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股不知來自何方的淡淡的香味，一直延續到她走到佛寺裡面，佛寺中的靜謐深遠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很久之前，她也是在佛寺裡面看到陸桑雙手合十，跪拜於佛像面前，虔誠的祈禱，那麼委屈，那麼隱忍。
當年的她，她遠比現在要張揚許多，那時候，她也未曾料到過，或許這麼多年以後，自己也會想陸桑一樣，爲了一個人，隱忍到如此。
佛寺，她一直都是信佛的，楚璃走進去，一整天的時光都是在這裡過去了。
粉絲庭院裡種着一棵菩提樹，不知道有多少年限了，站在菩提樹面前，風吹過枝椏，帶來沙沙的輕響，明明都已經是發芽生長的時節了，可這棵樹卻依舊死寂，存心讓人心裡空曠。
剎那間，楚璃仿若就明白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裡，的確是神聖到讓人心誠。
“王妃。”身後響起老尼師的聲音，楚璃轉身微笑了一下：“尼師。”
“這棵菩提樹，已經死了上百年了。”老尼師上前一步，來到楚璃身邊，看向她方纔注目的那顆菩提樹，淡笑着說道。
“那真是遺憾了。”楚璃微微開口，聲音平平靜靜，語氣卻悠然蔓延出些許的低落來。
“遺憾？”老尼師笑起來，微微側身看向楚璃：“王妃，我與你雖從未見過面，但你卻是我所有見過最不可能和遺憾有關的女子。”
聽她這麼說，楚璃心裡倒是有些受之有愧，曾經她也是這麼覺得，可如今她卻再不能這麼說了。
轉身看向那棵菩提樹，這一次，她分明覺得那棵樹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我自身經歷奇特，明白生命短暫，所以我性子張揚，從不允許自己留下什麼遺憾，因爲我知道，人生在世這短短几十年，若是我自己不主動一些，那遺憾是沒有人會爲我彌補的。”
“可是你今天卻突然發現，你突然就不想主動了？”老尼師瞭然。
楚璃點了點頭，態度明確，絲毫沒有隱瞞，眼前的這位老尼師，目光深邃，分明就在方纔她第一次開口的瞬間，便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她無需隱瞞。這麼長時間以來，她極力隱忍着自己心裡的那些嫉妒和不滿，今日終究是忍耐夠了。
“我這一生過得甚是張揚，自小受盡榮寵，從未對任何人妥協過，可是我卻爲了另外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隱忍，爲他不斷的而降低自己的底線。”
說着，楚璃的神色露出一抹痛苦來。“我知道他有責任，所以我選擇和他一起，可是他……”楚璃閉上眼睛，她的思緒有些凌亂。
“他在我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時候，懷中抱着的是別的女子，我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是當我知道的那一剎那，我還是不能忍受。”
楚璃閉上眼睛，所有的往事，她都不敢回想，不敢讓自己的心再經歷一次那樣的感覺，她承受不住。
亦不想讓自己此時的情緒，將他們以往的美好全部
都抵消。
“所以，你有些心涼，甚至是一些絕望？”老尼師平緩的開口。
“是，我是生氣，心涼，嫉妒，難過，痛苦……所有的情緒都有，我分明就想再也不想理他，可是當我在下定決心之前，卻突然發現……”
頓了頓，楚璃無奈的開口：“比起相決絕，此生不再往來，我更寧願原諒他。”
老尼師微笑着點了點頭：“你是個寬容的女子。”
楚璃搖了搖頭：“不，只是在這件事情上，我知道還有另外一個故事。”
老尼師起了興味：“哦？什麼故事？”
楚璃微微一笑，目光悠遠，聲音綿長，她以一個第三者的身份，緩緩的敘述着當年的故事。
“在京城的土地下，有一個將軍府，將軍是開國將軍，他有兩個女兒，那兩個女孩子，原本有很好的家室，很好的未來，將來也會有很好的夫君，然後安穩幸福的過完她們的一生。”
老尼師微微一笑：“那兩個女孩應該會很幸福。”
楚璃點點頭：“是啊，她們會很幸福，她們本該會有她們幸福的人生，可是在姐姐成年那一年，他的爹爹給她許配了一個人家。那個人家很有權勢，是皇親貴族。他們兩個人幾乎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老尼師有一些瞭然：“他們很相愛嗎？”
楚璃抿嘴沉默着，而後又開口：“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姐妹都愛慕這那個男子，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姐妹倆都會嫁給那個男子，姐姐是王妃，妹妹便是側妃，他們三個人便和和美美，倖幸福福的生活一生。”
