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書這邊敬佩完，沒過多久，又覺得很想笑。
因爲她覺得“前老闆”犯了一個大錯。
弦妹兒就不說了，潑辣直爽的川渝妹子。
宋總能力還不知道，只看她性格，也是個做事很有章法的女生呢。
這樣看的話，前老闆看似腳踩兩條船，但是翻了怎麼兜回來呢？
“最當人的辦法，就是趁現在沒有對穿，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小秘書的想法是，趕緊確定一個然後安穩過日子吧。
不過她和俞弦相處的久了，依然是更站在川妹子那邊。
要知道弦妹兒可是被畫廊三番五次的邀請，然後一副不漏名的速寫都有人開價1萬塊，她的天賦和能力，以後遲早享譽大江南北。
這個時候，“限時名牌折扣網”的創始人沈崖已經洋洋灑灑講了一大通話，把公司未來都描述成比肩亞馬遜的存在。
宋時微安靜的地聽着。
其實好幾次沈崖吹牛逼的時候，他都有點擔心被戳破，不過看到宋女士始終不打斷，他既開心又不開心。
開心的是，如果金主是個像煤老闆那樣的外行，可能容易忽悠一點。
不開心的是，宋女士那麼外行，那她最終有拍板權嗎？
如果還得陳着再過一遍，他就沒這麼好騙了吧。
“……宋女士，在【名牌折扣+限時搶購+正品保障】這種世界獨家的創新模式下，我們保證能成爲國內首屈一指的電商公司！”
最後，沈崖慷慨激昂的收尾。
辦公室裡的洪小波、張春蘭和虞慧芳，都在略微忐忑等着宋女士說出第一句評價。
這不是宿舍裡茶餘飯後的閒聊，也不是學生會團建的嬉笑言歡。
這是刀槍劍戟的談判。
誰能夠在這時佔據主動權，在以後的合作中，誰就會佔得更大的利益。
小秘書覺得這【第一句話】，就像是一幅畫的【第一筆】。
落錯了位置，後面哪怕所有步驟都是對的，但是在結構上總會有些彆扭。
她在思索，如果是“前老闆”在，他會怎麼說呢？
“我相信……”
突然，小秘書聽到宋總開口了，趕緊看過去。
宋時微端端正正的坐着，聲音圓潤而清冷，但是臉上又不帶任何的情緒，身上唯一的“閃光點”，就是那枚無名指上的鑽戒。
張春蘭和虞慧芳兩個女人還對視一眼，心想【宋女士】那麼早結婚的嗎？
“我相信，折扣網在大家的經營下，能夠成爲國內首屈一指的電商公司。”
宋時微看向沈崖，目光清澈如水：“就像現在的法國的VentePrivee。”
沈崖愣了愣，浮現出一絲尷尬的神色。
小秘書發現這個細節，於是掏出手機百度了一下。
法國VentePrivee公司，一家2001年創立，主打時尚商品折扣銷售的電商網站。
“哈哈！”
小秘書頓時明白了，原來這纔是世界首家輕奢銷售的電商啊。
沈崖抄了人家的創意就算了，還想把“原創者”挪爲己用，沒想到被宋總暗中點了一下。
“不過，我也是有點疏忽了。”
小秘書默默反省，因爲關於“VentePrivee”這家公司的信息，自己並沒有提前查到。
看來宋總，提前做了比我更仔細的工作啊。
不過效果還是很好的，談判中佔據了一絲主動地位，畫作【第一筆】落的不錯。
小秘書心想，下面就應該是要【上彩潑墨】切入細節了吧。
果然，宋時微也沒有讓小秘書失望。
當沈崖還想着找補一下關於自己抄創意的理由，沒想到很快就迎來了宋女士的第一個問題。
“沈總和洪總的策略是大量採購歐洲奢侈品，然後發回國內銷售，但是現在國內網購主力對輕奢接受度有限，如果因爲客羣狹窄，導致貨品滯銷和倉庫積壓了。”
宋時微平靜的問道：“你們有什麼處置方案嗎？”
沈崖和洪小波臉上都閃過一絲驚訝，“宋女士”很厲害啊，開口直指公司的核心。
不過對於這個問題，兩位創始人應該也是做好準備的。
洪小波主動答道：“我們不會預存太多的貨品，打算建立【30%+30】的採購機制，就是首單採購不超過預測量的30%，剩餘70%根據首30天動銷數據啓動追加訂單。”
