼事拿不定主意可以請母妃主母幫着參詳參詳,她們經驗豐富總比我強些。”
杭天瑾彷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因生氣而羞惱的臉,有片刻的失神。賀氏,讓他覺得溫暖,覺得安心,但總是缺少什麼東西,就好比菜裡放的鹽不夠,寡淡得很。她不同,她就是夏日的驕陽,明豔絕世,光芒萬丈。
風荷感到了他的失態,當即怒了,唰的起身提起裙子往外走。
“弟妹。”杭天瑾下意識地追上去,到底不敢拉她,何況風荷周身簇擁着好幾個丫鬟,但他又不想就此讓她離去,還帶着對他的惱意。
“三哥。”叫他的不是甜美的嗓音,而是略微薄怒的男低音,他渾身震了一震,忙剎住腳,迎頭對上杭天曜憤怒的目光。
風荷亦是嚇了一跳,隨即又覺自己沒做什麼虧心事,含笑走近了他。
杭天曜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握了她手對杭天瑾道:“三哥,我們院裡還有事,先走一步。對了,先恭喜三哥。”
風荷被他拉着往外走,又忙對沉煙道:“你在這等小小姐,把東西歸冊,再派幾個人送過去,你還是親自送小小姐回太妃娘娘那裡去吧,順便把事情回明瞭。”
當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時,已經被杭天曜拉出了院子,而杭天瑾留在原地發愣。
“你做什麼走這麼快,放開我。”風荷正不樂意呢,再看見杭天曜黑着一張臉,越發不快了。
杭天曜終是停了下來,卻走近了她,幾乎挨着她,沉聲道:“你沒事去那裡幹什麼,難道不知避諱嗎?”
風荷聽得又羞又氣,她本不想管這種事,可太妃都交代了還能怎麼辦,大白天的避諱什麼,一屋子下人伺候着呢。杭天曜什麼意思,是怪她不檢點了?
她不說話,杭天曜就覺得她是心虛,擺手揮退了丫鬟,低咒道:“你難道不知三哥是什麼人嗎,方纔我若不過去,你怎麼辦?也是我恰好有事尋你,不然你還不知怎麼脫身呢,這會子還擺臉色給我看。”
風荷卻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了,委屈地道:“我不過跟人說了幾句話,你就疑神疑鬼的,那你那晚還抱着雪姨娘呢。”
“我,好,那晚是我的錯,可是你今天難道沒有一點錯?要是他發什麼瘋,你的名節怎麼辦?”杭天曜實在是有些氣糊塗了,他早知道杭天瑾對風荷心思不純,可是卻不好當面提醒她,倒弄得他像個小人一樣,就像今兒,不差點出事嗎。他並不是真的看重風荷的名節,他只是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風荷卻不明白這好端端扯上名節做什麼,原要發怒的,可看到杭天曜生氣擔憂的神情,心裡的怒氣也消散了,撅着嘴:“行,我錯了,你可以不要再糾纏這個事了嗎?”
見她服了軟,杭天曜勉強好受些,只是想起另一件事,比這還懊惱,索性拉了她回房再說。
“小,韓小侯爺與楊家的親事黃了?爲什麼?”風荷剛進屋,就被杭天曜扔到了炕上,正沒好氣着呢,卻聽到了這麼出乎意料的消息,人人都以爲他們已經談妥了,誰知最後還是不成。
杭天曜今兒出去,就聽到了這個消息,心下十分不爽,撩了手頭的事回來找風荷,偏偏撞見杭天瑾與風荷那一幕,雖沒什麼,可心裡梗了根魚刺般難受,不吐不快。他真想狠狠敲敲風荷的腦袋,又捨不得,最後還是故意板着臉,問道:“你當真不知?”
風荷丟給他一個無聊的眼神,甩着帕子道:“我怎麼知道?連消息都是你說給我的呢。”
杭天曜只覺得他前世欠了她的,每次想跟她生氣,可一看着她就發不出脾氣來,只得抱緊了她問:“你保證都不會離開我?”
前言不搭後語,牛頭不對馬嘴,風荷懷疑杭天曜腦袋出了點問題,導致他們倆交流不暢,她摸了摸他額頭,自語道:“挺正常啊,還是我聽錯了?”
杭天曜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抓了她手放到背後,將她壓倒炕上,再次重申:“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他烏黑的眸子裡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五官,一雙濃眉糾結在一處,有一種冷酷的俊朗,風荷被他迷惑了一下下,忍不住主動在他脣上點了點,笑道:“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不會離開你的。”
“妖精,能不能不要勾引人,我與你說正事呢。”杭天曜受不住誘惑,在她脣上輕咬了一口,語氣軟和不少。
“我說得就是正事啊。好了,放我起來吧,我還有一堆事要料理呢。”風荷想起太妃扔給她的爛攤子就鬱悶,還要應付這個小氣的傢伙。
杭天曜還是有那麼點不舒服的,扭來扭去不肯放人。
風荷無法,只得哄着他:“等我忙完了再來伺候你好不好,我的大爺。”
杭天曜假作考慮的樣子,勉強點頭道:“你要怎麼伺候我,我看看條件?”
風荷情知這傢伙又想壞心眼了,堆了一臉的笑:“你要怎樣就怎樣,夠了嗎?”
“果真?”杭天曜的雙眼登時亮的能媲美太陽,口裡簡直都要流口水了,含着紅脣嘟囔道:“那你晚上給我吹吹?”
