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條睦在全英文的文件上寫寫畫畫,在日本當財閥就是這樣,日語可以不好,但英語和漢語都得說得溜。
他忙了十來分鐘,把文件交給管家,合上鋼筆,長吁一口氣,擡頭看向兩人,笑道:“久等了。”
源玉子挺直腰桿,正襟危坐,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一副三好學生在等待誇獎的姿態。
伏見鹿喉嚨有點乾巴,左右四顧,沒看到茶水,心中默默打了個差評。
“二位,我就不繞圈子了,”九條睦認真說道:“十分抱歉,最開始讓二位互相隱瞞,並非我的本意。”
源玉子能理解,都是爲了考驗她跟伏見君的感情嘛!
她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可伏見鹿卻橫插一嘴,露出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什麼意思?完全不明白啊,什麼叫讓我們互相隱瞞?”
說完,伏見鹿一臉震驚地轉過頭,看向源玉子,頗爲浮誇的說道:“馬薩卡,難道你也在查九條光謀殺案嗎?”
“……”源玉子沒搞清楚狀況。
“……”九條睦保持着微笑,但眼神有那麼一絲絲尷尬,不是他本人在尷尬,而是替伏見鹿感到尷尬。
書房內安靜了兩三秒,九條睦這才清咳一聲,承認道:“是的,我要求玉子也參與案件調查,並且讓她向你保密……”
“太過分了!”伏見鹿拍案而起:“我們可是情侶啊!怎麼能有秘密?難道九條先生之前說的都不作數嗎?”
源玉子又是一愣,忍不住問道:“說的什麼?什麼作數?”
九條睦懷疑這傢伙是故意的,他聽自家女兒提起過,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無賴。
當時他並沒有當回事,想着畢竟是孫女的男友,當着外公的面能無賴到哪裡去……現在看來,是他大意了,這傢伙的節操值比想象中的更低。
再讓伏見鹿說下去,今天怕是要壞事,九條睦連忙打斷道:“當然作數,我不是一個食言的人。玉子,這件事與你無關,我們暫時不過多討論,現在要聊的重點,在於事後收尾……”
“等等,到底是什麼事兒啊?”源玉子打斷道。
她好奇心非常旺盛,而且好勝心也有點強,想着至少隊長不能弱於副隊長——如果副隊長有小獎勵,那隊長也該有才對!
當時外公怎麼沒跟我許諾獎勵?還說我胳膊肘往外拐……
源玉子越想越狐疑,眼睛在伏見鹿和九條睦臉上來回打轉。
九條睦也聽女兒說過,外孫女的好奇心非常強,當時他也沒有當一回事,只以爲是小孩子的那種好奇心,或者是查案的好奇心。
現在看來,他又大意了,這外孫女很難糊弄。
九條睦乾咳一聲,他當時說的是‘單獨交給對方的任務’、‘與戀愛婚姻之事無關’、‘事後報酬好商量’……但具體怎麼個好商量法,他還真沒有細想過。
因爲他本來就只是打算許個空頭支票而已。
九條睦含糊其詞道:“這個嘛,算是我交給伏見君的任務,主要是爲了考驗他的能力,具體細節就不多說了,我找你們來是爲了……”
“等等,不是爲了考驗我們的感情嗎?”源玉子又打斷道:“所以鹿君他確實是有獎勵嗎?”
九條睦感覺這一遭是躲不過去了,只能端起茶杯,戰術性喝水,敞開了說道:“確實是有報酬,我許諾過了的。九條家不會虧待有功之人,伏見君想要多少錢,儘管說個數……”
“一百億。”伏見鹿張口就來。
九條睦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他嗆得咳嗽了兩聲,把目光投向源玉子,希望自家外孫女能明事理一點,委婉地提示自己男友一下,不要獅子大開口,讓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源玉子並沒領會外公的眼神,她只是依照社會常識批評道:“你這也太多了!”
伏見鹿湊到她耳邊,小聲蛐蛐道:“別瞎說話,懂不懂什麼叫砍價?你說一個很高的價格,對方再說一個很低的價格,中間討價還價,明白了嗎?”
