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撕碎黑暗嗎?那就讓自己成爲最鋒利的刃!
——你要帶來黎明嗎?那就讓自己成爲最高處的火!
在銅鐘的轟鳴與絞架的陰影裡,在神明冷眼與羣氓的譏笑中,
唯有那些把心臟掏出來當火把的人,
才能在燒成灰燼前,讓血痕蜿蜒成通往新耶路撒冷的詩篇。
……
亡靈地界,會議室。
“呲啦——”屏幕一聲脆響,化爲了雪花屏。
水晶吊頂燈下,安東尼愣愣地看着畫面消失,最後的畫面是十二道主辦方身影包圍了蘇明安。
他從會議席站起來,未經思索地拍了拍屏幕,希望這樣就能恢復信號。下一刻他意識到,是洶涌的能量摧毀了蘇明安那邊的直播設備,他們之間已經徹底斷聯。
“糟了,我們得過去支援……”華德臉色一沉,手持法杖往外走。
“不。”安東尼立刻作出了決定,攔住他:“我們必須相信蘇明安。”
他環視着在場的三十七道身影或屏幕,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我們只能相信蘇明安……!我們就算過去,也難以對抗主辦方,除了已經接觸到神明領域的路、呂樹、水島川空……但他們每個人都在負責關鍵之事,不能輕易去幫,否則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我們只能相信蘇明安……他能爲我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他有他需要做的事,而我們有我們需要做的事。”
林姜忍不住皺起秀氣的眉頭:“難道我們沒有一點辦法幫上他嗎?難道最後時刻了,我們也只能遠遠地站在後方嗎?”
梅亞妮、林音、露娜等人也露出相似的神情,希望能做點什麼。畢竟,光憑蘇明安一個人在數名高維的圍堵之下撐出足夠的時間,這太難了,就算是一級神也做不到。
會議席上,代表路的屏幕只剩下了一片深藍的海洋,路本人已經不見了。代表呂樹的屏幕也只剩下了猩紅的牆壁,呂樹已經動身。
安東尼聽出她的話是不甘的情緒偏多、關心的情緒偏少。他並不在意,稍加思索道:“不。你們還記得蘇明安在會議最開始說的話嗎?”
林姜微微怔神,似乎想起了什麼。
梅亞妮等聰明人也很快意識到了什麼,眼裡泛出光輝。
山田町一猛然拍掌,水島川空緊握劍柄,維奧萊特雙眸一眯,露出恍然的神色。羅爾加、喬伊、日暮生、伊萊、艾葛妮絲等玩家首領相繼點頭。
唯有筱曉、莫言兩人跟不上節奏,仍在思索,現露出宛如清澈愚蠢的大學生之相。
安東尼合掌一拍,加快了語氣,嗓音渾厚響亮:
“好了!女士們,先生們!快去將你們各自的故事精修上傳!”
“那個傢伙一直是孤軍奮戰,永遠是孤軍奮戰,無論什麼時候都一個人衝在最前面。是的,受制於世界遊戲的特性與玩家實力的溝壑,我們一直很難幫上他。但這一次,我們要讓他知道,什麼纔是大團戰!”
“射一些小技能、加持一些小光環?不,這遠遠不夠,我們要讓至高之主託索琉斯那個傲慢窺視的傢伙知道,這不止是一個人的故事!而是所有人的……戰爭!”
“諸位,如羣星般閃耀的諸位,行動起來!”
……
這一刻,蘇明安的心裡非常安寧。
閃電劈開了混沌,羣山在雨中屈膝成巨靈的骸骨。他站在逐漸轉向傾盆暴雨的濛濛細雨中,踏着自己的血肉之山。
當塗着濃厚油彩的樂子惡魔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臉頰,他能感到自己的臉頰皮膚與面具相連。他眉目的牽動能帶動面具鮮豔的油彩,他嘴角的弧度能影響鮮紅色小丑的笑容。
他握着七彩色的鐮刀,身披如夢似幻的彩色雲霧般綢緞,脊背綻開白菊般的瓣瓣觸鬚,託舉着他的神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雙肩顫抖,忽然不可抑制地笑了出來,無法掌控住自己的表情。明明心臟平靜得像一塊冰,卻感到大腦充斥着棉花糖般膨脹的快樂,讓他的笑聲變得根本不似他,狂熱、放肆、誇張!
