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司馬懿喉間溢出一聲低沉沙啞的輕笑。
“魏武陛下……還是這般,銳氣逼人啊……”
接着,與其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眸低垂,彷彿不勝感慨。
可惜,懿年邁體衰,早已不堪與領兵人征戰。況且,陛下所求的,不過是一口意氣之爭。而我晉朝,所求乃千秋基業,黎民福祉。”
“如今,我人族在永恆之地,尚且有大量的對手,沒有解決,更有那諸神,猶如無數把利劍凝聚而成的泰山,覆壓在我人族頭頂之上!”
“如此情形之下,豈能爲意氣,置國運、置我大晉百億百姓於險地?”
“此戰,請恕懿……不能奉陪。”
他拒絕得極其乾脆,口中更是“大義凜然”,不愧是冢虎,明明是心中存在“畏懼”卻說得像是顧全大局!
“況且,在場的諸多皇朝,除了我們魏晉之外,別的不也一樣有着‘舊怨’嗎!倘若,我大晉是竊取了魏國的天命,那麼大漢的天命,又是被何人所竊取的呢?”
下一刻,司馬懿的畫風一轉,卻是看向了幾名漢朝的帝王。
不錯,晉國是篡奪了魏國的氣運建立的天下,但是魏國也是奪取了漢朝的天下!
這裡可是有足足三名漢朝的帝皇在,曹操這一名魏武帝,哪怕再怎麼雄才大略,又豈能一個與三個對比!
尤其是,這其中兩人還是漢高祖劉邦與光武帝劉秀,雙雙都有資格列入整個華夏曆史帝王前十位的存在!
不過,司馬懿或許漏掉了一點。
那就是“洛水之誓”的由來,正是光武帝劉秀!
歷史上第一次洛水之誓,是昔日劉秀稱帝后率軍圍攻洛陽,洛陽守將朱鮪因曾參與殺害劉秀兄長劉縯,雙方有着巨大的仇恨!。
劉秀派朱鮪舊部岑彭勸降,朱鮪因擔憂報復不敢歸降,劉秀親至洛水畔立誓:“河水在此,吾不食言!“
承諾,不追究殺兄之仇,並且保全朱鮪性命及官爵。
於是,朱鮪自縛出降,洛陽和平歸附,東漢政權進一步穩固。,劉秀也封其爲扶溝侯並信任重用,履行了自己的誓言!
因爲相傳上古時期,洛陽東北黃河浮出龍馬,揹負“河圖”獻給伏羲;洛陽西邊洛河浮出神龜,背馱“洛書”獻給大禹。
伏羲據此演成八卦,大禹依此治水分九州!
也因此,在古人眼中,洛水是承載天命的聖河,誓言與河水相連,便是與天地立約,尤其是有了劉秀這樣的表率,整個東漢更是將“洛水之誓”視爲準則、奉爲圭臬!
直到,碰到司馬懿,洛水誓言的神聖性,被玷污了。
爲誘降手握重兵的曹爽,司馬懿同樣也指洛水立誓,承諾只要交出兵權,便可保留爵位。然而在曹爽放棄抵抗後,司馬懿卻羅織罪名,將曹爽及其黨羽全部處死!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於光武帝劉秀。
劉秀神色平靜如深潭,無波無瀾,周身散發着一種勘破亂世、再造乾坤的沉穩氣度,他的聲音溫和卻清晰有力,傳遍全場:
“你的言語,似是而非。”
劉秀的目光清徹,彷彿能映照人心。
“昔年紛爭,朕或有盟約,然皆繫於‘大義’二字,爲的是廓清寰宇,解民倒懸,復我漢家山河。盟約所重,是同心戮力,而非背信棄義,屠戮功臣,更非爲一己之私,行那欺天罔地、禍亂人倫、遺臭萬年之舉!””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司馬懿,有一種見慣了朝代更替的豁達。
“天下興亡,自有其時;神器流轉,亦有其道。”
“我煌煌大漢亦不可能永據神器而不更迭。此乃天道循環,非人力可強求。朕所重者,非一家一姓之永祚,乃是這‘信義’二字!”
“此乃立身之本,立國之基!若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視諾言如草芥,縱得一時之權柄,亦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終將傾覆,更令後世蒙羞,使我華夏禮義之邦蒙塵!”
劉秀這番話,展現出的其心胸氣度,讓夏天暗自贊嘆。
也讓劉邦捋須頷首,司馬懿臉色微沉,劉秀的迴應無懈可擊,更拔高了境界,讓他難以再借題發揮!
事實上,夏天心中也有種感覺,這一名華夏曆史上足夠位列前十的帝王,其具備的“底蘊”遠遠不是剛纔的切磋之中,所能夠展現的……
很可能,也正是因爲剛剛這一戰僅僅屬於“切磋”,而並非是“國運之爭”,一旦真正地觸發國運對決,“天命之子”的特性,估計就會被無限地放大!