源玉子當然知道什麼叫砍價,她拽了拽伏見鹿的袖子,小聲回道:“咱們是來見外公的,要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行,怎麼能那麼市儈?談錢多俗吶!”
伏見鹿反問道:“如果他同意我們戀愛,那自然不會因爲這點小事斤斤計較;如果他不同意我們戀愛,那就更該多要點錢,以此作爲籌碼,讓他在戀愛的事情上做出妥協。”
不等源玉子回話,伏見鹿趁熱打鐵,在她耳邊惡魔低語:“我這是爲了咱倆的幸福在戰鬥吶!表面上是砍價,其實是在爭奪話語權!你難道不想自己的愛情自己做主嗎?”
“想……”源玉子下意識嘟囔,緊接着她覺得哪裡不對:“嘶,好耳熟,九條光是不是也說過……”
“沒有,這不是重點。”
伏見鹿的嘴巴都快鑽進源玉子的小耳朵裡去了,源玉子都能感覺得到他說話時吹出的熱氣:“你想想,要是有一百億,以後不就能買車送櫻子上下學了嗎?要是有一百億,我們不就能在東京買一套更好看的獨棟宅子了嗎?要是有一百億,你能天天吃不重樣的高級甜品……”
源玉子聽着聽着,真有點心動了。
九條睦注意到自家外孫女看自己的眼神變了,連忙打斷伏見鹿施法,豁出老臉說道:“一百億肯定不現實,而且先前說的是活捉五千萬、死的一千萬……”
“可你剛纔不是說‘儘管說個數’嗎?”伏見鹿打斷道:“難道是想讓我主動少拿點,給個友情價嗎?還是說想在自己外孫女面前裝大款,讓我自己說出先前約好的數額嗎?”
九條睦又噎了一下,早知道就不裝了。他轉頭看向源玉子,後者頗爲心虛地低下頭,自顧自扣起了小手。
看到這一幕,九條睦心涼了半截,知道自家外孫女是靠不住,現在也不是要面子的時候,只能發揮出老薑的傳統藝能了:“我說的是現金不現實,一百億現金全日本沒有哪個企業能拿得出來,但如果伏見君想要等價的債券或期權,我可以分期兌現……”
“分期是分多久?”伏見鹿覺得能接受,一波肥顯然不如細水長流。
“這就不確定了,會有很大的波動,時間可能會很長,也可能會很短。”九條睦說了句廢話。
伏見鹿一下就聽明白了,這老傢伙想賴債。
一百億的獎勵,九條睦可以拖一千億年,一年就發一千萬,更有甚者一分不發,聲稱等到明年再一齊發放,然後明年復明年,年年都明年……他當律師的,這種小手段見多了。
不愧是無良資本家。
“那您能拿出多少現金呢?”伏見鹿只能退而求其次,開始砍價:“剛纔我想了想,不太好意思過於叨擾您,我這人比較靦腆,從不喜歡麻煩人,所以還是按照現金結算吧。”
九條睦覺得這個問題就很不要臉,什麼叫‘能拿出多少現金’,意思是能拿多少就要多少是吧?
他乾咳一聲,無視了伏見鹿後半段話,說道:“現在經濟不景氣,你也知道,社會大環境不好,企業都在裁員,說實話,九條家的賬面上也不好看。”
“所以呢?”伏見鹿假裝聽不明白:“需要我借您五十円嗎?”
“……”九條睦又喝了口茶,壓下火氣,說:“所以我手上的現金也不多,大概也就一兩百萬的樣子吧。”
“嘖。”伏見鹿毫不避諱,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本來是有五千萬的,但剛纔籤的文件就是在撥款,”九條睦臉都不紅一下:“但現在沒有了,很可惜,但九條家從不食言,過一段時間一定會打到伏見君賬上。”
伏見鹿在前段時間爲掃毒行動做出了巨大貢獻,其代價就是他的財政變得非常緊張,原本兩千五百萬的獎金,嘩啦啦流水般清零了……那段時間他天天在街面上掃貨,轉手讓渡邊俊上繳,把毒品的價格都給打下來了。
所以現在他還是挺想弄點錢花花的,要不是因爲那點破事,現在他早該住豪宅開豪車,過着人上人的生活了。
好不容易傍了個富婆,總不能越傍越窮了吧?
