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摩拉之巔(六)

西格爾對矮人的王國興趣更加濃厚了,迫不及待的心情支持他繼續在石梯上攀登。到了雪線之上,石梯會常年被雪覆蓋,在經歷一輪又一輪重壓後,有些地方的雪已經變成了冰,整個梯子如同水晶般光滑圓潤,非常難以攀援。西格爾小心地將身體趴伏在陡峭的山壁上,有時甚至需要用下巴作爲支點幫助保持平衡。鐮刀就是他手臂的延長,輔助他破開冰層,一步一停,緩慢而小心地上行。

這個過程很是漫長,容不得一點差錯。有幾次西格爾想要加快行動速度,但腳下打滑的結果讓他清醒過來。他轉頭向下望去,風捲起雪迷濛了視野,根本看不到盤山的緩道,就在他腳下幾步臺階之外,便是隻有雪花的空氣,別無他物。精靈師傅曾說過,矮人打通的環山通道要好走得多,許多地段是那種鑽入山體的隧道,可以避開風雪侵襲,獲得喘息的機會。但是這石梯一直暴露在外,總是處於最惡劣的環境中,嚴酷的考驗時時刻刻存在。

這樣的感覺在他翻越雲層界線的時候更加明顯:夾雜着雪片的雲朵在身邊翻滾,身前兩三級階梯就是他視野的極限。狹窄的石梯上冰風呼嘯,還經常改變方向,就像是有許多大手把人向外撕扯。在這裡,從嘴裡呼出去的熱氣很快會在臉上結凍,把皮膚弄得又疼又腫。儘管他把腦袋整個圍着黑紗,西格爾仍覺得眼睛快要凍結。他經常停下來使勁閉眼,或隔着黑紗摩擦眼皮產生熱量,才能勉強保持視力。

寒風刺骨,這句話已經充分顯現了威力。如果不是早在全身塗抹了牛油,西格爾很快就會被凍傷奪去生命。有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全身麻痹,肌肉抖個不停。每當這種情況發生,他就會從懷裡掏出烈酒,好好喝一口,讓胸腹中重新點燃火焰,好支持自己的體力。

這是一次非常艱苦的考驗,但是沒有退路,只能咬牙堅持。在疲勞的時候,西格爾感覺肺部好像沒有工作能力一般,怎麼用力呼吸都得不到空氣。他還產生錯覺,以爲自己已經和大山凍結成一體,將會被永遠留在這裡。最兇險的時候是另一種幻覺:西格爾有一次覺得自己仍在攀登,手腳也都在費力的挪動,但事實上他停在原地並沒動作。肌肉長時間做同一個動作產生錯覺,他的頭腦感受到身體的疲勞想要休息,也縱容了這種感覺的欺騙。西格爾只差一點就會在山路上趴着睡過去。

好在呼嘯的大風把他猛地叫醒,纔沒有讓他陷入死亡的睡眠當中。

經過了雲層之後,風雪就小了很多,寒氣卻變本加厲。雪片是從腳下吹上來,讓人很難掌握平衡,西格爾總覺得身子晃晃悠悠。沒有了雲層的遮擋,太陽在雪山頂上的反光無比刺目,白晃晃的根本不敢向四周看。西格爾幾乎是鼻子貼着山壁,眼睛只盯着最近的階梯,一步一喘的向上挪動,把體內最後的力量一點不剩的壓榨出來。好多次他都以爲自己肯定會死在這條山路上。

直到他爬上了摩拉之巔矮人王國大門的平臺。

這裡是在山體中天然的洞穴,洞口足有五十多米高、兩百多米寬,就像是雪山張開的一張巨大嘴巴。矮人把這裡作爲王國入口,利用這裡萬年不損的石頭爲材料修建了城牆,並用精金鑄造了“永不陷落”的大門。城門外面是用整塊岩石鋪設的平臺,靠近環山道的一側留出了堆放貨物的區域,另一側完全空了出來,不準貨物或旅行者接近。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個合金矮柱,底部有七隻支撐足,每隻足上分別刻有當年來到這裡七大氏族之一的家徽。矮柱上擺放着一塊拳頭大小的鑽石,被完美的切割成80面,散發璀璨的光芒,所有人的視線都會爲之所奪。這是摩拉之巔的驕傲之一,無論何時都會有三個矮人衛兵站崗守衛,他們穿着黑色的全身重甲,盔甲上鑲嵌着秘銀、寶石和神秘的符文,非常容易辨認。他們一個人看着平臺之外的天空,一個人看着王國大門前的通道,最後一個會一直看着鑽石本身。他們分別手持象徵三大登頂氏族標誌的旗子,另一手則使用矮人劍盾——一種攻防一體的特殊武器。除了換崗的時候,他們會像岩石一樣屹立不動,毫不理會平臺上其他發生的事情。這三個衛兵只有一個目的:迎接能從聖梯爬上來的勇敢者。

