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坐在馬車上,聽着車輪壓着雪地,吱吱前進的聲音,整個人如同雕像一般,緊閉着雙眼端坐着,連呼吸都變得異常的清淺。
她在沉思,沉思這聖旨的古怪,以及她即將要應對的地方。
無憂接了聖旨謝恩後,就再沒有和那內侍公公說上一句話,她沒有問,她也沒再看那內侍公公一眼:問了也白問,只會爲自己增添麻煩,這些內侍古怪眼界高着呢,在宮裡接觸的都是達官貴人,哪裡會把她一個商賈看在眼裡,問了也不過是自討沒趣,或許他會看在相府的面子上敷衍兩句,不過,她要的從來就不是敷衍,她既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何必還要賣這個臉面給他。
在無憂的沉默中,馬車停了下來,車簾外,聽到那內侍公公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蘇小姐,請下車。”
無憂知道,這是到了宮門了,她打開簾子下了馬車,瞧着高高的宮牆,在金色的陽光中,顯得靜默而巍峨,而無憂只覺得那巍峨的宮牆像一個長長的口袋,將人一個個裝進去,卻再也出不來。
庭院深深深幾許?
豪門大富人家的院落就深成了那般?
何況這皇宮內院,一入宮門深四海,再回首已經是百年身
。
無憂一路無言的跟着那內侍公公,臉色微微發白,不過此次她雖然緊張,卻還是用眼睛瞄了一下這世間最華麗的宮殿。
在湛藍的天空下,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顯得格外輝煌
璀璨的陽光下,這座巍峨的宮殿,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着耀眼的光芒,在光和影的虛實相映下有着幾分真實的美感,一座座深紅的宮殿就像鑲嵌在金黃之中,四處都是翠綠的樹木,在冬日的寒風中絲毫不顯得淒涼,反而多了一份春天的明媚,各處庭院之中,參差的花木修竹,林立的亭臺樓閣,那華麗的樓閣被華清池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淨,散落的假山奇石,真是五步一景,三步一色,着實的令人目不暇接。
無憂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覺得兩腿發軟,卻還是一身不哼的跟在內侍公公的身邊。
此刻,他們正走過一座開滿梅花的宮殿,那內侍忽然停下腳步,瞧了四周一樣,轉身道:“等一下,灑家要帶蘇小姐卻貴妃娘娘的清華宮,你爲娘娘好生把脈,莫要惹惱了娘娘。”
無憂點頭,恭敬的答道:“謝謝公公提點。”這一句話可是值了兩顆夜明珠,雖然無憂心裡不以爲然,但是該說的場面話,她還是要說的,因爲她知道,或許下面的話纔是重點。
“嗯,灑家看你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再多說一句。”內室公公的聲音低了下來:“宮裡可有和誰交情好的,或許能在貴妃面前爲你美言幾句?”
無憂聽了這話,眼瞳縮了縮,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內侍公公這話絕對值了那兩顆夜明珠。
“謝謝公公指點。”無憂的聲音輕飄飄的,細細聽來還有一份隱藏的顫抖。
她的腦袋轉了幾圈,卻還真的沒想到能夠爲她在貴妃娘娘面前美言幾句的人,她緊握的手心,越來越潮溼,可是心中卻沒有任何的人選。
幸虧她重生之後經歷了太多事請,早知道以不變應萬變的道理,所以剛剛纔沒有驚叫出來
。
那內室公公嘆息了一聲:“蘇小姐,我們還是快點走吧,若是貴妃娘娘急了,怕是小的也擔待不起。”
內室公公挺可惜的,卻不是爲無憂,而是爲了蘇家的銀子,蘇公子年紀雖小,可是出手不凡,像他傳了不少的旨意,還是第一次收到蘇家這般的厚禮,原本想,若是爲無憂再辦點什麼些微的小事,或許還能撈上一筆,誰知道他難得發了善心,這蘇小姐卻是一個沒福的人。
無憂很急,非常的急,因爲她已經知道這或許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內侍公公的話說得這麼明白,無憂還有什麼不懂,她想了想,腦子裡浮現出一個人影,咬了咬牙,道:“不知公公可與二殿下相熟?”
