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來分鐘後,宮崎梔子趕到警署。爲了防止她被警員攔下,阿部六郎主動出門去接。她作爲外聘人員進入審訊室,按規定要記錄在案,但負責做記錄的鹿某人在摸魚,故而此事作罷。
心理治療需要回避,可審訊室又不能單獨留外人跟嫌犯獨處,四人協商過後,決定讓伏見鹿留在審訊室內旁觀——之所以選伏見鹿,主要是因爲源玉子和阿部六郎都是戰五渣,萬一嫌犯暴起發瘋,只有伏見鹿能壓制住。
“進去之後,保持安靜。”
宮崎梔子叮囑一句,帶着伏見鹿推門而入。
源玉子和阿部六郎站在單向鏡子外,雙手抱胸認真觀察着,前者試圖學習宮崎醫生的話聊技術,後者則在學習伏見前輩的審訊技巧。
然而,兩人都失望了。
宮崎梔子背對着鏡面,擋住了嫌疑人,源玉子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表情,而且宮崎梔子說話聲音非常低,她在審訊室外同樣聽不清宮崎梔子在說什麼;
伏見鹿則靠在審訊室角落,低頭扣手指甲,一副非常無聊的樣子,根本沒有上去幫忙的意圖,更別說參與什麼心理診療或者審訊問話了。
這狀態大概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或許審訊室內嫌犯的內心波濤洶涌,但對於旁觀者而言,過程實在太過枯燥無聊,阿部六郎都有點想打哈欠了。
念及現在氣氛嚴肅,他硬生生壓住嘴巴,在口腔裡小小地哈氣,以免被前輩看出睏倦,讓前輩覺得他不夠專心。
衆所周知,打哈欠是會傳染的。源玉子通過玻璃反光,注意到了後輩在悄咪咪打哈欠,她忍不住也想張嘴打哈欠。
如果阿部六郎沒有強行掩蓋一下的話,那源玉子就會覺得打個哈欠也沒什麼;但既然阿部六郎遮掩了一下,說明他是個較真的人,覺得在這個場合打哈欠很不禮貌,源玉子如果貿然打哈欠,實在有損前輩的形象。
打哈欠是生理本能,根本抑制不住,但源玉子反應很快,她第一時間雙手十指交叉橫在嘴上,目光嚴肅眉頭緊皺,擺出司令的同款表情,實則嘴巴在掌心下偷偷打哈欠。
這是她在上班時發明的幻影哈氣術,能有效避免引起領導和同事的不快。
阿部六郎一愣,他不明白前輩爲什麼會突然把胳膊懸在半空,十指交叉擺出一副坐在桌上沉思的動作。
……難道這是玉子前輩發怒的前兆?
阿部六郎正冥思苦想,審訊室內總算有了結果。宮崎梔子用眼神示意伏見鹿,檢查已經結束了,需要避開嫌疑人公佈結果。
伏見鹿心說總算要解脫了,他現在祈禱嫌疑人最好真是因爲吸了點什麼導致精神錯亂,亦或者是因爲腦袋被門夾了導致腦功能受損,以免後續宮崎梔子還要繼續治療。
萬一真把人治好了,那不就麻煩了嗎?
誰知道嫌犯會說些什麼?萬一真把刑訊逼供、藥檢造假的事情交代出來了怎麼辦?
當然,這些事伏見鹿都沒有參與,他單純的只是不想捲入麻煩事而已。
宮崎梔子一出審訊室,源玉子就迎了上去,詢問情況怎麼樣。宮崎梔子思索片刻,如實說道:“可能……比較複雜。”
“什麼意思?”源玉子問。
宮崎梔子用專業術語陳述了一下病人的情況,源玉子根本沒聽懂,她轉過頭,阿部六郎同樣是一臉茫然。
伏見鹿適時插嘴道:“直接說是什麼原因導致他癡呆。”
宮崎梔子猶豫片刻,說道:“不太確定,情況太複雜,建議請有馬醫生來看看。”
這還是源玉子第一次遇到就連宮崎梔子都束手無策的狀況。
她還以爲宮崎醫生什麼病都能治呢!