風荷羞惱欲死,撲通一下,拳起膝蓋頂在杭天曜關鍵部位,杭天曜受痛滾下了炕,彎腰捂着地方萬分委屈:“你自己說了我要怎樣就怎樣啊。”
風荷坐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臉,儘量淡定地說道:“不包括這個,你好好反省着,不然晚上就去書房睡。”說完,她就遠遠繞過杭天曜溜了出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錦安伯府第二日就來了人,是伯夫人。王妃推說忙着讓風荷出去接待,風荷推卻不過,只得去了。伯夫人本就有三分氣怒,見杭家這般拿大隻派個晚輩媳婦出來接待自己,越發不快起來,點明要見賀氏。
風荷已是給足了她顏面,她依然不依不撓,而且話中隱隱指責杭家寵妾滅妻、過河拆橋等等,這些事原與風荷不相干,她是儘量不去理會的。只是話說到這份上,她再任由伯夫人胡言亂語的話,他們莊郡王府的招牌也不用掛了,趁早摘了下來爲妙。賀氏所作所爲她雖能理解,但不代表就贊同了,而且賀家難道半點都不知情,只怕還是同謀呢,這會子倒是能裝得很。
風荷擺手打斷了伯夫人繼續嘮叨下去的態勢,揚眉吩咐沉煙:“傳令下去,即刻備好馬車,送伯夫人出城。”
“出城?我出城做什麼?”伯夫人詫異地叫了起來。伯夫人其實也是個有點糊塗的人,年輕時妒心太重,與伯爺鬧得有些僵,以至於生下長女後一直無所出。要不是因此,他們家也不會在他們老夫人的授意下生下了庶長子;直到賀氏都不小了,伯爺看在伯夫人那些年還算老實的份上,與她重修舊好,生下了嫡子。
風荷悠閒地撇着茶上的浮沫子,頭也不擡,嫣然笑道:“夫人不是要見三嫂嗎?三嫂身子不好,在家廟裡靜養,前兒我去看她的時候她還與我嘮叨怪想念夫人的,估摸着夫人家務繁忙脫不開身,不然早該去看她了。還有丹姐兒慎哥兒,都問了我幾回如何許久不見外祖母舅舅等人上門來呢?既然今兒夫人一心要見三嫂,大不了我陪夫人走一趟罷了。”
她的話把伯夫人堵得說不出一個字來,當日賀氏事發,伯府那邊爲免連累自己,幾乎與這邊斷了聯繫,女兒那邊外孫這裡連個問訊的都沒有。現在見杭家沒把賀氏如何,待兩個孩子也不錯,又要納二房了,便焦急了,跳出來欲要指手畫腳,可惜太晚了。
伯夫人當年生下賀氏後就連連埋怨,直怪不是個兒子,害得她被冷落了幾年,私下裡並不把賀氏真正放在心上,只是寵着獨子。加上她在賀家地位有限,說話不作數,有心關照女兒都沒那力量。
“夫人若是準備好了,咱們這就起身吧,趁着時間還早,定能趕到那裡,晚上大不了在廟裡住上一晚,明兒再回來也使得。”風荷作勢起身,她倒要看看這個伯夫人能撐到幾時,女兒病了大半年一次沒來看過,虧了她這樣的母親。
伯夫人不想風荷會說辦就辦,一下子急了,胡亂說道:“這回不行,那個,時間不早了,府裡還有事,改日再說吧。太妃娘娘王妃娘娘那裡就託四少夫人致意了。”她急急說完,也不等風荷挽留,落荒而逃。
風荷看得好氣又好笑,賀家竟然派個這樣的人來,足見並不重視賀氏了,只怕他們都將賀氏當做了廢棄的棋子。
莫家那邊什麼都隨杭家的心意,事情順利辦成了,九月初二這日,莫小姐進門了。酒席辦得還算熱鬧,也有十來席。
可惜賀氏不在,莫小姐那杯茶沒有敬,總覺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這個莫小姐生得也有七八分姿色,清秀的瓜子臉,一雙柳葉眉,櫻桃紅脣,皮膚細滑透着健康的粉紅色,粉紅色的嫁衣越發襯得她嫋嫋婷婷。她一個庶女能養在嫡母名下,想來也有幾分手腕。但因莫家不是什麼豪門大族,莫夫人尋常又不帶她出去走動,是以有那麼點小家子氣,說話間頗爲扭捏。只是性子隨和,也討得了太妃一二分喜歡。
依慣例,杭天瑾第二日完全可以帶她一塊去家廟給賀氏行禮,只是杭天瑾不提,大家也不想去做這個惡人,由着他們自己去。
倒是莫二夫人自己按耐不住,一日歡好後暗示了杭天瑾幾次,奈何杭天瑾只作不懂。實在被問得沒法,乾脆說道:“府裡眼下正是忙的時候,不求你給母妃四弟妹幫上忙,好歹別給她們添亂。我去去便宜,你這一來一回的還要四弟妹給你備車、安排人手等等,往後再說吧。”
他心下煩躁,語氣就不大好。
莫二夫人進門後覺得自家夫婿果然如傳聞中所言,相貌英俊儒雅,脾氣溫和有禮,不料才幾日就被他搶白幾句,登時下不來臺,暗暗啜泣。
她滿心以爲她是新進門的媳婦,杭天瑾會對她格外溫存些,等着他來撫慰自己一番。誰知都哭了半個時辰,杭天瑾半點沒有反應,後來索性穿衣起來,去了書房,而後一連幾日都不曾進她的房間,她登時後悔不已。
衆人誇她賢惠端莊,只是就一般的庶女而言,在外邊她確實比不少人強。但比起王侯府邸那些真正的貴族千金誥命夫人們還是差了一大截,也難怪行動小氣,不得杭天瑾的心。
尤其她不知杭天瑾自覺十分愧對賀氏,如何還肯把這個新人帶到人家眼皮子地下去戳人家的心窩子,這當然是後話了,略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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