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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一直在盼着休沐那天早點到來,他早早把這件事兒透露給耐冬,好讓他早做準備,順便掩人耳目別讓外頭朝臣知道他外宿到季府。耐冬平日也不多嘴,聽說此事居然一反常態的高興:“要幾個黃門跟着去?用物用宮裡的還是她府上的?她做事隨意也經常不回府上住,估計缺的用物都很多,不如以賞賜的名義讓內務都弄齊了一併送到季府去,您要是真常去用的也方便。”
殷胥也有種跟要成婚似的激動和坐立不安,連着幾日每天早上一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算到休沐日還有幾天,他自己都要罵自己浮躁起來。
好不容易熬了幾日,休沐馬上就在眼前,他也跟着激動起來,私底下讓內務府往季府塞了不知道多少花草、傢俱和擺件,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開始和崔季明同居了,一條劉原陽寄來朝廷的信件將殷胥的夢給擊垮了。
劉原陽之前說的是帶兵路過準備軍演的汴州北郊一代,而後再順水進京,然而他爲了軍演的逼真性,居然接到朝廷的消息的時候,就直接帶着船隊進入軍演的地域進行熟悉。殷胥是朝中爲數不多的知情人,爲了實現“赤軍”的地域優勢,他提前派了北機前去協助,也給軍演之地周邊的州府都打過招呼。
他以爲劉原陽還要十幾日,卻沒想到劉原陽提前“打過來了”。這封軍信更像是前線“戰況“的通知,劉原陽說戰爭都是要打的猝不及防的,哪有排好時間表打仗的,這點自然也要模擬。從第二日開始,他就要帶兵佔據本來預定給青軍的駐紮地,青軍如果五日內不到就自行算作赤軍不戰而勝。而那邊,青君之中的夏辰那支隊伍還沒到洛陽城內呢!
不但如此,劉原陽比上一次進入軍演之人還要投入。他本來倡議朝廷能夠在泗水附近靠近南方的地區軍演,但一是那些地區剛剛經歷過平定叛軍的大仗,百姓精神緊張很容易把演習鬧大;二是距離洛陽太遠,朝廷很難得到快速的彙報,所以這個提議就沒有被朝堂採取。
可是汴州一帶,和真正的長江以南不論是地理還是氣候都相去甚遠,且不說打仗時候能不能適應——現在對於青軍來說,汴州是熟悉的環境,就少了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
劉原陽也是夠心黑的,他之前就寫信給殷胥,說希望青軍的軍備替換成提前準備過的軍備,還需要朝廷派人在中間隨時監督,一是爲青軍制造模擬南方的特殊環境,二是避免像上次那樣再發生明明“死”了卻不認輸的行爲,及時組織雙方控制不住場面鬥毆。
殷胥把這個軍信在小朝會上一念,崔季明當時就決定立刻帶兵出發,她性子很好勝,又不敢小覷劉原陽。劉原陽來這樣措不及防的一招,已經讓她覺得手下隊伍沒有準備,處於劣勢了。崔季明二話沒有,在朝堂上就請命立刻出發,而莫天平決定再等兩日,兵力重新整頓之後再急行軍,至於夏辰還在洛陽城外百里,能不能趕得上已經沒人管他了。
殷胥在朝堂上又不好說'說好了要去你家住一天的!你就不能跟老莫似的晚兩天再走!',憋在心裡都快臉色發青了,然而崔季明卻真把軍演當成了打仗,在朝堂上就表現出了憂心忡忡,恨不得連話都不說完就往軍營裡跑。
莫天平倒是羨慕崔季明,她治軍一直相當嚴格,她的兵馬可以做到隨時整裝待發,而他的中軍不少都是家在洛陽城內,時常回家中的士兵就不在少數,駐兵在洛陽城郊之後他手下的兵有點懶散,想要當天就出發也走不了。
殷胥在朝堂上說了此次軍演大概的規則,比如太原公作爲此次青、赤兩軍的監督,青軍就算帶了軍械到達軍演之地,也要換上太原公給青軍準備的馬鞍、戰甲、皮靴和弓箭,兵器也是不開刃的軍演專用,到時候各軍可以按照士兵分配和實際負重,在軍演場地挑選。這些軍備都是按照大鄴普通軍隊的制式而來,不會故意損壞它們,只是可能稍微做些處理。由於實際南周可能地勢崎嶇,青軍不允許使用戰車,但如果有不開刃的特殊兵器和鎧甲,都可以酌情帶入軍演之地。
赤軍與青軍都提前設立了隱秘的供糧線路,赤軍因爲是守方,供糧線路一共有三條,而崔季明他們作爲攻方,供糧線路只有兩條,而且線路更長效率也更低。這都是爲了模擬實際打仗中攻方如同供糧線路牽着的風箏一般的狀況。
小朝會上說完這一段,殷胥還要往後說些春闈後相關的事務,崔季明就忽然出隊伍一步:“臣剛剛請命的立刻出發,就是現在就走。後頭的事務也都與臣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不聽也罷,能否允許臣即刻離開。收到這封軍信就相當於真的邊境開戰,臣不可能再在這兒聽完後頭的朝會再慢悠悠的往軍營走了!”