伏見鹿對於這個回答非常滿意,他擺手吸引衆人注意力:“既然如此,那就等有馬醫生有空再說吧……”
以有馬敏夫那死要錢的性格,肯定不會接待拘留所嫌犯,大概率問就是沒檔期。
源玉子也這麼覺得,她詢問宮崎梔子有沒有其它辦法,亦或者有沒有其它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推薦。
“不用太擔心,有馬醫生一直在研究特殊病例,我可以推薦一下,他會作爲特別案例來研究。”
宮崎梔子莞爾一笑,補充道:“當然,如果玉子小姐願意付診金,有馬醫生大概明天就會來。”
源玉子面露驚喜,連聲道謝。伏見鹿心中大不悅,但沒有表現出來,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雙方約好時間,宮崎梔子先行告辭。源玉子把嫌犯提回拘留所,今晚的調查行動到此結束。
既然無事可做,阿部六郎只能告辭,回家休息。他身爲巡警,明天還得正常上班,不像伏見鹿和源玉子,想請假就請假,他是真的在熬夜加班爲社會添磚加瓦。
現在是晚上一點鐘,街上行人稀少,路邊亮着便利店的燈光。
伏見鹿和源玉子一前一後走在人行道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到家之後,源玉子主動開門,先一步進房間;伏見鹿緊隨其後,兩人站在浴室門口面面相覷。
“要不你先?”源玉子小聲說。
她從工作狀態切換回來,又想起夢到的那些事情,和伏見鹿獨處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行。”
伏見鹿也不跟她客氣,進浴室衝了個澡。其實他這個點不需要洗澡,但源玉子總覺得不洗澡就上牀很不乾淨,所以他只好遷就一下。
等他哼着歌衝完涼,推開浴室門一看,房間裡空空如也,源玉子不見了蹤影。
伏見鹿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探頭去客廳看了一眼,源玉子也不在。
怪了,人呢?
伏見鹿敲了敲平櫻子房門,把後者給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開門,心裡有幾分起牀氣:“幹什麼?”
伏見鹿張望了一眼,房間面積不大,畢竟是隔斷出來的,左右兩側貼着粉色的壁紙,架子上擺着平櫻子收集的各種妙妙工具和書籍,室內滿滿當當,唯獨沒有源玉子的身影。
伏見鹿說道:“沒事,就是來看你睡着了沒有。”
“……”
平櫻子有時候真恨自己沒有面部表情,她希望這時候能通過臉部肌肉讓伏見鹿感受到強烈的憤怒。
“看什麼看,小孩子別熬夜,早點睡覺。”
伏見鹿反手關上房門,又去上杉紫苑的房間看了一眼。精神病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牀上,呼呼大睡,源玉子同樣不在這裡。
他只好去拿手機,準備給源玉子發消息,不料手機滴滴響了一下,源玉子發來了短信:
「我去找雅嵐姐有事」
嗯?
伏見鹿挑眉,低頭打字回短訊:「這麼晚了,聊什麼?」
源玉子用他的話回覆:「聊一些女人間的私密話」
伏見鹿沒話可說,只能隨手把手機丟到牀頭,仰面躺在牀上。
房間裡到處都是源玉子生活過的痕跡,但卻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回過頭,看到了牀邊的兔子警官。
它的兔爪子正捏着玩具槍,指着他的鼻子。“……”
……
源玉子趁着伏見鹿洗澡,溜出了公寓。她獨自站在電梯門口,有些茫然。
躊躇半晌,源玉子決定去找雅嵐姐,聊一聊盤亙已久的煩惱。
這個點森木雅嵐自然在家睡覺,她接到源玉子的電話,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當面聊,森木雅嵐迷迷糊糊答應下來。
每一個女孩都接到過來自閨蜜的深夜電話,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現在太晚,打不到車,源玉子步行前往森木雅嵐家。她花費了二十來分鐘,森木雅嵐抽空眯了一會。
等到源玉子敲響房門,森木雅嵐連忙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點,隨後起牀開門,笑容滿面地把源玉子迎進家門。
“請進請進……這麼晚了,什麼事呀?”
森木雅嵐給源玉子倒了一杯大麥茶,見她神情低落,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是伏見君欺負你了嗎?”
源玉子搖了搖頭,雙手捧着大麥茶,她精神低落,沒有吭聲。
森木雅嵐追問了一句:“是關於伏見君的事情嗎?”
源玉子點了點頭。
森木雅嵐心說果然,也只有那小子,才能讓源玉子心神不寧。
她在榻榻米上盤膝坐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大麥茶,放在矮木桌上,緊挨着源玉子。
“他怎麼了?”