其實對於夏紫鳶，楚璃並未有其他什麼的想法，只是對於那個素未蒙面的，自己搶了她的丈夫的夏紫鶯，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深愛着自己的丈夫，卻也願意讓自己的丈夫娶自己的妹妹。她的心該有多麼的柔軟與寬廣。
“可是，後來出了意外？”尼師點頭問道。
楚璃苦笑着點了點頭：“是啊，那個男子的國家那時候經歷着邊關的動亂，必須要和其他國家聯姻，所以一個國家便將他們將軍的女兒送來了。”
尼師微笑：“也是一個將軍的女兒。”
楚璃搖搖頭：“不，那個國家送來的將軍的女兒，自小便有癡傻的毛病，這件事情，天下人皆知，他們是給了那個男子一個被天下人嗤笑的妻子。”
老尼師擡眼看向楚璃，楚璃的神色痛苦而疏離。
“那個男子是王爺，一生戎馬疆場，立下戰功無數，從未有人敢輕視他一眼，可是他卻爲了國家的深明大義，拋棄了原本的許下婚約的妻子，娶了別國送來和親的那個傻妻。”
老尼師感嘆：“那男子也是一代忠士。”
“是啊，他選擇了對國家忠誠，就必然要對他的婚姻妥協，他大婚那天，他原本許下親事的那個將軍，像皇上遞上了告老還鄉的辭呈，帶着兩個女兒離開了京城。卻不想，那將軍雖然一生戎馬疆場，爲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卻被別國的
人所憤恨。”
“剛剛離開京城便遭到了人截殺，那個老將軍被人刺殺身亡，身死異鄉，他的子女甚至都不能在他死後爲他立一座碑。只能看着他的屍身就這樣被拋棄在荒涼的山郊野嶺，無人認領。“
“那一場刺殺，從此讓他們一家人妻離子散，到如今，那個姐姐都還下落不明，妹妹被那個男子找到了之後，安頓在身邊。”
老尼師聽懂了楚璃的故事，聽懂了她心裡隱藏的那些不爲人知的痛苦，忍不住擡手撫上她的肩膀：“施主……”
楚璃低下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忍不住痛苦的嗚咽，這或許是她這輩子頭一次這般不顧一切的痛苦吧。
以往的淚，都是沉默的，今天的淚，是爆發出來的。
“尼師，我曾經答應過他，要陪他一起償還恩情的，可是我卻這般嫉妒和發狂，我忍受不了他這個樣子，可我更不喜歡自己嫉妒發狂的樣子，你說，我這個樣子，我該如何重新回到他身邊去……”
她沒有人開解，沒有親近的人在身邊幫她解開心結，所以她就給了自己一天的時間，讓佛祖來化解自己內心的心結。這麼久了，她每天都在說服自己，可是卻發現，原來一點作用都沒有。
她所有的微笑和大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爲了夏紫鳶，傷害了她身邊的人，不由分說，斷了憐逢的一隻手臂，她應該生氣的，她應該發怒的，她不是最護短的嗎，可是她卻妥協了，因爲她知道他的難處，體諒他的無奈。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她想要生氣，可是她卻也清楚明瞭的知道這件事情全部的真相，到頭來卻發現。
她生氣也沒有理，嫉妒也沒有理由。因爲這一切都是因爲她，她的到來，毀了一個女子的家，她的到來，讓他的名聲受辱，她的到來，生生的毀了他和青梅竹馬的婚姻，讓他從此成了那個女子的負心人。
終於，楚璃受不住這一波波痛苦的情緒，她身體虛弱的蹲到地上，難過的將臉埋在雙膝之間，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幅模樣：
嫉妒的，生氣的，發狂的，醜陋的，脆弱的模樣。
……
像許多年以前的陸桑那樣，楚璃懷着同樣的心境，滿心憂愁的跪在大廳的佛像面前，耳邊是一片低緩沉靜的誦經聲。
她雙手合十，默默的，虔誠的，焚香祈禱。
信女楚璃，誠心求佛祖賜予我一顆無妒無恨的心，平安喜樂的度過這一生。
“佛祖啊，這個世間爲何會有這麼多遺憾，若是此生能夠無憂無憾，那這一生該會是如何的長平喜樂。”
“自開天闢地以來，天爲陽清，地爲陰濁，清濁混合，幻化成婆娑世界的萬千種模樣，而這婆娑，便是遺憾，遺憾構成了這世間紅塵紛擾的種種形態，若是沒有了遺憾，縱然給你再多的平和喜樂，你亦是不會感覺到絲毫的快樂。”
“佛祖，那該如何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摒棄所有的嫉妒和怒意，讓自己的心變的心善而澄明。”楚璃又閉上眼睛，心裡默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