誕生之喜悅,榮光之喜悅,婚姻之喜悅,團聚之喜悅……人世間的無數歡笑與愉悅在這一瞬間匯入他身,耳畔炸響着各色各樣的笑聲,帶動着他忍不住隨之發笑。
在這樣的歡笑聲中,
“永恆童話之主”尤里蒂洛菈的花葉觸之即碎。
“死亡全知之主”拉普拉斯妖的骨爪沾染了七色的爆炸能量,顫抖地收回。
“思維信仰之主”第八席的濃霧無法侵蝕蘇明安之身,祂的嗓音變得遲疑而驚懼。
“情感之種”第十席的液體瓶隨之失色,玻璃漫開裂縫。
就連“靈知夢使”第十二席支援過來的冰霜之手,也在這一瞬間崩塌,彷彿無法承受這樣的歡笑。
旁觀的第四席“原初輪迴之主”愛爾亞搖晃着粉色的尾巴,祂站在最遠處,能看清目前的處境。
第三席“歡欣與愉悅之惡魔”卡薩迪亞與衆位主辦方的實力理應不會差出太多,卡薩迪亞隨手拋下的一枚神格,最多能將二級神塑成一級神,不可能取得與卡薩迪亞一樣的實力,也不可能與其他高維分庭抗禮。
然而,在權柄方面,蘇明安佔了太大的優勢,不僅是茜伯爾的“信仰”權柄,以及“無機之神”忒瑟洛提斯的“吞噬”權柄,還要包括他自己的至高“死亡”權柄。此外,蘇明安本人位於羅瓦莎,其他高維都是藉助蘇明安違背了規則,短暫“作客”而來,無法發揮百分之百的實力。
但即使如此,憑他一人,要如何抵禦足足四位主辦方,再加上暗中的萬物終焉之主與諾爾·阿金妮,甚至還要加上耀光母神的針對與襲擊?
第十一席受制於本質無法踏足羅瓦莎,第十二席靈知夢使大部分靈體都在夢境之中。只有第五席星火能幫他抵攔一二,但光是攔住第七席尤里蒂洛菈就已是旗鼓相當、再無餘力。
“而且,蘇明安確確實實違反了規則,第五席星火不能做得過分,否則罪以同計……”愛爾亞心中呢喃。
祂眯起雙眼,看向始終不爲所動的第一席老闆兔與空缺的第二席位置,粉色的蛇尾不停晃動,昭示着祂心中正在猶疑。
“如果持續下去,嗯……很容易預見的,第八席、第九席、第十席、耀光母神、萬物終焉之主、諾爾·阿金妮、阿爾傑、艾蘭得的聯合襲擊之下,蘇明安很快就會被抓住。”
“他會被剝去靈魂,會被控制,會被分食……祂們會極盡手段試圖拿走他的權柄,拿走他本人。”
“如果實在無法拿走他的權柄,那就轉而控制他這個人,呵呵……思維信仰之主擅長融合,拉普拉斯妖擅長洗腦,情感之種那個傢伙更是無孔不入……他會變成可悲的工具,失去他自己……不過,這怎麼不算是一種休息……”
“這幾乎是可以預見的結局,我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發展。如果我不插手,他的結局就是這樣。除非老闆兔那個傢伙很在意,除非卡薩迪亞突然從石頭縫裡蹦出來……”
“那麼,我要插手嗎?”
“是加入第七席祂們的隊伍,一起爭搶他的權柄。還是幫他一手,看看有沒有一丁點的希望讓他成功撐過這段時間?嗯……他和小愛相處還算融洽,我要保持絕對中立嗎?”
祂眯着雙眼,甩着尾巴,想到迭影曾經拜託祂看住蘇明安。
這時,祂聽到腦海裡細嫩的聲音。
“救救他,我求你。”
這是小愛的聲音。
作爲分離出來的一部分,小愛享受遊戲人間,經常消失於街頭巷尾,從來沒有回來求過祂。
據祂的觀測,蘇明安始終把小愛當成狐狸,當成嗅覺靈敏的尋人寵物,從沒和它正正經經相處過。
“若我不願呢?這風險可太高了。”愛爾亞漫不經心道。
“我……”小愛咬了咬牙,決絕道:“我可以心甘情願被你融合,這樣行了吧!”
就像小阿巴不願意自稱是迭影,小愛也很少自稱是主辦方愛爾亞。它的一言一行如孩童般稚嫩,猶如未遭厄運的元雙雙。獨立性,彷彿是它這隻粉毛狐狸的錨點。
“……我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對他有了這麼深的感情。”愛爾亞淡淡道。
“不是對他!”小愛揮了揮粉色大尾巴:“好吧……嗯,稍微有一點點對他。但更多的是因爲他死了,這個世界也完蛋啦!呂樹餵過我呢,蘇凜也帶我走過一段時間,那個叫白蓮的宮女也很喜歡我,我還在別墅裡悄悄看他們玩鴨鵝殺,嗯……總之,總之,你就當是我的善良在作祟吧!”