到時候,哪怕幹夏正面與其對上,勝負也猶未可知。
“光武陛下胸襟如海,朕佩服。”
曹操向劉秀拱手致意,隨即冰冷的目光如刀鋒般再次鎖定司馬懿。
“既然,不願意以“國運對賭”,那便由臣子代勞!”
曹操話音一轉,帶着掌控全局的霸氣。
“這天地棋局,代表着的乃是天地、衆生……文可安邦,武能定國,農可興穡,工能利民,商可通有無……凡三百六十行,皆可入局!以氣運爲注,以才學論勝負!”
“你我雙方,各自派出麾下的領兵人物,以氣運爲賭一決雌雄……”
“司馬仲達,你晉朝……可敢應此‘百業爭鳴’之局?莫非連麾下臣工,也如你這般……徒有其表?”
曹操的聲音高昂。
司馬懿眼神閃爍,知道再“退避”的話,恐怕晉朝在衆多的帝王眼中,就要徹底沒有了位置。他緩緩點頭,聲音恢復平緩:
“丞相既有此雅興,晉朝自當奉陪。便依此例,各遣賢才於這棋局百格之中一較長短!”
“臣杜預,願爲陛下執‘武功’之棋,定不負所托!”
這時候,晉朝一方,一名身着晉朝官服、氣質儒雅中帶着幹練的天驕人傑率先走出隊列,向司馬懿深施一禮。
“杜卿文武兼備,素有‘杜武庫’之稱,此局由卿出馬,孤心甚安。”司馬懿微微頷首。
杜預,字元凱,京兆郡杜陵縣人,魏晉時期大臣、軍事家、經學家、律學家!
這一個名字,以及生平,或許對於許多人來說頗爲陌生,但只需要提到一件事,衆人就知曉中一名“人傑”的份量!
他是整個華夏曆史上,唯二同時進入了“文廟”與“武廟”之中的人!
另外一人,乃是諸葛亮。
“這樣的人,恐怕一般人難以戰勝吧?”
曹丕在曹操身側,看着杜預沉穩的氣度,眉頭微蹙。
曹操撫須,目光掃過身後一衆魏臣,朗聲道。
“晉有‘杜武庫’,我大魏亦有能令小兒止啼之虎將!文遠何在?”
“末將在!”一聲洪鐘般的應答響起,只見一員大將昂首闊步而出,身披玄甲,腰懸長刀,正是威震逍遙津的張文遠!
其目光如電,聲震如雷。
“區區異族,何足道哉!主公,陛下,且看末將破敵!”
“好!文遠之勇,可貫金石!此局,就由你去會一會那‘杜武庫’!”
曹操大手一揮。
曹丕亦點頭道:“張將軍,以汝之鋒銳,破敵必矣!”
“軍事”方格金光驟起,化作兩處雄關對峙之景,關外異族鐵騎奔騰,殺氣直衝雲霄。
杜預緩步踏入方格,立於西陲關樓。他神色專注,不急於迎戰,先以“兵陰陽”之術推演天象,按“九地”之法重構城防:護城河引活水環城,城頭弓弩依“六韜”分層列陣,連士兵換防間隙都精確至一炷香,連伙伕炊飲都暗含調度章法。
其法度之嚴絲合縫,令觀戰的衆多帝王都暗歎一句,果然不俗。 ✿TTkan ✿C〇
張遼則大步邁入北疆城關,甫一踏入,便如猛虎歸山。他目光掃視關外,見敵軍陣型鬆散,當即提刀厲喝:“兒郎們,隨我開門破敵!”
話音未落,已親率八百死士如利箭般衝出,刀光過處,敵軍主將應聲落馬!
回城後,他敏銳預判敵軍夜襲,反設伏兵于山谷,一把火焚盡敵軍糧草。合肥之戰的銳不可當,在此刻重現。
七日後,兩關皆固若金湯,異族折戟沉沙,無奈退去。
觀陣的司馬懿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角。身旁的司馬炎輕舒一口氣,低聲道:“幸好未輸。”
司馬懿卻沉聲道:“文遠之勇,不在章法,在銳氣,此局雖平,已露頹勢。炎兒,看下一局吧。”
晉朝陣中,一位錦衣華服、神采飛揚的年輕文士越衆而出,“臣謝靈運,願爲陛下在‘詩詞’格之中賦此山水,揚我晉韻!”
司馬炎臉上露出一絲矜持的笑意:“康樂公詩才冠絕當世,山水清音,正合我大晉風流雅韻。此局,孤甚爲期待。”
他有意無意地瞥了曹魏陣營一眼。
“父親,這一場,讓兒臣上吧。”
只見一道身影自曹操身後緩步而出,並未着華服,只一襲素淨青衫,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並未立刻看向那山水畫卷,而是目光沉靜地望向洛水方向,眼神深邃,彷彿蘊藏着無盡的才情與歲月的沉澱。
僅僅是站在那裡,一種難以言喻的文化氣韻便自然流淌開來,彷彿天地間的靈秀都匯聚於其身。
謝靈運原本原本正欲開口吟誦,引動自身氣運做出絕美的詩篇。
然而,當他目光觸及曹植那沉靜如淵的身影,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浩瀚如星河般的文氣時,他醞釀的辭藻瞬間凝固在喉間。
他臉上的傲然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面對高山仰止般的震動與自慚。
緊跟着,他整了整衣冠,朝着曹植的方向,深深一揖,聲音帶着由衷的敬服。
“天下才氣若爲十鬥,子建一人獨佔八斗。靈運今日親見,方知此言不虛。此局……靈運不敢獻醜,甘拜下風。”
“混賬!”