那內侍公公聽了這話,眉頭揚了起來,看了無憂一樣,聲音倒是有了一份親切:“蘇小姐與二殿下相熟?”不問反答,將皮球重新踢給無憂。
無憂故意羞澀的垂下腦袋,聲音嬌嫩了幾分:“嗯……二殿下和七殿下都比較平易近人,對無憂照顧挺多。”
裝吧!要裝,大家就一起裝!
無憂可不相信三位皇子一同求娶商家女的消息在後宮內院裡,就一絲風都未曾透出來,否則他的口氣不會這般多了一絲親切,沒有了剛剛的疏離。
無憂不傻,她沒有想過去求七皇子,因爲求了七皇子必然會牽扯到皇后,人家這兩位此時正斗的你死我活的,難不成會爲了她這麼個小人物,而發難對對方,可是就算七皇子出面,只怕貴妃娘娘原本打算放過她的,現在也會殺了她,誰讓她是敵人的朋友。
雖說她還真的不是皇后這邊的人,但只要皇后這裡誰爲她說了一句話,只怕這腦袋是掉定了。
無憂不傻,不會將自己的腦袋白白送上,此時的情景,也只有請那位置身宮鬥之外的二皇子出手了。
而且聽王相爺說,這位二皇子很的太后娘娘的寵愛,幾乎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所以他纔敢明目張膽的違背皇帝的要求,敢拒絕皇帝借用溫泉的要求,也不怕皇帝砍了他的腦袋。
無憂甚至猜想,上次二皇子說貴妃娘娘的賜婚懿旨,他來解決,怕也是準備求太后的
。
無憂的腦袋轉了無數圈,想來想去,眼下也只有將希望放在二皇子的身上了,期望這人這次能發一次善心,對她伸出一把援手。
無憂心裡對二皇子會不會救她,半點把握都沒有,但是隻要有一份希望,她都不想放棄,她的命可珍貴了,她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將自己的腦袋丟在了這皇宮裡。
當然,她同時也期望,今天的二皇子心情很好,來了皇宮溜達了,否則他就是有心救她,怕也來不及了吧!
那內侍剛剛瞧着無憂低垂的小腦袋,那嬌媚的臉頰上,正閃過一絲紅暈,他的眼神閃了閃,想到宮裡那秘密流傳了很久的消息,再想想無憂的出身,又瞧了瞧她絕美的姿色,倒也和那流言大相徑庭。
他安靜了一會,仔細的考慮了片刻,無憂的下巴貼近鎖骨處,雙頰嬌豔的如同滴血,一下也不去看那內室公公一眼,其實她真的很想窺視一下這內侍公公的神情,但是她不敢,因爲她在乎她的腦袋:這些內侍,哪一個不是人精,若是她的行爲有半分差池,只怕他就不會信了她的話。
所以無憂將一張小臉憋的通紅,心下難免忐忑不能,這半刻鐘的時間,無憂的褻衣已經溼了一遍,面上卻只是嬌紅。
那內侍公公輕咳了一聲,打量了無憂良久,才緩緩地開口道:“今日灑家出宮門去蘇府宣旨時,遇見過二殿下進宮,應該是來給太后娘娘請安,而太后娘娘應該會留二殿下用飯。”
內侍公公想了想遇見二皇子時的表情,他心頭閃過一絲瞭然,或許現在他可以解釋二皇子當時看到他時,那眉眼間閃過的一絲怒氣了。
無憂聽了這話,心中一陣狂喜,擡起眼睛,看着這內侍,微微一笑:“這是無憂的一點心意,請公公笑納。”無憂從頭上拔下金釵,又從手上脫下玉鐲,這兩樣也算的頗有價值,但是無憂卻沒有停下,反而啓脣,淡淡的道:“這算是無憂給公公的一個定金,若是公公幫無憂把話帶給二殿下,無憂更有大禮相贈!”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或許這內侍會看在這重禮之下,爲她走一趟慈寧宮。
那內侍倒也大大方方的收下,飛快的藏進衣袖中,看了一眼無憂,小聲的道:“今天灑家剛巧要去慈寧宮一趟,蘇小姐要帶什麼話?”