伏見鹿聽得出來,九條睦話裡帶刺,估計是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想要順手敲打一下。
他也不慣着這老頭,當即說道:“好,那我跟玉子就先回警署,繼續忙案子了。放心,我們一定會認真寫卷宗,妥善處理公關問題,讓這起案子得到公平公正公開的處理。”
說完,伏見鹿伸手一拽源玉子胳膊,後者順從着起身,還沒反應過來,小腦瓜子裡在琢磨五千萬円可以買什麼。
九條睦沒吭聲,直至伏見鹿走到門口,他才拍了拍桌子,笑着挽留道:“彆着急嘛,公司賬戶上雖然沒錢了,但我私人還是有點家底的,可以提前墊付。”
“啊好,那打到我賬上就行。”
伏見鹿腳步不停,伸手去推書房大門。
“先彆着急,還有正事沒聊完呢。”九條睦不得不起身,快步虛挽了一下,示意兩人坐回原位:“都是一家人,至少吃過飯了再走吧?不要讓我這個主人招待不週啊。”
伏見鹿借坡下驢,又領着源玉子回頭坐下:“九條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九條睦還以爲錢的事情已經翻篇了,五千萬雖然多,但他也不是出不起,而且這錢花的也不算冤枉,就當是外孫女的嫁妝,左手倒右手罷了。
他雙手放在桌面上,身子前傾,說道:“是這樣的,對於九條光的處置……”
“咳咳!”伏見鹿像是喉嚨裡卡了痰,乾咳了兩聲,又打斷道:“抓到兇手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主要是玉子推理出了真相。”
“呃?啊?”
源玉子聽到伏見鹿提到自己,猝不及防懵了一下,她很快反應過來,又挺直了胸膛,點頭說道:“沒錯,是我推理出來的!”
不錯不錯,副隊長懂事了呀!知道把功勞全都推給領導!回去了必須好好獎勵一下!
然而,伏見鹿下一句話就圖窮匕見,暴露出了險惡用心:“所以,玉子理應也有五千萬的獎勵吧?”
“……啊?”源玉子扭頭。
“……”
九條睦身爲資本家,極爲善於轉移矛盾,只聽他不鹹不淡說道:“五千萬是總懸賞額,不論是幾個人完成的,最後懸賞金額都是這麼多……既然是兩個人的功勞,那你們可以選擇平分。”
源玉子眼裡冒出了小星星,她小手握拳,沒想到回老家一趟,一下多了兩千五百萬的橫財!
這兩千五百萬跟貓島的兩千五百不一樣,來路乾淨,是她理所應得的報酬,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伏見鹿不高興了,到手的五千萬轉眼少了一半,這不是鹿口奪食嗎?
他皺起眉頭,說道:“這不對吧?如果是一同頒佈的懸賞任務,確實理應瓜分;但這項任務是您分別指派給我們兩個人的,也就意味着我們兩個人獨立的獎賞。”
“要一個億嗎?那可能得等一段時間了。”九條睦嘆了口氣,和源玉子抱怨道:“外公這麼大把年紀的人了,攢下點養老錢,真的很不容易……”
源玉子聽到這話,油然生出一股罪惡感,她不好意思再張口要錢,又扯了下伏見鹿的袖子:“五千萬就夠了吧?平分也不少了誒,做人不能太貪心啦……”
伏見鹿怒其不爭,正要惡魔低語,九條睦又咳嗽了兩聲,唉聲嘆氣,一副落魄老頭的模樣,哪有身爲九條家家主的意氣風發。
源玉子看了心疼,再怎麼說,他也是自己的外公。五千萬円真不少了,而且本來就約定的是五千萬円,外公又沒有耍賴,再繼續張口要錢,實在太不合適了。
“行了,我是隊長,我說了算!”源玉子一錘定音,最終報酬鎖定在一人兩千五百萬円。
鑑於這起案子是靠她破的,伏見鹿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心裡暗暗記下此仇。
——「1991年秋,源玉子欠我兩千五百萬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