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6章 終章·守岸篇【19】·“Chapter 4《論真理》(筆者:伊莎貝拉)”
“他們是自願的。不願意的人都在城池的另外半邊做草莓酥。”林音平靜道:“玩家們會在主神世界無限復活,你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危。也許少數人會受不了死亡的痛苦,但……”
她綠色的瞳孔望着他。
……但是,蘇明安,你已經承受過上百次死亡的痛苦。我們願意替你承受這麼一兩次,兩三次,三四次。
“你昔日的痛苦,許多人無法分擔,也無法回頭去看那些廢棄周目的故事,但至少這一次,我們參與了你的故事,這個名爲《歡迎回檔世界遊戲》的聯合故事。”林音說。
昔日無法言說的話,終於在死亡回檔的公開之下毫無顧忌地出口。
“咔咔咔咔——”剎那間,書頁撕碎的聲音響起,危險的影子浮出。
林音立刻啓動了迷宮法陣,漩渦的波光包裹了蘇明安,下一瞬,外面的那些玩家不見了,隱約能聽見空間滾動的聲音與慘叫。
蘇明安面前,是一處安靜的青石地下室。
這裡是陣眼,最內環。
一對雪白的翅翼從林音脊背長出,金色光圈浮於她的額頭,雙目呈現生機勃勃的碧綠,手掌成環。
這位“暴力奶媽”終於不再舉起她的黑色大砍刀,而是正兒八經使用了療愈的能力,一圈圈碧綠色光環朝蘇明安身上套去。
冒險玩家林音,治癒系玩家前十,她的變異職業“生命之環”要求她汲取生命力,故而她需要砍殺敵人汲取生命力,再轉化給友方治療。在蘇明安到來之前,她已經殺了很多意圖掀起混亂的小人。這位“暴力奶媽”從來不是什麼純善小白花,與呂樹一同長大,她的眼裡從來揉不得沙子。
光環的籠罩下,蘇明安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恢復,被神格折磨的痛苦正在舒緩,呼吸變得平穩……
而取而代之,林音的臉色愈發蒼白,彷彿被抽空了生命力。
“可以停下了。”蘇明安立即道。
“我是你認識的人中,唯一的奶媽。只是一點生命力而已,我希望你跑得更快,堅持到成功的那一刻。”林音淡淡道。
她是隊裡唯一的奶媽。
由於任務的高風險,隊伍很早不再需要奶媽,但她依舊記得自己的獨特性——自己依舊是蘇明安認識的唯一的、最強的奶媽。
有時候,呂樹他們感到疲憊,就會在主神世界找她治療。但她不甘心,她選擇治療職業,是因爲她希望不用面對呂樹他們的流血無能爲力,但難道她要一直站在後方,永遠無法觸及他們真正流血的時刻?
終於到了這一天。
傷痕累累的蘇明安經過她的這處“中轉站”,她起到了極大的作用——治療他在最前線的痛苦、緩解他即將崩潰的疲憊,幫他能走更遠。
幾十萬休閒玩家們,能拖出大概兩三分鐘。
她就能治療兩三分鐘。
“沒有餘地了嗎?”少女第三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生命力被抽走,她很疼痛,但她仍在詢問,這場漫長而悲傷的故事,是否還有餘地?
吞下了神格,還能走向鮮花蔓開的彼岸嗎?
爲什麼蘇明安還是活不下去?
明明已經竭盡全力了不是嗎?
