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中秋佳節,闔家團圓。
可惜還有很多人,因爲工作、身體、意外等等很多情況,沒有辦法回去與家人一起賞月。
陳着是被動的,他實際上挺不想工作的。
鄧梔就是主動的,她回老家就得被迫相親,所以寧願留下來加班,耳邊還清淨一點。
早上,鄧梔還是像往常一樣到了報社辦公室。
除了值班的同事,來來往往都沒幾個人,整層樓都顯得沒那麼擁擠。
“鄧編,放假還來這麼早啊。”
偶爾也有同事打個招呼,鄧梔是整個報社最年輕的欄目主編,對應到地方行政系統已經算是“副處”了。
“今天路上都沒幾輛車,不怎麼塞。”
鄧梔一邊喝着牛奶,一邊隨手翻着今天的早報。
垂下的髮絲間隙裡,耳垂圓潤如捻熟的珍珠,但是卻見不到熟悉的藍色耳釘。
看來她也是發現丟了一隻,索性直接都不戴了。
可是看了一會,鄧梔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昨天定好的排版內容,怎麼今天發行以後,內容好像被調整了。
“我記得這篇關於醫療愛心的報道,原來在B2版的啊,怎麼被放到B3了?”
鄧梔手上翻頁的動作越來越快,也愈發確定排版被調整過。
一般情況下,早報的印刷時間都是在凌晨兩點左右,五點之前完成,六點左右最早的一批已經到達報亭了。
所以大多數時候,確定了的內容就不會改動,如果有所調整,一般都是特大新聞或者有政治力量干預。
突然,鄧梔愣住了。
因爲在B1版面的顯眼位置,她看到了一則《聲明》,一字一句讀完後,正在細細的消化內容。
走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本應該放假在家的報社總編林雲起也回辦公室了。
他拎着公文包,神色匆匆,目光嚴肅,擡頭看見了座位上的鄧梔,表情這才稍緩。
“小鄧,還好你在。”
林雲起來不及多說,直接吩咐道:“臨時接到消息,上午朱書記要去慰問一家電子廠,由你帶隊負責,我在這邊負責稿件照片的審覈。”
領導過節慰問普通工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爲了,作爲媒體記者都已經習慣了,隨便就能捏出一篇通稿:
值此中秋佳節來臨之際,朱書記赴本市企業開展“情繫一線·共慶中秋”慰問活動,通過參觀生產線、召開員工座談會、發放慰問禮品等形式,向堅守崗位的工人致以節日問候,把黨委政府的關懷送到心坎上。
不過,朱書記可是市黨委的一把手,他要親自慰問的企業,到底是廣州的哪家巨頭公司呢?
“溯回電子製造廠。”
林雲起看着鄧梔,感慨萬千的說道:“就是我們熟悉的那個溯回,陳總又攪動風雲了,連朱書記都要給他的小破廠站臺。”
朱書記是副省級領導,他這個級別不會隨意挑一家企業進行節日慰問的。
只有兩種。
一種就是爲地方財政做出巨大貢獻的納稅大戶。
另一種就是意義非凡,【慰問】不是目的,爲了向世人傳遞出特殊信號。
比如說,來自政府方面的堅定支持。
……
“慰問”倒是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流程都是一樣的,負責接待的是一個叫王有慶的人。
看着五大三粗不像是從事高新技術產業的工程師,不過迎來送往很在行,始終落後於朱書記一兩步位置。
走在廠區裡的鄧梔逐漸發現,溯回電子製造廠也不是什麼“小破廠”了。
面積在原來的寶華電子廠上面,擴大了三四倍不說,彷彿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好幾座,外表看起來很有科技感的金屬廠房。
還有幾棟不怎麼高,但是鑲嵌着玻璃幕牆的辦公室正在建設中。
廠區內地面平整,道路交橫,人工湖正在緩緩挖掘,還有工人正在移植綠樹和地皮,莫名有一種“白雲區人民公園”翻新的感覺。
雖然鄧梔有些奇怪,電子廠不應該更專注於生產線方面的技術研究嗎,怎麼花這麼多錢搞這些東西?
但是,真的很出片啊!
隨便拍幾張都是成片,真有一種世界頂尖電子製造廠完成了技術積累後,開始追求人文氣息的高大上逼格。
總之,領導是很滿意,因爲他們又不懂技術,但是對廠區規劃讚不絕口。
上午的採訪結束後,鄧梔返回辦公室,這纔有空給陳着打去了電話,在“弟弟”的苦笑解釋中,終於明白一切原委。
“想不到會這麼複雜,商場上處處都很兇險啊。”
鄧梔安慰道:“不過現在來看,事情正在往好的一面發展,據我所知已經有很多報媒刊登了你們的聲明,朱書記上午還親自慰問了溯回電子廠。”
“這些我都清楚。”
陳着在電話裡說道:“但我現在也回不去,聽說Psion公司那邊已經出離憤怒了,爲了防止他們狗急跳牆,我還得留在香港。”
“那你爸媽知道你中秋節在香港嗎?”
