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辦法!”皇甫鬆突然開了口,隨即又輕咳一聲補充道,“這也只是個暫緩一時的法子。我可以用銀針封住水姑娘的內力,這樣一來,就算再有人施法,她傷人的能力也有限,但封穴的時間最多不能超過十二個時辰,否則的話,水姑娘就會因全身經脈壞死而亡……”
“皇甫爺爺,來吧!”月靈擦乾了眼淚,毫不猶豫地迎上前去,“如果過了十二個時辰,我身上的蠱毒還是沒有辦法解除,請你們千萬不要給我解穴。我寧願死,也絕不再當殺人的工具!”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浩原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皇甫鬆已經給月靈封了穴,這就意味着他必須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先找出下蠱之人,再把蠱蟲交給皇甫鬆讓其調配出解藥給月靈服下,否則的話……
“不——”他在心底聲嘶力竭地咆哮起來。他絕不會讓這種設想成爲現實,就算到時真的解不了蠱,而那個躲在暗處的罪魁禍首也當真再次作法,他也不可能不給她解穴,眼睜睜地看着她死的——如果真是萬不得已,他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想到這裡,他悽惻而決然地笑了,腦海裡浮現起的是在平遙村的那晚,月靈動手打傷了他,卻在看到他流血時突然因頭痛而住手的情景。
他聽過一種說法,無藥可解的中蠱者會瘋狂地殺死任何人,惟有在對至親至愛之人下手的一瞬間,那與他心靈相連之人的鮮血將把他從夢魘中喚醒。事實證明,在神志受控的情況下,她對他的感知程度依然強於對其他人,所以他相信這種說法並非無稽之談。
正心煩意亂地思索着,忽聽身後一陣微風颯然,浩原一驚回神,立即轉身喝問道:“誰?”話音未落,他已看清了來人的面貌。
“祝聖女?”詫異地輕呼了一聲,他正奇怪對方怎會出現在這裡,卻見祝清瀾身子一顫,“噗”地吐出一口鮮血,隨即便刷白着臉癱倒了下去。
“祝聖女!”浩原慌忙扶住了她綿軟無力的身子,驚道,“你受傷了!”
“不……不礙事!”祝清瀾吃力地搖了搖頭,顫抖地探手入懷摸出個黃楊木盒遞到他面前,“給月靈下蠱的……是我大師姐,這是她養的蠱蟲,快拿去……給皇甫神醫……”
“廖知春?”浩原聞言不禁心中一動。廖知春既然捲入了此案,想來駱無花也脫不了干係,其實他早懷疑這次事件與月神教有關,現在終於得到了證實,但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可不是他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接過木盒放入懷中,他果斷地抱起祝清瀾道:“先別說話了,我帶你去療傷!”
“不……”祝清瀾羞紅了臉,虛弱地掙扎着,“我是修行之人,怎麼能……”
“祝姐姐!”
浩原忽然改了稱呼,祝清瀾心頭一跳,有些惶恐地仰起臉看着他。
“修行在於心意,而非形式,祝姐姐道行如此深厚,還看不破這點執念嗎?”
他的目光柔和而清澈,平靜的語氣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呃……”祝清瀾怔了怔,頭腦有一瞬的空白。浩原不再給她任何多言辯駁的機會,立刻抱着她回身入堡,大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 * * * * *
處理完月靈的事情回到醫館,疲憊不堪的皇甫鬆一頭鑽進久違的被窩,打算好好補上一覺,可是,他和周公的聊天才剛開了個頭,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天啊,這是撞了哪門子邪了!你們是不是想把我老人家給折騰死啊?”
窩着一肚子火,老頭兒老大不情願地起牀走向門口。大門敞開的那一刻,他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只見戰大娘雙目緊閉地躺在澹臺思澄懷裡,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抱着她的澹臺思澄和緊隨其側用手帕替她按住傷口的雲岫也是滿身血污,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沿着她們身後的小道一路蜿蜒,一眼望不到盡頭。
“快送她進來!”皇甫鬆立刻睡意全消,動作麻利地把她們迎了進去,二話不說就開始救人。澹臺思澄眉頭緊鎖地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猶豫着問道:“皇甫神醫,她的傷,能救嗎?”
“難說!”皇甫鬆擦了擦額上的汗,低頭繼續忙碌,“這一刀刺得很深,她年紀又大了,失血過多,只怕身子頂不住!”
雲岫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的血,早已嚇得頭暈腳軟,聽皇甫鬆這麼一說,她不由得顫抖地叫出聲來:“你是說……奶孃會死?”
“死了也是你害的!”澹臺思澄頭也不回地刺了她一句,眉頭皺得更深。
如同當頭捱了一棒,雲岫頓時虛弱地踉蹌了一下,本就漫溢着驚懼的面龐更是血色全無。
多年來,公孫謹一直忙於政務,公孫夫人秋雁身體又不好,他們兄妹倆都是戰大娘一手帶大的,所以她和戰大娘本可說是情同母女。直到有一天,她發現戰青對自己有“非分之想”,這讓一心癡戀浩原的她大爲光火,從此對他們母子橫挑鼻子豎挑眼,動則惡語相向,最後逼得喪子的戰大娘孤零零地離開了公孫家。
她真的萬萬沒想到,在自己對戰大娘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之後,對方竟然還會捨身相救,愧悔交加之中,曾經矇蔽了她雙眼的所有成見瞬間冰消瓦解,沉睡的親情隨之驀然復甦。
“奶孃,你醒醒,你千萬不能死啊!”心如刀割間,雲岫痛哭失聲地往牀前奔去,卻在半途中被澹臺思澄一把拽回。
“不想她死的話就別瞎攪和!”近乎粗暴地把她推到一旁,澹臺思澄睨着她冷笑道,“從小到大,除了耍大小姐脾氣到處惹禍以及對少主胡攪蠻纏之外,你還會做什麼?真是誰沾上你誰倒黴!也不知戰大娘母子上輩子到底欠了你什麼,就這麼死心踏地的把你當回事!”
若換作以前,有人敢這麼數落雲岫,她早就大發雷霆了,可此刻的她卻只是面色灰白地咬着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她甩開澹臺思澄的手掉頭奔了出去。
“你去哪?”澹臺思澄心絃一緊,立刻隨後追去。如今雲岫是涉案之人,她可不能讓她溜之大吉。
然而,話音未落,她就發現自己想錯了,只見雲岫在門口空曠之處站定,雙膝一屈跪倒在地,雙手合十地禱告起來:“月神娘娘在上,小女子云岫誠心許願,懇求您大發慈悲,保佑奶孃脫離危險。只要她能平安無事,雲岫願出家修行,終身侍奉神前,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看着她一臉虔誠的樣子,原本對她滿心厭惡的澹臺思澄霎時間被深深震撼了。
對月神的許諾,是景月族人最神聖的誓言,就算三歲孩子也知道話一出口便是鐵板釘釘,永無反悔的可能,出家修行這麼大的事情,雲岫竟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顯然是不惜用一生的幸福去換戰大娘的生命,這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破天荒頭一次,澹臺思澄對這個向來看不順眼的刁蠻千金油然生出了幾分敬意,心窩卻禁不住微微揪疼起來。
“公孫小姐!”懷着一絲憐惜,她走上前去攬住了雲岫顫抖的嬌軀,“月神有靈,一定看得到你的誠心,戰大娘她……會挺過來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做什麼都值了!”悽然而又堅定地一笑,雲岫仰起淚光閃爍的星眸,把充滿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無垠的蒼穹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