無憂想了一下,“請公公轉告二殿下,若是今日能和無憂一起出宮,上次的事交易還可以生效
。”
那內侍聽了這話,倒是狐疑的看了眼無憂,他以爲無憂到了此刻至少說的什麼纏綿悱惻的情話,以求二殿下走一趟清華宮,誰知道她卻說什麼交易。
交易?
內侍公公心裡嘀咕了一聲:一個商賈之女能和尊貴的皇子有什麼交易好做?
不過他到底是人精,卻又想到這女子既能讓三位皇子求娶,定然有她的過人之處,他何不就賣了這個人情,那二皇子雖說不是什麼熱門的太子人選,但只要太后在一天,他的地位就是無人能夠撼動的,他走這一趟,也算不了什麼的大事,何況皇上是吩咐他今天走一趟慈寧宮的呀!
內侍公公壓下心中的狐疑,輕聲答道:“灑家等一下去了慈寧宮,若是能遇見二殿下,定會轉告。”
無憂輕聲道謝,二人復又走動了起來,直奔清華宮走去。
到了清華宮,那內室公公和守在殿外的宮女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留下無憂一個人在門外等候貴妃娘娘的宣召,也不知道貴妃娘娘是不是有意讓無憂在寒風裡多吹一會,內殿裡一直沒有傳來宣召聲。
無憂心中絲毫不覺得惱怒,只盼望着貴妃娘娘的怒氣更大一點,讓她在冷風中多吹一會,畢竟比起腦袋來,這點冷風真的不算什麼。
只是無憂的希望很快就泡湯了,在她暗自慶幸的時候,貴妃娘娘身邊宮女走了出來,她面無表情的看了無憂一樣,冷冷地道:“娘娘傳你進去。”
無憂壓抑住心頭的不安,乖乖的跟着冷麪宮女走進貴妃娘娘的內殿,滿目的奢華,滿鼻的幽香,絲毫不能引起無憂的讚歎,她到了此刻只有害怕,恐懼和慌亂,雖然她面上絲毫未曾表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胸膛裡的那顆心已經快要跳了出來。
無憂進了殿後,乖巧的跪在地上,目光不低也不高,正好可以看到那躺在窗前美人榻上的貴妃娘娘。
即使這樣的時刻相見,無憂也不得不說這貴妃娘娘真是夭生尤物,一點也看不出年齡,真個是人比花嬌
。
貴妃娘娘一身淡粉色的宮裝,襯得那張臉更見粉嫩欲滴,裡面是乳白攙雜粉紅色的緞裙,上面繡着水紋無名花色,無規則的制着許多金銀線條雪狸絨毛,裙角繡着展翅欲飛的淡藍色蝴蝶,外披一層白色輕紗,窗外的清風吹來,更添幾分美感,腰間一根彩鏈,其上或串或鑲或嵌着許多珍寶奇物華美耀眼之及,更顯得那纖腰不足盈盈一握,整個人都顯得楚楚動人,這無疑是一位很會打扮自己的美人。
她見到無憂跪在地上問好,卻根本就沒有看無憂一樣,反而專注的看着自己的纖纖玉手,無憂也偷瞄了一眼宮貴妃的那雙美手,十指纖纖,皆曛染着淡紫色風信子花色,皓腕佩一單隻精美嵌金邊刻祥雲紫瑞,右腕上帶着覆背手漣繫於無名指上。
無憂偷瞄了一眼宮貴妃的十指後,心裡的寒意更濃,她知道宮貴妃會這般無視她,是因爲她在宮貴妃的眼底已經是一個死人:死人是不值得這些貴人注目的。
無憂就一直那樣跪着,而宮貴妃就一直那樣欣賞着自己的玉手,內殿裡什麼聲音都沒有,無憂什麼話都不想說,心頭一片冰涼:宮貴妃顯然很好,根本看不出什麼有疾,卻能求到聖旨,那麼只能說明一種情況,皇帝容不下她了。
無憂垂下自己的眼簾,細細想着這些日子,她做的事情,可是無論她想了多少次,她還是想不出,她做了什麼能夠惹怒當今聖上的。
若是非要說有,只怕也就是那日沒有讓宮貴妃娘娘的陰謀得逞,沒有如貴妃娘娘的願,喝下那碗晚聲碎,但這不足以要她的命,不是嗎?