森木雅嵐說道:“要是他幹了什麼壞事,你放心說出來,我絕對要他好看!”
嗯,她一定會向九條長官報告,讓九條長官狠狠地教訓伏見鹿。
源玉子又搖了搖頭,小聲說道:“他沒做什麼……是我的問題。”
“你怎麼了?”森木雅嵐一臉詫異。
這可真稀奇了,源玉子竟然會覺得自己喜歡伏見君有問題……難道她瞎了的眼睛終於康復了嗎?
源玉子把自己在會診室做的夢複述了一遍,隨後說出了自己的隱憂:
“如果……我是說如果,不是真的懷疑伏見君……”
“如果伏見君真的做過什麼壞事……如果伏見君真的是天罰兇手……”
“那我該怎麼辦?”
源玉子擡起頭,看向森木雅嵐,那對瑰麗的瞳孔蒙上了一層霧氣:“我知道這種事不可能,但我還是忍不住去懷疑……我是不是太差勁了?竟然懷疑自己的搭檔、懷疑自己的男友……”
森木雅嵐在心裡暗罵伏見鹿一千遍,她當然知道伏見鹿是什麼貨色,在貓島殺了個七進七出的殺神,怎麼可能是好好先生?
森木雅嵐原本以爲,源玉子一輩子都不會意識到這件事,兩人說不定會這樣平穩的走下去……所以她纔會站在伏見鹿那一邊,幫忙隱瞞一部分事實。
現在看來,是她想當然了。
愛上一個人並不難,愛下去才非常難。
沒有一個人能戴着面具和另一個人一直相愛。愛得越深,瞭解的自然也就越深,想要長久的走下去,自然要互相敞開心扉。
“怎麼會呢,玉子你一點都不差勁!”
森木雅嵐摟住源玉子的肩膀,連聲安慰了幾句,給源玉子鼓勁。
源玉子勉強一笑,喝了一口麥茶,依舊無精打采。
見狀,森木雅嵐意識到,這次不是車軲轆話能打發得了的。
她思索片刻,認真問道:“假如,我也是說假如……假如伏見君真的是個殺人犯,你還喜歡他麼?”
源玉子第一反應是拒絕思考,根本就不會有這種假設,她正想要反駁,腦子突然卡殼了一下,覺得這問題似乎很重要……她忍不住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如果伏見君是個壞人……
那他以前說過的話,全都是假的麼?
那他以前教過的事,全都是僞裝麼?
源玉子想不清楚,她腦袋越來越亂,根本沒辦法預想這個假設。
見狀,森木雅嵐提示道:“你爲什麼會喜歡伏見鹿?”
“我……我……”
源玉子腦海中閃過伏見君的優點,比如說身體強壯、長相英俊、腦袋聰明、經常遷就她……但這些都不是她喜歡伏見鹿的理由。
她之前就已經想過了,喜歡就是喜歡,沒有什麼理由。
可現在她卻沒辦法坦然的說出口。
森木雅嵐摸了摸她的頭,語重心長的說道:“你看過童話故事小王子嗎?裡面說過一句話:‘和別人建立羈絆,就要承受掉眼淚的風險’……”
“你明白麼?不要怕掉眼淚,只要覺得這個人值得,那不如去試試冒險。”
森木雅嵐鬆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道:“比如說我,其實我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我非常易怒,對男性有偏見,工作態度不認真,和這樣的我做朋友,你會有一種幻滅的感覺麼?”
“不會……怎麼會呢?在我眼裡,雅嵐姐非常溫柔。”源玉子說。
森木雅嵐打了個響指,說:“就是這樣,等到某一天,你發現伏見鹿其實是個賤人,做了一些十惡不赦的壞事,那時候再傷心也不遲。”
源玉子懵懂地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可我是警察,難道只能傷心麼?”
森木雅嵐笑着調侃道:“那你還想怎樣?把伏見君抓起來嗎?”
聞言,源玉子突然想通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如果伏見君誤入歧途,犯下罪行,那我就有責任把他送進監獄……不管過多少年,只要他肯悔改,我都會等他的!”
“啊?”
森木雅嵐覺得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她晃了晃源玉子的肩膀,想讓她清醒一點:“不是,你要想清楚了啊……他要是判無期了怎麼辦?你的大好人生不值得這麼耽擱啊!”
源玉子猛地站起身,單手握拳,撅着小嘴說道:
“我覺得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