司馬炎猛地從雲榻上站起,臉色鐵青,指着直接退出謝靈運,氣得渾身發抖。
“謝靈運!你……你竟連試都不試?!置我大晉顏面於何地!”
司馬懿坐在一旁,面色陰沉如水,手指猛地攥緊了扶手。他冷冷地掃了一眼失態的司馬炎,沉聲道。
“噤聲!文心相感,高下立判。他非是不敢,而是自知螢火難與皓月爭輝。此局已輸,勿復多言!”
司馬家之人和曹家算是差不多同一時代。
倒是不知曉,這曹子建在後世的名聲,竟然能夠讓踏足天驕領域的謝靈運都俯首認輸!
如今,一平一輸,接下去勢必要動真格的了。
“請竹林七賢登場吧!”
又是一出棋格中光芒流轉,場景變幻,赫然浮現出了幾道身影,嵇康撫琴於松下,阮籍白眼斜睨,山濤、向秀縱論玄學,劉伶醉臥酒缸旁,王戎、阮咸品茗賞樂!
正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賢”,相比於普通的天驕,七人的關係極佳,可以氣運交通,可以共同進退,一起入局堪比頂級天驕!
司馬炎見狀,強壓下上一局的怒火,稍緩神色。
“竹林七賢都是名士,其放達超逸,不拘禮法,正是我朝所推崇之真風骨!”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本身是魏晉之交的的人,如今加入我晉國,而並非是魏國,更是足以說明我大晉纔是天命所歸!”
司馬昭也點頭附和。
“兄長所言極是,七賢風采,當世無雙。”
司馬懿目光則是緊鎖曹魏陣營,並未放鬆,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就在此時,曹魏陣中走出一道身影。
頭戴葛巾,身着洗得發白的布衣,腳蹬芒鞋,手中一束帶着晨露的野菊散發着淡淡清香。
“元亮先生?”
曹丕見到此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敬意。
而陶淵明對曹操、曹丕微微頷首致意,隨即緩步踏入棋格之中,身形立於南山之下,既不撫琴,也不清談,只望着天邊流雲,悠然吟道。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詩句輕緩,卻如驚雷炸響。
嵇康的《廣陵散》琴音驟然滯澀;阮籍的白眼顯得空洞;山濤的身影更是微微一滯。清談變得蒼白,連那濃郁的酒香似乎都淡了幾分。
陶淵明的行動沒有任何華麗,只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恬淡與自足,卻像一面清澈無比的明鏡。
照出了七賢的“放達”之下,或多或少藏着對權力的妥協與無奈。
這份源自內心、紮根泥土的純粹與堅守,那份對虛僞官場無聲卻最有力的反抗,纔是真正的“風骨”。
“竹林七賢”的身影在陶淵明詩境散發的寧靜光芒中漸漸變得模糊、虛幻,他們的“風流”在這份純粹的自然與真誠面前,顯得如此刻意。
“是…是陶淵明!”
司馬炎如遭雷擊,猛地站起,失聲驚呼,臉色煞白,手指顫抖地指向方格中那採菊的布衣身影。
“他……他明明是晉時之人!爲何……爲何會歸於曹魏陣營?!”
他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慌,“這不可能!我大晉標榜名士樂土,厚待士族,他爲何要如此?爲何要背棄我大晉!”
“怎麼會…他怎麼會在此地……當初,父親親自上門,三次去請,他都沒有答應,如今……”
司馬昭也失魂落魄,猶自喃喃。
司馬懿死死盯着棋局中那屬於“曹魏”的、在東籬下悠然採菊的虛影。陶淵明的出現,無疑如同最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晉朝標榜的“名士樂土”之上!
曹操撫掌,縱聲長笑,笑聲如洪鐘大呂。
“妙哉!妙哉!司馬仲達,你可看明白了?這煌煌文脈,這錚錚風骨,這天地間的大美與至理,自有其靈,自有其主!豈是金玉其外的空殼與背信棄義的污濁所能承載?!民心所向,方爲大道!爾等僞飾,焉能長久?!”
“哼!”
司馬懿面如玄冰,猛地一甩袖袍,一股冰冷的勁氣席捲而出,“走!”話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慘淡的流光,裹挾着面無人色的司馬炎、神色複雜的司馬昭等人消失在翻涌的雲海深處。
只留下了曹操那回蕩不休的豪邁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