還是,這裡面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最近這段時間似乎真的太平靜了,平靜的讓她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失,無憂身後的冷汗一滴一點的將她的褻衣再次浸溼,但無憂絲毫不覺得冷,只覺得現在的她似乎被人拉住,撂在火上烤,整個人,從裡到外,煎熬的難受:宮貴妃顯然對人性瞭解的很深,她知道怎麼樣的折磨纔會更讓人痛苦。
不過,她卻沒有想到比起這些煎熬來,無憂更怕她不願意給她煎熬,無憂現在就希望能拖點時間,雖然她不知道二皇子會不會來救她,但是她想或許她獲救的機會不小:世間哪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情,她今天進宮,二皇子就進宮請安
。
無憂心頭閃過一絲疑雲,或許這人就是爲她而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錯覺,但是很奇怪,她這樣一個小心謹慎的人,就莫名的升起了這樣的錯覺。
所以,她要等,她要拖,只要宮貴妃不立時開口要了她的命,讓她做什麼,她都樂意。
她知道,比起生命來什麼都不值得一提。
這時,宮貴妃慢慢地起身,那一身的風華,令人不忍移目,她輕輕柔柔的開口,聲音如夜鶯般動聽:“下面跪的可是民間盛傳的女神醫?”
紅脣嬌豔欲滴,一雙美目溫柔的注視着無憂,似乎剛剛一切是她真的沒有注視到無憂一般。
無憂恭敬的答道:“民女不敢當神醫一說。”
無憂的態度不但是恭敬,簡直是誠惶誠恐,她是不想讓宮貴妃挑出任何一個刺來,她沒有因爲宮貴妃現在的溫和,而忘了她的狠毒,這女人蛇蠍心腸不說,而且是演戲的高手,她若是一個不小心,只怕就會掉入她的陷阱,而萬劫不復。
不對,即使她萬分小心,怕也是萬劫不復。
但不管怎樣,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宮貴妃,她要堅持到她能堅持的最後一刻。
宮貴妃看了看無憂一樣,好聽的聲音再次柔柔的響起:“擡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此時,有宮女端着紅色填漆茶盤給貴妃娘娘上茶,她接了過去,但卻不喝,只是用茶盞碰着茶沫兒,那一聲聲清脆的聲音似乎敲在無憂的心頭,敲得她神經緊繃,絲毫不敢放鬆。
無憂聽了貴妃娘娘的話後,擡起臉來,讓自己的容顏就那樣落入了貴妃娘娘的眼底。
宮貴妃只覺得眼前一亮,心中一跳,直直的凝視着眼前這張白淨若蓮的瓜子般的俏臉。
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女兒家的花樣年華,彎彎的柳葉眉,秀雅絕倫,清澈純靜的眸子,如黑夜中的星辰,璀璨明亮,穿着件月白色菊花扣的對襟綾襖,湖色的挑線裙子,身材苗條纖細,跪在那裡也不減弱柳扶風之姿
。
十指尖尖若青蔥,自然的垂放在兩側,只是那美眸中似有幾分不解,似乎驚訝她這個生疾的人爲何這般精神。
宮貴妃心中輕輕嘆道,果真是當得起一個傾國傾城一詞,不過註定了她享用的只能是紅顏禍水了。
宮貴妃仔細的瞧了瞧無憂,柔聲細語道:“過來,到本宮身邊給本宮看清楚。”
明明是柔聲細語,卻聽得無憂遍體生寒,她瞧着宮貴妃那張溫和柔美的臉,卻感覺到自己正站在懸崖峭壁上,而正是這位笑得柔和,看起來無害的貴妃娘娘的恩典,一步接着一步,悄無聲息的將她推到了懸崖邊上,現在她正在蓄積力量,想要把她推到懸崖下,摔得個粉身碎骨。