殷胥心道:你這是不打算跟我告別麼?這樣在官場上打過一聲招呼就說走就走?
往常都是朝臣覺得崔季明行爲大膽,但殷胥覺得她這樣做是有理由的。今日卻是朝臣都覺得崔季明接到軍信一兩個時辰之內就能出兵的速度太靠譜,殷胥卻憋了半天才道:“你去吧。”
崔季明知道他心裡是什麼意思,只是她還有很多準備沒有做,必須要抓緊時間才能像拔河一樣把優勢拔回來。
她叉手行禮,意指休沐一事:“臣萬分抱歉。必定速戰速決,給聖人一個交代。”
她往前走一步,本來右列站在她前面的朝臣就沒幾個,她昂起頭來,朝殷胥比口型道:回來補償你。
旁邊朝臣自然看不見她說這句話,殷胥心裡頭有種自己依在門口淚汪汪的女子望着自家軍漢遠征而去的微妙感覺,他面上不好表露,有些坐立不安的動了動,揮手道:“不論是青軍還是赤軍都是大鄴的兵,更何況這對你們來說也沒什麼優勢,不論哪一方贏了都是大鄴的榮耀。”
別人看不見崔季明說話,卻看得見端坐幾個時辰可以不動的殷胥,有些彆扭地說出關懷之語,諸位大臣滿心都是“你們快夠了吧饒過我們這些老直男吧”的無力感。
崔季明笑了笑,頭也沒回朝朝堂外走去。莫天平看她走了,也立刻出隊想求提前離開,殷胥也點頭允了。
崔季明走出宮,第一件事就是叫獨孤臧去一趟西市。自己立刻往軍營中而去。青軍分三支隊伍,她不到汴州郊外不知道己方的運糧路線,提前到一是去佔下最有利的地形,二是提前瞭解作爲第三方監督的太原公會使出什麼花招來,給自己一點時間應對。
莫天平當然知道早出發早好,但如果到了軍演之地,自己的隊伍還沒有做好備戰準備只會死得更慘,他沒有崔季明的把握,還是打算穩妥點再出發。
崔季明覺得不可小覷,就是因爲她知道難免要參與對南周的戰爭,就算不是總管全局她也需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就命人找來大鄴立國前的南方軍力的史料,找來了高祖撰寫的軍武兵法,找來了近幾十年鎮壓南方大小動亂後的彙報卷宗。這一看不要緊,她才發現自己要學的東西有多少。
中原地區的軍武方式的變革,是以五胡亂華而開啓的,先漢時期的許多打仗方式被改進或淘汰,胡風嚴重影響了北方的兵器與作戰方式,比如馬鐙都是在十六國之後出現,騎兵可以踩着馬鐙半立在馬背之上,纔有瞭如今一丈以上□□在馬上使用的軍隊;比如長鞘弓和複合弓大量出現在軍隊之中,加大了準度射程和弓力,但對於臂力要求更多,這都是跟早年遊牧民族學習的。
歷史和政治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一個軍隊的打仗方式,而大鄴與歷史上不同的進程,也一定會對南方軍隊的打仗方式產生影響。
崔季明多年都是與突厥打仗,軍中學的也都是北方軍隊的一套。若是原來的隋唐時期,作爲從北打到南建立的政權,南方的軍事力量在被攻打過以後必定勢弱,而且南方除卻部分邊遠地區,大多也會學習貫徹天下的北方作戰方式。而大鄴不同,鄴高祖是從南方一步步打到北方的。
雖然在北上作戰後,鄴高祖學習了大量胡人作戰的方式,建立了適應北方的軍隊才成功打下了北方,後來那部分胡化軍隊留在了長安洛陽一帶。但那時候南方可是鄴高祖的大後方,是他的養兵練兵之地,南方軍隊做了大量對於北方的適應訓練,也肯定爲了和末期的北魏作戰,研製了很多針對北方軍隊的作戰方式或者是新兵械、戰技。這些留存的證據,在前幾十年間的平定動亂的卷宗中,都能體現出不少。
比如大鄴大部分的軍隊已經淘汰了長戟,在黔中的地方動亂中有許多民兵和蠻族就自制了長戟,大量使用在暴動之中。因爲長戟的刀刃與長杆的安裝工藝複雜,長杆頂部和刀刃連接安裝的部分要做個銅套再用繩索捆綁,用料和時間的成本是長矛的幾倍,所以漸漸被淘汰。但是它非常堅固,攻擊方式多樣,可以刺、揮和勾拉。揮的動作就代表了它比以刺和挑爲主的□□長矛攻擊範圍廣,也就更適合新手使用,這一點就很適用於言玉的半兵半農的兵戶制度,再加上南方本來就有使用長戟的習慣,他絕對會大批量生產一丈五甚至更長的長戟作爲制式武器。