“其次呢，如果真有庫存積壓，我們還會採取分級處置機制，針對不同滯銷階段採取差異化策略。”
沈崖補充道：“比如說30天以內的早期滯銷，我們打算降價處理；30天到60天的中期滯銷，我們打算開啓閉門拍賣會，通過內部渠道銷售；60天以上的長期直銷，我們會和商場專櫃進行溝通，看看想辦法能否抵押出去。”
“唔……”
小秘書覺得聽上去還不錯，對方似乎有了萬全的準備。
沒想到的是。
“沈總和洪總有看過這樣一份報告嗎？”
宋時微從自己攜帶的那一沓資料裡，抽了一張遞過去。
“這是經濟學中奢侈品價值衰減的曲線指數，當庫存週轉超過90天時，商品殘值平均下降37%；超過120天，則面臨50%以上的價值折損。”
宋時微注視着自己手上的鑽戒，又說出一個很扎心的事實：“一家意大利輕奢品牌的2008年財報顯示，積壓6個月的皮具類商品，最終清倉價僅爲原價的28%。”
“事實是不是比你們的想象，來的更殘酷？”
宋時微淡淡的反問。
“這……”
沈崖和洪小波面面相覷。
像細緻到這種程度的數據，他們確實沒有調研過。
創業的人就是這樣，看見一塊“空白地”，雖然也考慮過可能發生的危險，但是在想象中的巨大利益誘惑下，直接蹦了進去。
實際運轉中，遇到這些和那些困難了，這才後悔當初沒有考慮的更細緻一點。
不過這時已經來不及回頭了，如果運氣好一點，趟過去了那就能獨享“空白塊”的所有利益。
如果運氣很差或者市場低迷，趟不過去了，這就不是空白地，而是一塊越陷越深的泥淖。
“上課的時候，教授說過。”
宋女士飲了一口白開水，不急不緩的“教育”道：“僅憑創始人主觀判斷而缺乏消費實證，需要警惕市場誤判風險。”
一句話把沈崖和洪小波鬧個大紅臉。
張春蘭和虞慧芳一個是財務，一個管營銷，她們對這些經濟學理論更是一竅不通。
但是她們也能察覺到，可能是有些漏洞被抓到了。
不僅如此，宋時微放下一次性茶杯，輕啓溼潤的紅脣，繼續說道：
“你們提供的資料中，我看不到對於國外買手的約束力。”
“如果他們忽然不做了，而國內市場又急需，你們又要如何解決？”
“如果他們以假亂真，讓產品產生了爭議隱患，公司有想過這方面的應對措施嗎？”
“我們……”
室內打着24度的空調，但是沈崖卻覺得如坐鍼氈。
這些問題，他還真的沒有想過。 其實也不是沒想過，還是那句話，創業者現在只看得到未來的巨大利益。
對於這些看似細枝末節的隱患，實在沒有精力去琢磨。
“我們會立刻加強對買手團隊的約束，然後在商品報關和完稅證明等地方做出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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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小波趕緊說道：“並且走正規的入關渠道，證明商品的真僞，宋女士你覺得怎麼樣？”
宋時微沉思片刻：“如果能和品牌經銷商建立信任關係，買手只是作爲一種尋覓新商品的補充，也許會好一點。”
“沒錯！”
不知何時，沈崖已經攤開筆記本，把sweet姐剛纔所說的話全部記錄下去。
這時，已經沒有誰再小看這位“宋女士”了。
一個人厲不厲害，三兩句話就能看出來了，甚至虞慧芳還主動要求道：“我們現在也是摸着石頭過河，希望宋女士能多多指出錯誤。”
宋時微不置可否，伸出胳膊整理鬢邊的碎髮，從袖口中滑出的手腕，如同剝開綢緞後的羊脂玉。
折扣網的四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想着，到時是誰，娶到這樣又漂亮又聰明的女人呢？
“最關鍵的，我想還是資金問題。”
宋時微重新擡起頭，只塗着淡霜的臉蛋，白淨的像個瓷娃娃：“買斷制採購需要消耗大量現金，在早期訂單量稀少的情況下，公司現有存款能否覆蓋6個月以上運營成本？”