無憂好怕,好怕,她身子發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但是她還是用盡力氣站了起來,她目不轉睛的看着宮貴妃,她知道當她走到宮貴妃身邊的時候,就是她出招的時候。
無憂一小步,一小步的走進宮貴妃,她不能抗旨,也不敢抗旨,只能拖,她步伐很小,很小,幾乎看不出她在移動,但是宮貴妃一點也不生氣,她還是含着柔柔的笑意,如春風拂面般的笑意在等着無憂的靠近:她不急,真的不急,就這麼點的距離,她有點是耐心。
無憂的手心皆是冷汗,她真的急了起來,她和宮貴妃一樣清楚的知道,這麼點的距離拖延不了太久的時間,若是二皇子再不出現的話,只怕今天她的小命真的就要丟在這清華宮了。
而且,無憂擔心她的事會牽連到無慮,無悔和相府。
無憂擔心貴妃娘娘會給她安排一個什麼大逆不道的罪名,而她還沒有任何喊冤的地方。
這就是皇宮,這就是皇權。
並不是你說你冤,就會有人聽的,並不是你說你冤,就有人敢聽的。
如果高高在上的皇帝相信你是有冤情的,那你就是被冤枉的,如果皇帝認爲你不是被冤的,那你就是罪魁禍首,不管你如何喊,都不會有人理會你一句,哪怕你將喉嚨喊破了,喊啞了,怕也沒有人會搭理你
。
無憂清楚的認識這一點,所以她的心裡是真的急了,因爲她清楚的知道,今日宮貴妃要對她做的事情是經過皇帝的同意,那她被冤了,被害了,就根本無處說理,只能自認倒黴。
無憂重生之後從來沒有如此怕過,即使那日被文氏用剪刀剪着手指時,她都沒有這麼怕過,現在的她就如同又經歷了一次死亡的疼痛,如同看到前世生產時,那漫天的血色狠狠地將她淹沒,她根本是避無可避。
在此刻,所有的安排、謀算、心機,在皇權面前都顯得脆弱,不堪一擊,她所依仗的一切,從來都沒有像此刻這般顯得蒼白而無力。
無憂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而卑微,也第一次想要拋棄她所有的理念,想做人上人,這次她不是簡單的想要變強,而是想要做人上人,至少不用再這樣將自己的生死捏在別人的手裡。
無憂的步伐異常的沉重,如同腳上有着千斤重的鐵索,每一步都預示着她越來越接近死亡。
無憂似乎看到死神在對她微笑招手,但她不能不走,額頭上開始出現細密的汗水,她就算再力持鎮靜,但是她汗水卻不受她的控制。
她就這樣束手就擒嗎?
她就這樣明知道前面是陷阱,還要跳進去嗎?
不!
絕不!
她決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
無憂想了又想嗎,在這短暫的幾秒中,她的腦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最後她還是把寶壓在了二皇子的身上。
現在唯一能救她的就是太后,希望二皇子能搬動太后,而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
無憂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突然她停下腳步,對着貴妃娘娘跪下去,大笑起來,聲音高昂,而響亮,她一直笑,不停的笑,笑到眼淚都落了下來,彷彿她遭遇了人世間最好笑的事情。
宮貴妃先是一怔,然後又是柔柔一笑,輕輕地問道:“你笑什麼?”