鄧梔問道。
“我已經告訴他們了。”
陳着笑笑說道:“我爸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就是我媽有點難過,她說第一次中秋節家裡這麼冷清,煎炸了藕夾都不知道誰吃,後來聽說我女朋友要過去,這纔開心一點。”
“你女朋友要過去啊?”
鄧梔原來還想着,把單位發的蓮蓉月餅和茶葉送給陳叔叔和毛阿姨,順便陪他們坐會。
鄧梔純粹站在一個晚輩身份,畢竟她是老陳兩口子看着長大的,正好自己又沒回老家,所以就打算拎點東西去探望一下。
不過既然人家女朋友準備上門,自己就不僭越了,於是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此時的東湖北院小區302號房,毛曉琴正在廚房裡做着藕夾,這是陳着高中時愛吃的一道菜。
藕片夾着肉碎,外面裹着一層面粉,放在油鍋裡走上一圈,端起來就是酥脆可口的藕夾了。
客廳裡電視放着聲音,不過沒有人看,陳培鬆正被指揮着打掃衛生,陽光斜斜的鋪在地板磚上,窗臺上的綠蘿葉子也在隨風擺動。
像是生活停下腳步,不疾不徐地,將日子過成一首淡而有味的詩。
“老陳,那個茶几底下也要擦一擦啊。”
穿着圍裙的毛太后,一邊哼着“今天是個好日子”,一邊說道:“一會俞弦過來,別到時覺得家裡髒兮兮的。”
“以前又不是沒來過,至於嗎?”
陳培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本來肚子就有點大,彎腰再去擦着茶几就更費勁了。
“以前是以前,過節是過節。”
毛曉琴看了下時間,又把煮好的靚湯改成“保溫”模式,喜滋滋的說道:“等到弦妹兒來了,我們一家三口馬上開飯!”
這個時候的毛曉琴,差點忘記還有一個被扔在香港的親兒子。
“小俞那邊還有奶奶和爸爸呢,這丫頭勤快,肯定也要把那邊安排妥當。”
老陳調侃着說道:“不會來那麼早的。”
“反正我現在又不餓。”
毛太后拍了拍老陳圓滾滾的肚皮:“你也晚一點吃,換了崗位那麼忙都沒把你瘦下來。”
“害!”
老陳一聽也有些愁眉苦臉:“忙是忙了,但是應酬也在增加,前陣子出差幾乎是泡在酒桌上,這肚子還能瘦下來嗎?
“不然你就退休吧,爲了健康着想。”
毛曉琴從廚房裡伸出頭,認真的說道:“兒子現在也有錢了,一會折騰這個研究所,一會折騰那個廠,養養你這個老子應該問題也不大。”
“額……”
陳培鬆還真有些意動,但又覺得太年輕了,畢竟連50歲都不到就在家“啃小”。
再說,自己這個年齡和經驗,在體制內正是“搏一搏”的好時機呢。
“算了,以後不重要的應酬就推了吧。”
陳培鬆嘆了口氣:“就是林秘書長又要給我加擔子了,實在不行,以後真跑路去給陳着的工廠看大門。”
“給他看大門,還不如替他接送孩子呢。”
毛曉琴白了丈夫一眼:“輕重緩急都搞不清楚了吧。”
夫妻倆就這麼說着體己的話,很快日頭偏西,朝南的客廳裡一片橘黃色的餘燼,到處充斥着陽光過境的溫暖味道。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毛曉琴的手機響了起來。
如果說,現在很多中年男人的鈴聲是“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那毛曉琴這類受過本科教育的中年醫生or教師,她們就會用鄧麗君或者蔡琴的歌曲當成鈴聲。
毛曉琴擦擦手拿起手機,發現是兒子的電話,轉頭對丈夫說道:“估計是告訴我小俞要過來了,比預料中要早一點啊,這才5點不到。”
“喂~”
毛太后開開心心的接通電話。
“媽!”
可是,兒子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驚慌:“你們在家嗎?”
“在家啊。”
毛曉琴笑着說道:“我和你爸剛剛做了大掃除,就等着你女朋友上門呢。”
“……”
此處非靜止畫面。
真是硬生生等了十幾秒,陳着都沒有了動靜,但是又能聽到呼吸聲。
直到毛曉琴也察覺到不對勁了,詢問這個以前老實聽話,現在既不老實也不聽話的兒子:“怎麼了?”
“……宋時微也要來看你們。”
陳着澀聲說道。
“誰?”
毛曉琴還以爲聽錯了。
這個名字只是存在於記憶當中,偶爾冒出來,也只是搖搖頭覺得緣分不夠。
現在的生活已經很美好了,做人不可太貪心。
“我……”
電話的另一端,兒子吞吞吐吐,似乎難以啓齒。
“快說啊!”
毛曉琴忍不住催促。
“其實我和宋時微一直都沒有分開!”
這句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大白天的閃入毛曉琴腦海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