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姜國出兵討伐大燕 恩斷義絕送兄上路
房檐上雪水嘀嗒嘀嗒落下來砸在腳下開出一朵朵美麗的花,隨即又消失,落月閣門前的空地上騰起一層薄薄的霧氣在空氣中瀰漫着,空氣中的風也漸漸變得溫和起來,樑上的燕子也陸陸續續飛回來搭窩。
在一日日的焦慮不安中,春天終究還是來了,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臨行前李曇來落月閣和我辭行:
“你好好呆着等我回來。”
“陛下,你不會殺了我二哥對不對?”我抓着他的胳膊看着他。
“你還有別的話和我說嗎?”他看着我。
“陛下你一定不會殺了我二哥對嗎?”我繼續抓着他的胳膊。
“等我回來,”他掰開我死死抓着他的手出了落月閣的門,頭也沒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頹然地坐在凳子上,我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心裡空蕩蕩的。
“娘娘,陛下要出征,您剛纔應該要說些讓陛下多多保重的話纔是,陛下等的可不是你對別人的牽掛和擔心,”琴音姑姑過來語重心長地勸我。
“琴音姑姑,我二哥不是別人,”我說不下去了,現在我的夫君要和我的親哥哥打起來了,我卻無能無力。
“娘娘您不去送送陛下嗎,戰場之上可是刀槍無眼啊,也不知道陛下此次出征能否平安歸來?”琴音姑姑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啊,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我一路狂奔,最後追到了宮門口的城樓上,城樓上站滿了各宮嬪妃。
此時大軍已經開拔,浩浩蕩蕩出了城門。我再也沒法和他說句保重了。
情急之下我掏出了羌笛吹了起來,城樓之上羌笛悠悠,我將自己要說的話都付諸這笛音之中,此時此刻我就如同那等待情郎從戰場歸來的姑娘,情之所起,潸然淚下。
淚眼模糊中,我看到李曇勒馬回頭,然後又打馬前行,我知道此刻他聽懂了我的笛音,也明白了我的心意。
大軍越走越遠,我的笛音始終沒有停下。
“別吹了,貴妃姐姐,陛下已經走遠了,聽不到你的笛音了,”胡昭儀譏笑着諷刺我。
“妹妹你怎麼沒有想到把你的琵琶也搬來這城樓上彈奏一曲,那才應景呢,”那嬉笑嘲諷的不是那單婕妤又是誰?
“我倒是想搬來,只怕陛下不愛聽呢。”
我懶得搭理她們,繼續眺望着遠處。
“別看了,人都走遠了,小心看的久了脖子酸。”
我繼續無視她們的挑釁。
“妹妹,你說了這麼多,人家未必領情啊,我看呀你的好心都被人家當成了驢肝肺了。”
“誰知道究竟是好心還是從頭到尾都只是驢肝呢,”賢妃一句回懟了過去。
“也有可能是被驢踢腫的腦袋,”我懟了單婕妤一句。
那單婕妤聽了這話,立馬氣得杏眼圓瞪一時語塞。
我和賢妃相視一笑。
忽然我覺得不對勁,剛纔光記着懟她的了,忘了把自己也繞進去了,如果她的頭是被驢踢腫的,那我豈不成了那頭踢她頭的驢?
真是一失言成千古恨啊。
皇后抱起咿呀學語的延兒從我們面前走過,下了城樓乘輦而去。
我和賢妃站在城樓上默默無言。
等待的日子是這樣的煎熬,院子裡的草慢慢綠了起來,我的心也一日日提到了嗓子眼,最後變成了坐立不安。
“阿羌,你說現在前線到底如何了?我二哥會不會寡不敵衆?”
“不會的,公主。”
“阿羌,你說陛下會不會在戰場上受傷?”
“不會的,公主。”
近日來我都坐立不安,一會兒擔心我二哥被殺,一會兒又擔心李曇受傷,我的心簡直要分裂成兩瓣了。
“阿羌,我要出宮。”
“什麼?”