無憂又笑了幾聲,似乎無法控制的樣子:“看到娘娘,無憂想到了曾經看到過的一件事情
。”
“什麼事情?”宮貴妃還是好脾氣的問道,不顧一旁宮女太監的蹙眉。
無憂淡淡的道,“娘娘真的想聽民女想到的事情?”
“有何不可?”宮貴妃摸了摸她豔麗的指甲,對一個必死之人的話,聽一下有什麼不可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最喜歡聽將死之人的話了。
這個世界失敗的人比成功的人,更值得學習,而她從一個小小的宮女爬到貴妃的位置,就是因爲她從來不輕視任何失敗者的經驗,她是一個很善於從失敗者身上學習經驗的人。
她並不怕此事最後她會無法收場,因爲她已經得到了皇上的意思,今天要處置蘇無憂的不單是她,還有當今的天子,除了太后,沒有人能救得了她,就是皇后也不能。
宮貴妃可不認爲太后會爲了一個商賈之女出頭,即使太后和相府的老夫人曾經有那麼點交情,因爲太后還不想薄了皇上的面子。
所以宮貴妃真的一點都不介意,無憂拖點時間,她其實是享受獵物在垂死前的掙扎,看在眼裡總覺得非常的有趣——這就是做上位者的樂趣,也不忘她兢兢業業這麼些年,小心謹慎的爬上貴妃位置。
宮貴妃的心思,無憂自然猜出了那麼點,她雙眼微睜,瞧着宮貴妃慢慢地說道,她的語速很慢,語調很輕,甚至帶點縹緲:“民女曾經在樹上看到過這麼一個有趣是事情。”
無憂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一下跳的過快的心跳,和紊亂的呼吸:“民女小時候異常頑皮,常常喜歡鬧着母親,出去走走,民女的母親也很疼惜民女,故而從來都不曾拒絕民女的要求。”
無憂注意了宮貴妃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平靜,神情似乎還帶着一絲專注,絲毫買一任何不耐,無憂的心跳又加快了幾分,她重新再次深呼吸一下,慢慢地道:“民女記得清楚,有一次,民女陪母親去寺廟裡進香,祈福,民女貪玩,獨自一人溜到了寺廟後面的小樹林,民女瞧見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一隻蟬悠閒的生活,對自己那種自由自在不受約束的生活非常的滿意,卻不知道雖然她無心招惹是非,但是她早已是別人眼中的美餐,一隻螳螂早就看中了她,想要將她捕獲,最後螳螂終於如願以償,將那隻悠閒自在的蟬兒捕捉進自己的口袋,卻不知道她捕捉蟬兒的一幕早就落盡一隻黃雀的眼裡,這隻黃雀一直在一個機會,將這隻螳螂捉進自己的口袋
。”
“娘娘,您說有趣不有趣,無憂常常想,若是無憂是那隻螳螂,定然不會爲了一時的口腹之慾,而害了自已,因爲這世界上黃雀從來都是到處存在的。”
聽了這話,貴妃娘娘的臉色微變,看向無憂的臉色複雜了繼續,纖纖玉指拂過袖口,微微頓了一下。
無憂看了一眼宮貴妃頓在袖口的手指,彎起了一個璀璨的弧度:“最重要的是那隻螳螂站的太高,她的一舉一動已經被太多人注意,她以爲隱秘的事情,其實半點都不隱秘。”
宮貴妃的臉上掙扎的神色更爲明顯了,那頓在袖口的手指也更加的僵硬了。
無憂卻還未停止,又繼續說了一句:“那蟬兒實在是微不足道,可是很不巧的是那蟬兒有位疼着她的外公,還有兩位疼着她的舅父,那螳螂是不是錯估了那蟬兒在他們心目中的位置。”無憂又停了一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女似乎忘了說了,那蟬兒似乎很得民心。有些事,有些人不願意動手,所以讓別人動手,是因爲若是真的無法收拾的時候,就會有人替了他。”