需要好幾年的時間這裡纔會有一個人成功登頂。

西格爾爬上來的時候差點累暈過去,他也沒注意到這三個矮人守衛。當時他只想躺在地上,好好伸展四肢。由於雙眼疼痛,他一直閉緊雙目。所以當他睜開雙眼,看到三個純黑的盔甲,頭盔下面還掛着能拖到地上的大鬍子,特別是六隻眼睛炯炯發光的時候,的確嚇了一大跳。

“祝賀你,勇敢者,通過真實寶鑽,我們目睹了你攀登的過程,你將被稱爲登巔勇者!”

矮人把他扶起來,問清了他的名字,給他纏上寬大的金腰帶,然後將三杆大旗固定在他的背後。周圍的矮人都歡呼起來,出現新“登巔勇者”的消息將會很快傳播開來。他的名字、他的相貌和他的壯舉將會被每一個摩拉之巔的矮人知曉。

西格爾這纔有機會看看山巔。在山腳下的時候是看不到山頂的,只能隱約看到雲霧中的山峰。爬上山朝下看去,景色截然不同。陽光鋪設在潔白的雪雲上,一時間讓西格爾產生了正在海上航船的錯覺。透過雲朵之間的縫隙,他能看到廣闊的大地,看到小如米粒的村莊城鎮。如果擡起頭來,摩拉之巔的峰頂就在不遠處,如巨人般威嚴峭立。一陣大風吹過,峰頂的雪花飛舞,就像是舒展開一面白色大旗。與大海的波瀾壯闊一樣,高山的磅礴雄渾、偉岸高潔也是一種奇景。西格爾站在洞穴邊緣,背靠巍峨的山脈,面向無盡的天空和廣闊的大地,用力高喊,抒發心中的狂喜。摩拉之巔呼應着他,也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引發了一場雪崩。

西格爾撓撓頭,緊張的看着矮人。

“沒事的,你放心。”矮人並不着急:“容易發生雪崩的地方都修建了隧道,不會有行人因此受傷的。”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到一位精靈女士,她的名字叫做莉亞·阿瑪斯塔夏。她是我的師傅,我們是來找矮人……”

“來找矮人艾琳特·無敵的—金剛石!”旁邊一個聲音炸雷般響起。

西格爾望過去,看到精靈師父正站在一位“龐大的”矮人身後。之所以這樣形容矮人,是因爲他有水缸一樣體型,足足比一般矮人粗上兩圈。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因爲喜好麥酒而變得粗胖的矮人,相反他還非常結實,胳膊比西格爾的大腿都要粗,而他的大腿真的如同石柱一樣。矮人禿着頂,腦殼塗了防凍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頭髮或許是全都長在了臉盤上,濃密而茂盛的紅色鬍鬚被編成七個辮子,一直垂到矮人腰帶上。他穿着熊皮大衣,上來就給西格爾一個熱情的擁抱。西格爾只覺得全身被緊緊鎖定,比被食人妖擒抱那次還難掙脫,許多地方疼得厲害。等矮人過完癮之後,西格爾被他拉着走向王國的精金大門,伴隨着艾琳特的大喊大叫:“這是我的朋友!西格爾·烏賊,登巔勇者!”

矮人們再次齊聲發出了歡呼,莉亞則在一旁微笑着鼓掌。

艾琳特住在摩拉之巔由高至低的第三層,這裡是三大登巔氏族的專有區域。寶石氏族在這裡有一片連綿的洞穴,並將它們改造成漂亮的住處。粗壯的大理石柱支撐着洞頂,用厚重的磚石牆壁隔成功能不同的房間。牆壁上鑲嵌着很多寶石原礦,火爐熊熊燃燒,讓房間裡閃耀多彩的光芒。屋子中央擺着一張巨大的虎斑木長桌,足有二十米長,可以坐下五十個人。艾琳特正在這裡履行諾言,盡情招待他最好的朋友們。入座的大多是他的親族,他的學徒則在一旁幫忙。興奮的小矮人們四處亂跑,把他們的長輩撞得東倒西歪,這讓西格爾想到了一種海員們常玩兒的撞球遊戲。所有的矮人都想過來和他問好,興奮地拍拍他,高呼一句“登巔勇者”,向他表示祝賀。太多矮人的臉被毛髮覆蓋,根本看不清相貌。對於外族人,尤其對於西格爾來說,他只能靠鬍子來辨別兩個矮人的不同。