張春蘭看了一眼丈夫，苦笑一聲說道：“沒有的，所以我們纔想通過融資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
“融資可以。”
宋時微輕聲回道：“但是過度依賴融資也是不行的，一家企業，不能只通過輸血而沒有造血的能力。”
一句話讓四個人都沉默了。
那些前期賺大錢的幻想，現在似乎被戳的只剩下泡沫了。
就在這時，“宋女士”突然站了起來：“好了，今天已經瞭解的夠多了，我先回去了。”
“啊？”
“這就走了嗎？”
“再坐一會吧。”
“快到中午了，您要不要留下吃頓便飯。”
沈崖、洪小波、張春蘭和虞慧芳都沒想到，宋女士這個時候提出離開。
感覺好像還有很多話沒說完，但是又想不到什麼理由來挽留和阻止，連吃飯也被拒絕了。
只能有些茫然的送到樓梯口，然後有些落寞的看着宋女士一行人下樓。
回到車上後，連小秘書都看出來端倪：“我們是不是把他們胃口吊起來了。”
“是。”
宋時微點頭。
“那他們還會找我們咯？”
小秘書繼續問道。
“應該。”
宋時微簡略的答道。
“宋總你對這家公司的態度，到底是怎麼樣的？”
小秘書忍不住問道，對於這一點，她有些沒看出來。
“我也是迷惑呢。”
從妮同樣轉身說道。
宋時微對於小秘書和小助理都很包容，對於她們的不解，不厭其煩的做了詳細回覆。
她說：“《西方經濟學》裡提過，消費者更看重奢侈品的社交屬性而非使用屬性，他們對摺扣的敏感度，低於新品的稀缺性。所以，只要這家公司產品更新的足夠迅速，我想還是會有市場的。”
“那就是說，你剛纔都在唬他們了，其實你的投資意向非常強烈咯！”
小秘書突然嘆了口氣。
宋總不僅把他們唬住了，也把我給騙到了。
果然也是個在專業內很強的女生呢。
不過“宋總”和“前老闆”談判風格還是有很大差別。
“前老闆”喜歡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通過察言觀色和心裡博弈來推動談判進程。
有時候混雜着權力與慾望的交織，總之是稀裡糊塗的就把人拿下了。
“宋總”就要乾淨很多了，人家依靠踏踏實實的前期準備，還有豐富的理論知識，一點一點把對方說服。
小秘書更喜歡“宋總”的這種談判方式。
尤其是這種論證邏輯，如同鑽石切面般清晰，通過數據和案例組成無懈可擊的防禦工事。
隨手將一縷散發別到耳後的動作，像是將軍在戰場上整理佩劍，簡直帥呆了！
“不對不對……”
小秘書突然快速搖頭，我可是弦妹兒那邊的，怎麼欣賞宋總呢？
還有，宋總一點都不愛笑，整個上午都沒見過她彎起嘴角，總是繃着一張臉……
小秘書正努力尋常“宋總”身上缺點的時候。
突然，她居然笑了一下。
笑聲很淡，像是風鈴草被路過的風撞了一下，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喂。”
宋時微接通了電話：“剛剛談完……嗯……我知道了……”
小秘書咂咂嘴。
我說呢，原來是“前老闆”打電話來了。
原來也不是不愛笑。
她只對特殊的人笑。
“陳着說，讓你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
宋時微舉着手機，對小秘書說道。
“怎麼？”
小秘書怔了一下：“跟你出去談生意，你都不包飯的嗎？”
宋時微溫婉的笑笑，又和陳着說着其他事情。
“對了，今天要是陳總來談。”
小秘書拍了拍前排小助理，突發奇想的問道：“結果會怎麼樣？”
電話還沒掛，車廂裡又很靜謐，陳着清清楚楚清楚的聽到了。
“我也會成功的。”
陳着非常自信。
宋時微把手機打開外放，只聽陳主任在電話裡隨口說道：
“我會把廣東海關署的某個領導，以業務指導的名義，拉過來一起過來商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