“阿羌,你快招阿勇來,我要給拓跋逸寫信,我不能一直在這裡乾着急,拓跋逸肯定知道外面的消息。”
“是,公主,”阿羌說着走出去吹響了短笛。
“阿羌,一定要和拓跋逸見一面,最好能知道我大哥的下落。”
“是,公主。”
之後幾天焦急的等待,阿勇終於從天而降,帶來了拓跋逸的消息。
我們匆匆出宮又到了青峰頂,果然拓跋逸早已等候多時。
“郡主,許久不見這一向還好嗎?”拓跋逸一看見我就一瘸一拐地過來問道。
“拓跋逸先別管我好不好了,你知不知道我二哥現在的情況?”
“略有耳聞,只是我沒有去過幽州,對於具體情形不是特別的清楚。”
“那你就說說你知道的情況吧。”
“現在你二哥建立的大燕已經被姜國、契丹和韃靼三方圍攻了。”
“這麼說我二哥要完了,對嗎?”我看着拓跋逸的眼睛他卻盯着遠處的重巒疊嶂。
“那現在城中情況如何?我二哥已經被抓了嗎?”
“還沒有,不過是遲早的事,現在幽州城已經被圍困了,如今已經僵持了幾個月了,怕是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了,你二哥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他平靜地說。
“我二哥資質平庸,本不該起貪念稱帝,現在生靈塗炭,最終受苦的還是百姓。”
“郡主說的不錯,受苦的還是百姓,現在幽州城已經被圍困得糧食吃盡了,出現了人吃人的慘狀,軍士吃人,百姓吃土,驢馬相遇時便吃彼此的鬃尾,文弱書生外出,常被長得粗壯的人殺掉當糧食吃,”拓跋逸繼續平靜地說道。
我突然覺得胃裡一陣翻滾噁心,就嘔起來,這一切太殘酷了。
“吃人?”這簡直超出了我的想象。
“是的,是吃人,郡主,他們實在沒得吃了就捉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充飢,百姓們更慘,還易子而食,據說幽州城裡的樹葉和書皮都被吃光了,你二哥再不投降就人神共憤了,”拓跋逸恨恨地說道。
“阿羌,如果李曇沒有去攻打幽州就好了,”我忽然怨怪起李曇來。
“怎麼可能,你以爲你的陛下不去攻打,別人也不會去嗎?他們個個都是野心家,都想達到權力的最頂峰,都想一統天下,稱霸四方,在這個節骨眼上怎麼可能容忍他人分食他的盤中餐,”拓跋逸看着我冷笑道,“他們只知道成就他們的千秋霸業,哪裡還顧得上百姓死活。”
“你別說了,拓跋逸!”我打斷了他,他說的都是我最害怕聽到的,也不敢承認的事實。
“怎麼?不願意承認嗎?害怕我說出他的本來面目是嗎?郡主,好好看看你腳下的這片土地吧,你原先不是大梁的郡主嗎,現在大梁在哪裡?國破家亡百姓流離失所的時候你的心不會痛嗎?你看到的這一切都是這些野心家造成的,他給你織了一個金絲籠把你豢養起來你就一葉障目自以爲是一場美夢了嗎?”
“拓跋逸!夠了!別說了!”阿羌打斷了他,從來沒見過拓跋逸說過這麼多話。
“我不想看着她繼續欺騙自己,他終究是一個帝王,在這亂世之中能一步步坐到這個位子上的人怎麼可能心裡只有你,他的心裡只有他的霸業他的權力以及帝王的權謀!你醒醒吧,再呆在那個深宮裡會有什麼好結果?”拓跋逸還不死心,“現在親情和愛情擺在你面前,你沒法再逃避,就看你怎麼選?又或者你可以將這裡的一切統統拋棄跟我離開!”
“去哪裡?又是天涯海角嗎?”我看着他反問道。
“對,就是天涯海角,去哪裡都比呆在這裡每天都提心吊膽左右爲難的好!”