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餚,肉腸堆成了山,奶酪被切成大塊,燉鍋裡大骨湯咕嘟咕嘟冒着香氣。五隻烤得金黃酥脆的肥羊,嘴裡咬着蘋果,虎視眈眈向周圍的矮人挑釁。

矮人小孩們總是想伸手去夠那些好吃的,這可是不允許的。旁邊的成人會把這樣淘氣的孩子抱起來扔出去。矮人非常堅毅,而且皮糙肉厚的,被丟出去的小孩子打個滾,又嘻嘻哈哈鬧在一起。

雖然不能吃東西,但是酒水隨便喝。這裡的麥酒非常醇厚,吞在嘴裡幾乎都能咀嚼,更是香氣四溢,冰涼爽快,回味無窮。

在另一間屋子裡,西格爾正在矮人的幫助下更換衣服——他現在只有外袍可以穿。在登山的途中,他的鍊甲衫可添了好多麻煩,等他解下衣服才發現,身上已經有了多處凍傷,部分皮膚和肌肉變得萎縮,甚至粘在了盔甲上。幸好矮人這裡有醫師可以給他進行初步的處理,避免傷情進一步惡化。

“西格爾小子!你可真夠拼命的,對於外人來說那個階梯算得上生死考驗。好在我們對於治療凍傷很有經驗,你這些傷勢都能恢復,不會影響你成爲一個好戰士!”艾琳特又拿起那條金腰帶,接着說道:“這條腰帶是矮人榮譽腰帶,讓佩戴者可以像摩拉之巔的矮人一樣健壯、堅韌。你時刻帶着它,對你的凍傷恢復也有幫助。”

西格爾帶上腰帶,由衷的抱緊了艾琳特。他非常喜歡現在的感覺,被熱情、友善、直爽的矮人包圍。老船長也是這樣的性格,所以對於西格爾來說,這裡再次有種家的感覺。

打開屋門,步入宴會廳,西格爾立刻聞到香味,他口水都流了出來。艾琳特站在主位的椅子上,高舉酒杯,旁邊就是西格爾和莉亞。他高喊“爲了朋友的到來,大家歡慶吧!”然後將酒一飲而盡。宴會就此開始,矮人們一手拿着餐刀,一手拿着酒杯,如同持着劍盾在戰場上搏鬥一樣。幾隻挑釁的肥羊幾秒鐘就被撕裂,滾進了矮人的肚皮。不過桌子主位這裡的乳羊免遭毒手,這是給客人單獨準備的。在艾琳特的示意下,西格爾拿起餐刀,第一個去切肉。刀子下,烤的鬆脆的外皮嗶啪作響,滾燙的油汁流下來。西格爾想了想,按照大海上的規矩,找了較瘦的一塊放在了精靈師傅的盤子中。

“你一定要吃!”艾琳特大聲叫喊着,他比什麼時候都顯得興奮:“快吃!快吃!”他不斷催促道。

莉亞拿起刀叉,很優雅的切下一小塊,放進嘴巴里,然後慢慢咀嚼。之後她又喝了一小口白蘭地,用手絹抹抹嘴,緩緩說道:“你不會真以爲我是個素食者吧?”

艾琳特根本沒理會他那句話,只是拍着桌子,讓西格爾趕緊給自己也切一塊。他嚷嚷道:“能吃多少就切多少,千萬別客氣!”

西格爾聞言,開心的笑了。他把刀一揮,完美展現了精靈刀法的準確和凌厲,把羊頭和兩隻前腿從羊身上分離開來。在矮人的高聲喝彩中,他有了一盤子仍在冒煙的烤羊肉。

在山峰內部的洞穴中很難感知時間的流逝,只知道宴會持續了很久。不斷有新的肉食上來,不斷有新的賓客臨門。大家歡笑着、歌唱着、飲宴着,享受着簡單的快樂。

精靈莉亞並沒有待太長的時間,她知道自己在場會讓矮人們放不開手腳歡慶。她臨走的時候給西格爾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小心。西格爾當時的心思都在與烤肉戰鬥上,沒能領會眼神的意思,導致的後果就是他被矮人們灌醉,多達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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