“娘娘。”無憂很慎重的磕了一個頭,“那蟬兒從來所求不過是自在的生活,哪裡曾想過什麼,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自保,娘娘,這般冰雪聰明的人,定然能瞭解那蟬兒的不得已。”
無憂一直跪着,將頭壓在地上,今日她將自己的骨頭放的很軟,也將自己的膝蓋放的很軟。
她不覺得丟人,只要能好好的活下去,她所承受的一切,她都可以找回來。
無憂的話裡話外都表明了她對皇室的爭鬥絲毫不感興趣,她想要的不過是一種平和的生活。
無憂這是在向宮貴妃表明心跡,希望能以此爲自己爭取一條活路,無憂不奢望宮貴妃就此改變主意,但至少能拖延點時間。
時間,就是她的生命,能多一秒,她就會多一線生機,這也是無憂爲何將八個字的成語,說成了這樣的故事
。
無憂的用心,自己知道,內室的宮女,太監知道,就是宮貴妃也知道,但是沒有任何人呵斥她。
空氣在這一刻都靜謐不動,有種刀削般的犀利,宮貴妃目光不再柔和,神色也不再慵懶,她主動跨了兩步走到無憂的面前,細細的打量她,這是無憂進來之後,她第二次打量她。
第一次,她雖然打量了無憂,不過神色之間帶着幾仵戲謔,有種注視美麗孔雀的心態,她只是想看看讓宮傲天念念不忘,讓三皇子心生欣賞的女子長得是啥模樣。
第二次,她再打量無憂,卻不再是第一次的心態,她此時再注視無憂,她是想看看,這個女子爲何能將人心把握的絲毫不差。而且,她很想知道,是誰給她的膽子,讓她不卑不亢的說出剛剛的那番話。
她已經在高位站了久了,好久沒有聽到剛剛的這些話了,軟中帶硬,硬中帶軟,字字珠璣,落地有聲,卻又尺寸之間把握的很好,不會讓人心生厭惡。
那是一個異常聰明有膽大的女子,有勇有謀,卻又不會賣弄自己的聰明才智,只有被逼到絕境纔會奮起反擊。
宮貴妃想起了三皇子對無憂的評價,當日她爲三皇子口中的讚美驚訝,她知道三皇子生性高傲,從未曾給那位女子這樣高的評價,她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宮貴妃這一刻忽然感到爲難了,她忽然絕對自己對無憂動手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她還真信了無憂說的話,怕是有人正等着她這隻螳螂入口呢?
宮貴妃入宮之後行事一直異常謹慎,今日對無憂之事,卻略顯了幾分倉促,原本她只是擔心宮傲天對她過於上心,在無恨三番五次的說辭中,她感受到了宮傲天對無憂的用心,而三皇子似乎對無憂也頗爲欣賞,這些都不是什麼好兆頭,她的大計還未成,怎麼能讓宮家子嗣愛上仇人的女兒,她絕不容許。
但是此刻她真的想要改變主意了,她是真的有人藉此事出手,她不想做那隻蠢笨的螳螂。
不過若是讓她輕易的就放過這隻聰明的小蟬兒,宮貴妃心裡也不樂意。
所以宮貴妃爲難了,她難得一次爲難了。
她竟然被一隻小蟬兒的話,給難住了,她很想發作,卻又深深的明白,此時此刻,她最好不要發作——因爲小蟬兒的話裡除了表明心跡之外,還有赤果果的威脅,大有一種魚死網破的氣勢
。
她還真的惹不起,赤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很顯然蘇無憂是赤腳的,她還真的怕了一怕。
宮貴妃完全可以肯定,她的計謀已經被無憂看透,因爲她的眼神總是有意無意的掃過她的袖口:那裡面也沒什麼稀奇的,只不過放了一把尋常的匕首。
那匕首原本是她爲無憂準備的,不過卻不是用來刺傷無憂的,而是準備栽贓無憂刺殺貴妃娘娘的,理由宮貴妃都爲無憂想好了,就說是一一對她賜婚心生不滿,今日趁着爲她診病的機會報仇。
手段很不高明,但是很管用。
即使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是一個陰謀,但是沒有會拆穿的,因爲有眼睛的人也會看出來,挖出這個蹩腳的坑的人,不單是她,還有那位偉大而聖明的皇帝。