它本就是善良的那一部分,不忍心看到世界毀滅是常情。
但似乎又不只是這樣冰冷的原因,還有更多、更柔軟的部分。
愛爾亞聽它找着拙劣的藉口,忽地輕輕嘆息一聲。
“你嘆氣什麼,這還不夠嗎?”小愛警覺道。
“就算你願意如此犧牲……”愛爾亞在心中淡淡道:“我出手,最多是讓‘以二敵五’,變成了‘以三敵五’,而且萬物終焉之主的實力超過我們,所以遠遠不夠……”
小愛呆住了。
它捲起毛茸茸的粉色尾巴,似乎頭一回發覺,原來還有本體出手也無法解決的問題。
不夠,遠遠不夠。
那個青年面臨的情況,原來這麼惡劣,這麼恐怖。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陰雲之下,蘇明安的張揚肆意的笑聲彷彿穿透了雲層,他握緊鐮刀,用力一揮!
七彩鐮刀觸及花葉、濃霧、粒子與膠狀物,傳出刺耳的歡笑聲,這一回,蘇明安的刀鋒沒有最初那般決絕,那樣驚豔的反擊似乎消耗了他不小的神力。
彩光瘋狂外泄,遮住了搖晃的花葉。
交戰的能量四處飛濺,擊碎羅瓦莎環繞藍月的星辰,一瞬間,星辰破碎而落,重重砸向海洋。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他的笑聲中斷片刻,夾雜着隱約的喘息聲與粘稠的液體聲,甚至還有喉嚨咕嘟咕嘟的血的聲響。沒有人看到他面具之下是怎樣的情況,只能隱約望見一縷鮮紅的液體從他的下頷滑落。
緊接着,他快速扶了扶面具,抹去下頷的血跡,便又響起了張狂肆意的笑聲。
蒼穹之上,耀光母神睜開雙眼,再度盯上了蘇明安。
祂已經察覺到了他的狡猾與計謀,知曉自己將世界座標拱手相讓,立刻趕來。
吱——
或許是被耀眼的彩光吸引,幾十只深紅的怪鳥飛來,吱呀叫着,環繞着,飛翔着,圍繞着戴着面具的青年。
他的滿頭髮絲盡皆染白,再無一絲墨色。手掌穩穩扶着面具,似乎要讓這笑聲更響亮悅耳,悄悄拭去流至下頷與脖頸的血跡。
連綿蒼山之間,深紅怪鳥翱翔。
猶如深夜的暴雨之下,雲蒸夜蔚,衆生寂靜。
遠遠看見這一幕的衆生,在安東尼等人的號召之下,知曉了那位猶如綿羊般白髮白羽的神明,正是他們的燈塔之主,是他們的“奧利維斯”。
於是,爲他、爲奧利維斯、爲羅瓦莎自發祈禱的聲音響起。
伴隨着虔誠的信仰,伴隨着發自內心的祝福,伴隨着無比真摯的勝利祈願——
成千上萬道聲音。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在共同地吶喊着、頌唱着、重複着……同一段話。
……
——我先創生,而後抹去。
——先賦予靈魂,而後令其隕滅。
——先摧毀,而後重生。
——先得其靈魂之光輝,而後驅使其生命之消亡。
壽比齊天,永享歡愉。
此間長樂,共頌吾主。
昌盛不衰,福祉無疆。
江河不轉,萬代尊榮。
江河不轉,萬代尊榮。
江河不轉,萬代尊榮。
雷霆煌煌,天威凜然!
……
今日,久困於高熱的羅瓦莎,下了一場暴雨。
“轟——隆!”
正逢驚雷一響,天空乍白。
猶如浸透了白漿的棉絮,雷霆將空氣攪成黏糊的漿水,精靈母樹的葉子在風裡翻出銀白的肚皮。
只聽“簇”地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戳破天幕的聲音,下一瞬間,傾盆的暴雨“嘩啦”一聲落了下來,將人世間澆築成接水的大碗,眨眼之間落滿了地平線,空氣粘稠而溼潤,滿是細細密密的雨聲。
樹下的青年,滿頭白髮、滿身純白觸鬚,髮絲與皮膚掛滿沉甸甸的雨水,身形沉重而纖瘦——
他就像是一頭雪白的綿羊,沐於雨中。
無邊無際的信仰之力涌來,彷彿支撐起他的脊樑。
——“綿羊”不再需要旁人幫他褪去沉重滴水的羊毛。
他自己正屹立於雨中,毫無懼色,毫不退縮。
……
另一邊,榜前玩家阿拉烏丁翻開了自己的書頁。
他心臟狂跳,重重吸氣,手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