這一刻,蘇明安聽到了什麼東西落下的聲音。
“咚。”
是一顆草莓酥。
它順着樓梯滾了下來,躺在了地下室的青石板上。
蘇明安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他擡頭望去,透過地底縫隙,望見窗外飄着一顆又一顆金黃酥脆的草莓酥,甜點從天空滑落,像一場綺麗的夢。
似漫天掉落的彩色明珠,似一滴滴草莓味的雨。
紅日的溫度高到了一定界限,漫天草莓酥落下,方舟即將啓航。
持有“草莓酥”的人們,或是持有“草莓酥”概念的人們,都將被第十二席“靈知夢使”感知到,幫助他們遮蔽IP,走向新世界的航船。
——這是2025年5月31日的9點41分。
不再是廢墟世界的維度方舟,也不是舊日之世的千年方舟,而是屬於翟星與羅瓦莎自己的航船。
十億留守者與一億涉海先驅,他們曾來自同一個故鄉。
蘇明安“咔噠”一聲打開赤紅腕錶,能量值是【8910/10000】,他意識到這不夠,但時間已經來不及。
草莓酥落下,意味着溫度高到了臨界點,再不走,所有人都會被燒死。但能量值不夠,說明會有很多人被迫留下……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拖延了四位高維的腳步。”林音安慰道:“已經有很多人因此得救,已經夠了。”
“我想看看外面的情況。”蘇明安道。
林音點頭,翻動了一頁:
……
【林音開啓了迷宮結界,帶蘇明安來到了最安全的陣眼。】
【結界之外,在高維的橫掃下,玩家們的身影如割麥子般倒下,但玩家的數量總是很多,這是因爲主神世界許多遊離不定的玩家,見到這一幕決定下場,用數量填補。】
【蘇明安的直播間裡,彈幕滾動着:】
【我去了!馬上我就會出現在這裡!】
【我也在排隊了,馬上就過來!】
【你們瘋了吧,這個時間點下場,死了真就一無所有了,就不爲自己的未來和親人考慮一下?】
【這年頭總有傻子,也總有熱血沸騰的人。要是連一個勇敢者也沒有了,這世界也該毀滅。】
【反正我剛被清空,還能去第二次,第三次,有世界遊戲的規則打底,只要不怕疼,玩家是無限復活的……】
……
密密麻麻的人影,交接於混亂波動的空間之中。
第十世界死的玩家不多,但龐大的基數之下也有上千萬,這上千萬玩家是清空後的白板,此時當一回“螞蟻”也不心疼。
一個玩家的基礎法力值是100-500點,一萬個玩家就是100萬-500萬點,一千萬玩家就是……
十億點。
由十億點法力值構建的法術結界迷宮,會是什麼樣?
蘇明安無法看到主神世界連軸轉的運作情況,無法看到聯合團等組織的晝夜維護秩序,但他能看到眼前的盛景——漆黑的、巨大的“螞蟻球”正在形成,在火海中滾動着,燒灼得縮小,又很快放大充實。
或是發出一個微不足道的火球,就消失在破碎的空間之間。
或是變身德魯伊,還沒來得及掏出利爪就已經融化。
或是剛掏出長劍,就連人帶劍化爲飛灰。
蘇明安甚至望見了一個很有緣的身影,是他在第一世界遇見的召喚白鳥的玩家,當時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結果這個玩家打滾摸爬至今,仍是白板。
直到外圍的喊叫聲越來越小,林音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她看了眼手錶,三分鐘,這是很短的三分鐘。
“……我還期待着一起去太華山,不到最後一刻,你這傢伙,千萬不要放棄希望。”她說。
空間的漩渦波動着,浮現出越來越近的危險陰影。
林音神情冷靜,精準地判斷時機,果斷揮手,金黃的書頁空中一翻,張開一個逃生漩渦,一股吸力傳來。
蘇明安吸入漩渦,下一瞬間,他感到背後被陰影吞沒,隱約有鮮血濺到了脊背。
“啪!”
他的眼前,彷彿浮現了一座並不存在的太華山。
……
【小隊剩餘:12/15人】
……
“叮咚!”
【你獲得了“黑色大砍刀”(紫級)】
【黑色大砍刀(紫級):“槍與玫瑰,隨時爲公主待命。愛與溫柔,爲公主殿下永存。”】
【耐久:5/5】
【類型:特殊類道具。】
【內容:林音的隨身武器,他人無法使用,她曾用這把黑色大砍刀砍了很多刺殺奶媽的人。】
……
【你觸發了“靈魂擺渡”!】
【新增儲存技能:1.治癒之環。2.奶媽超級厲害螺旋無敵大刀斬。】
……
中央研究所。
伊莎貝拉啓了瓶紅葡萄酒,玫瑰般的酒液落入玻璃杯,她扶了扶眼鏡,浮現出隱約的擡頭紋。
這位科學家不太擅長文學方面的事,幾乎將故事寫成了論文,試圖以科學解構羅瓦莎的神奇。她也像一個合格的科學家始終堅守在研究所,直到“咚”地一聲,一顆草莓酥順着窗戶滾落了進來。
她合上窗戶,走上電梯,坐到天台。
中央研究所有一處很大的天台,以前用作看星星。
此時,人們正在這裡飲酒。
……
【故事名:《論真理》】
【創作者:伊莎貝拉】
【故事梗概:這是一個關於真理的故事,沒有時間寫摘要。】
……
歷史上,曾有一位可憐的紳士迪恩·凱爾,他曾因爲創生的出現,突覺科學大廈的崩塌,從高樓醉醺醺地一躍而下,去找尋一個沒有醉酒的世界。
今日,伊莎貝拉再度見到了“迪恩·凱爾”們。
他們圍坐在天台上,在日月同空的絕景下,仰望着天空的辰星。
“那顆是辰狼星……呵呵,三天前這顆恆星剛被某位奇幻創生者重新命名爲‘蒼狼之瞳’,然後它的光譜就像蒼狼一樣變了……”老維克多搖搖晃晃站起來:“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當我們晝夜不息埋頭計算,某個作家只需寫下‘星辰溫柔如嬰孩呼吸’,那些該死的光譜線就真的像一個小屁孩在呼吸!”