而崔季明只有在當初賀拔公還在時,攻打鄆州,各方聯軍新兵太多,推廣使用過一次長戟,她對於長戟的使用經驗和對策都太少。
以崔季明對於言玉的瞭解,他肯定會搜遍了當初鄴高祖北上作戰的卷宗、遺留實物,找出南軍對抗北方軍隊的有利打法——
她此時才愈發恨書讀得少了。賀拔公總踹着要她好好讀書不是沒有道理的,戰爭中的戰法、兵器等等所涉及的學識太多了。
崔季明看着獨孤臧將東西買來了,另一邊派董熙之去洛陽附近兵械作坊拿的東西也都運回來了。她大概想得到所謂“特殊處理”的軍備,可能會怎麼坑他們,於是提前做好了兩手準備。兩樣東西,分發下去命令魏軍將士一樣綁在前胸一樣綁在後背,崔季明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泄露出去!到時候咱們去了軍演之地只換外甲,不脫裡面的布衣,他們發現不了的!這是咱們的秘密,你們誰要是說出去了,到時候人家讓咱們一個個脫衣服把東西拿出來,就等着丟人現眼吧!更重要的是,咱們可不知道赤軍的探子指不定就在咱們沿路就看着咱們呢,你們提前透露,人家變了打法,咱們就找死了!”
將士們對於其中一件玩意兒不太認識,另一件又太熟悉。前者嫌它貼身揹着太硌人,後一樣又覺得這玩意兒也要帶着?
不過畢竟崔季明的雞賊與勝率擺在那裡,誰也不會懷疑什麼。她的隊伍就是騎兵步兵各半上路了。她是最早到達汴州郊外的隊伍,夏辰的兵沒有進洛陽城,是打算直奔這裡,他的步兵有車騎兵又多,幾乎是跟莫天平同時到達軍演之地的。
而那時候崔季明的部隊已經偵查過地形,提前紮營了,太原公卻也是個忠心耿耿的老狐狸,堅決貫徹身爲監督就給青軍使絆子的角色。崔季明提前到了,太原公說他可以提前紮營可以提前偵查地形,但一定三軍到齊了才能換軍演用的軍備。
崔季明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就怕挖的坑讓先來的隊伍發現了,先來的隊伍派人出去通知後來的青軍隊伍。後來的隊伍不但可以在沿途經過的城鎮採買物品偷偷帶上,甚至可能幫着先來的軍隊帶東西。
崔季明都已經讓周邊的隊伍先偵查,大概瞭解了劉原陽的兵力位置,這才帶人來到聚集點替換演兵所用的軍備。
夏辰與崔季明好久不見,夏辰擔了賀拔公的位置,明顯的比以前擔子更重了,只是蔫壞本質不改,太原公讓人拿出可挑選的兵器出來之前,崔季明正在跟他嘮嗑。夏辰正唏噓着,說什麼康迦衛好不容易練出了個徐策來,他又把徐策給挖到自己這邊兒來,正要把徐策叫來讓崔季明瞧瞧,就看着太原公手底下的衛兵,一個個把可以選擇的兵器拿了出來。
遠看着跟上次沒太大差別,都是大鄴軍中各類常用或不常用的長兵短兵。崔季明仔細上前一看,一摸,心裡罵了一句操蛋。
爲了模擬南周的氣候,從各種鎧甲到皮靴全都是給用水泡過的!雖然沒有刃,不在乎生不生鏽,但有些兵器肯定受影響!其中大概最噁心人的就是被水泡過的皮靴了!
大鄴北方士兵不論騎、步基本以皮靴爲主,沒別的鞋可穿。耐磨耐走還舒服,但就是一灌水鞋就死沉,而且要是一直穿着能捂半個月幹不了,用火烤費時還要費勁生火——一千來個人一起烤鞋,人家來突襲想幹死他們不還是輕易的事兒。可要是不烤,兩隻腳都能活活漚爛生瘡!
北方少於,水軍有特殊的鞋,誰會想到有這樣的絆子!
夏辰從展示的衛兵手裡拿了那隻皮靴,往外倒出半瓢水來,氣的臉都綠了:“這還他媽打什麼仗!”
罵歸罵,衆人也明白,就以大鄴如今皮靴爲主的軍備,貿貿然去南方打仗,一場暴雨,經歷的就是這種狀況!
作者有話要說: 坑人的軍演馬上就來了,不過崔季明也很雞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