沒有人會傻的去和皇帝作對,所以宮貴妃以爲自己勝券在握,不過聽了無憂的話後,她倒是有點懷疑了,或許百密一疏,有一點她真的忘了:皇后,她不會對付皇上,但是她一定會對付她。而皇上萬不得已的時候,或許會將她推到衆人的面前。
這話很不好聽,也很令人惱火,但是卻是最真實的大實話,她是皇帝心頭的一塊肉,但是絕對不會是無可替代的那塊肉。
萬不得已的時候,皇帝爲了自己一定會將她賣了,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不過宮貴妃還真的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從別人的嘴裡聽到這樣的大實話,她承認她被打擊到了,卻又該死的清楚知道,這話很正確。
天下後宮的女人,對皇帝來說不過都是調節身心的玩意,而她不過是這些玩意當中,主人比較喜愛的一個,等有一天,她老了,舊了,自然也逃不過被丟棄的命運,或者當有一天,需要有一個玩意兒來爲主子擔上些罪責,只怕主子會想也不想的丟出她。
這般聰明的無憂,讓宮貴妃難得的遲疑了,此刻她的心裡還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遺憾:她怎麼就是蘇啓明的女兒?
宮貴妃想到若是無憂不是蘇啓明的女兒,那該是見多麼美麗的事情,或許那樣,她還真的願意她嫁進宮家,做宮家的主母,或是進三皇子的府邸,這樣聰明又不盛氣凌人的女子,很適合當家作主的,一味的退讓,一味的強硬,都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
宮貴妃瞧了瞧跪在她面前,將頭壓在地上的無憂,眉頭間反覆的緊抽,這人給他出了個大問題呀!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她寵冠後宮,一步一步爬上今天的位置,其中的驚險非常人想像,但是被一個小丫頭的幾句話逼到如此地步,她還真是第一人。
光是這份心計,手段,宮貴妃對無憂就有了一份欣賞,只不過命運註定了她們是仇人,這是她們無法選擇的命運。
強者對對手通常是多一份欣賞的。
宮貴妃想了很久,最終,她站在無憂的面前,輕輕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誰又能說那螳螂的主子就不是那黃鸝的主子?”
無憂臉色變了,宮貴妃的話讓無憂暗暗心驚,額角鼻尖都冒出冷汗,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錯估了貴人們的自尊心,貴人們站在高處久了,已經忘了妥協二字怎麼寫?
她猛地擡起頭,看着宮貴妃,並沒有開口。
宮貴妃也看向無憂,她也不想在此時開口:她知道,無憂懂了她的意思。
宮貴妃的手再次伸到衣袖裡,無憂的臉色隨着她的動作越來越蒼白,呼吸越來越急促,宮貴妃的纖纖玉手,就是她的催命符,當那袖中之物抽出來的時候,就是她命運註定的時刻。
她的身子顫抖如風中的柳絮,整個人輕飄飄的無所依着,生命原來在有些時候,就是無奈,她明知道對方想要謀奪她的命,也知道對方打算如何來獲取她的命,甚至連地方的謀算都一清二楚,但是她卻能眼睜睜地看着,無法抗拒,也不能抗拒——這纔是讓人最痛苦,最憋屈的事情。
死亡,再一次理她如此之近,只是這一次,她是否還能擁有以前那樣的好運氣?她能夠等到二皇子搬來救兵?
無憂沒有絲毫的把握,她只是緊緊地盯着宮貴妃那美玉無瑕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