滿臉鬍鬚的奧古斯特提着酒瓶:“那邊,是天馬七星!天文學家赫歇爾用一輩子丈量的距離……現在成了童話裡公主遺落在天空中的耳墜!誰還關心它曾經的數值,沒有人!”
梳着黑色短髮的曼莎笑了,醉醺醺地指着一個方位:“還有超新星遺蹟NGC 6960……”她打了個酒嗝:“也是一樣,幾百年前我們通過它驗證了光速各向同性……現在它的意義是給言情小說作註腳,星點也變成了一個個文學修辭……”
他們的視線裡,某顆曾開啓宇宙尺度認知的星辰,正在被某篇散文改寫,冠以“男女主人公之間親手捏造的定情信物”,呈現愛心的光輝。
他們幾天前親眼看見某個詩人寫下“星軌如髮辮”的瞬間,星星真的開始編織猶如髮辮的形貌。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裡,星光墜落在酒杯中的時刻。
遠方,地平線彼端是正在準備登船的人們。他們一臉疲憊,或是揹着大包小包;或是打扇製冰,試圖降溫;或是緊緊擁抱彼此,緊張地等待着命定時刻的到來。
而這裡,在即將湮滅的舊物理庇護所,老派科學家們固執地數着星辰——他們目睹着羣星的餘暉,像是收集自己畢生信仰的骨灰。
他們沒有作任何登船準備,像一顆顆等待疾風捲走的砂礫。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遠赴新世界。留戀故土者、同甘共死者、信仰破碎者,更願意留在他們被拋棄的故土,留在這片註定蒼涼的墓園。
這是一個荒誕的世界,卻也是一個令人眷戀的世界。
當第一顆星辰開始墜落,他們不約而同仰頭痛飲,點燃了手裡的麥子酒。
“——敬迪恩·凱爾!”一位滿臉鬍鬚的男人高舉酒杯:“幾年前,那個醉漢從布魯克林大廈躍下時,可曾想到我們會選擇更壯麗的死亡?”
衆人碰杯,酒液飛濺。
有人彈起了吉他,是一位年老的白頭人,叫老麥克,他戴着一頂亞麻色棒球帽,身穿褐色短掛,哼唱起羅瓦莎的歌謠。粗糙的手指撥弄起吉他弦,月光在威士忌瓶底晃盪。
“啊,我親愛的朋友,今天我就要遠航,今天我就要遠航!”
“去那羅瓦莎詩人找不到的礁港,去那墨水染不黑的牧場!”
“星空的磚縫長出風鈴草,某個詩人說這是浪漫的生長,”
“可我們記得兩百三十年前,那裡的露水曾打溼我們的數據手賬……”
這時,伊莎貝拉耳邊響起了笑聲。
一位戴着白麪具的青年從漩渦中走出,面具滴落着鮮紅的油彩,周身環繞着七彩的光暈,伴隨着無比刺耳的笑聲。
“第四個故事。”青年平靜地自語。
人們愣了一下,卻沒有害怕,反而舉杯邀請這位陌生人加入他們。
“貝拉女士,這是你的朋友?”他們好奇地問。
“貝拉女士人緣這麼好,真是哪裡都有朋友。”
蘇明安輕輕掩住鼻端的酒香,看向伊莎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