“拓跋逸,你住嘴,郡主已經夠痛苦了,連你也刺激她,”阿羌已經要拉開拓跋逸了。
“你不要再說了,你有我大哥的消息嗎?”我轉移話題。
“你終究還是選擇了他,”他盯着我的眼睛,“我已經許久沒有你大哥的消息,當初他被你二哥囚禁逃脫後我們見過一面,如今再無他的消息。”
“我知道了,如果你再有我大哥的消息記得立馬通知我,我想見他一面,”我看着他。
“好,”他看着遠處的山峰。
落月閣門前的院子裡落了一地的海棠花,我坐在廊下靜靜地看着這一樹海棠,是這麼的明媚嬌豔,可是風吹過它們隨風落了一地,慢慢枯萎,慢慢香消玉殞,又是這樣的可憐。
五月下旬傳來消息,姜國的軍士們將凱旋而歸,李曇要班師回朝了。
大燕亡了。
現在合宮流傳着勝利的消息,說陛下天威神勇膽略過人生擒了大燕皇帝,正在犒賞三軍。
是了,我二哥徹底輸了,我們家族徹底敗落了,敗落得一塌糊塗,我彷彿看到了大梁晉王府的府邸在塵埃中轟然倒塌,被淹沒在塵埃裡。家,徹底沒了。
六月中李曇回宮了,舉朝慶賀,大宴羣臣,宮裡到處喜氣洋洋充滿了歡聲笑語。
絲竹管絃之聲從大老遠飄進閒月閣,想聽不到都難。
“阿羌,你聽,是他們在慶祝。”
“是的,公主。”
“阿羌,我後悔了。”
“公主後悔什麼?”
“我在後悔當初在党項的時候沒有跟着拓跋逸一走了之。”
“公主,”阿羌過來輕輕地抱住了我。
是了,天涯海角,無論哪裡都比在這裡來得痛快,這樣壓抑,這樣難熬的日子,我都記不起來從哪一天起日子就變得這樣毫無希望,甚至絕望。
月色朦朧,院子裡的一樹海棠花都披上了一層薄薄的幔紗,比白天更顯得楚楚動人。微風吹過,幾點螢火蟲一明一滅地縈繞在海棠樹下。
腳下一個長長的影子越來越近。
“我回來了,”李曇站在海棠樹下。
“是,”我沒有擡頭。
“你怎麼不問問我,現在情況怎麼樣。”
“還用問嗎?現在合宮都在傳頌陛下您的英明神武。”
“你是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嗎?”
“你是來向我炫耀你的戰功卓著嗎?”
“你二哥現在就關在天牢,你要去看他嗎?”
“不必了,等哪天陛下要殺他的時候邀臣妾去觀刑吧,”我冷冷地看着他。
“好,那是一定的,”他也盯着我,“但是等我把話說完你再決定要不要去觀刑。”
“好,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你只關心你哥哥,你怎麼就不關心關心你父親?”
“我父親?我父親怎樣?難道你連我父王也一起俘虜了?”我從鞦韆架上一下站了起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我的天呀。
“我倒是想,可是我沒有那個機會,”他繼續盯着我。
“什麼意思?你把我父王怎麼了?”我急了。
“你二哥沒有給我留任何機會,讓我對你父王怎麼樣?”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我,那眼神讓我覺得如此陌生。
我看着他,心不受控制地跳起來,越跳越快,我捂着胸口:
“不會的,我二哥絕不會,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你親自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在他登基之前就已經弒父了。”
“父王……”我怔怔地看着他,這一切太突然了,太殘忍了,突然眼前一黑覺得天旋地轉就一頭栽了下去。
再醒來的時候李曇坐在牀前,桌上的蠟燭一滴一滴地流着血淚,燭光搖曳,熠熠生輝。
“我錯了,熙兒,你原諒我,”他抓着我的手。
我只是靜靜地看着他,我開始重新審視他,不,是審視他們,審視這些爲了權力不顧親情孝義,不顧百姓疾苦,不擇手段的男人們。
“我不該同你置氣,不該同你說這些殘酷的話,不該不顧你的感受,”他懇求我,“求你原諒我,我不會再傷害你了,真的,本來我打算慢慢告訴你,可是你的態度讓我覺得太冷漠,不知怎的就和你賭起氣來,口無遮攔亂說話,你打我吧,”他說着拉起我的手讓我打他。
口口聲聲說不再傷害我,做到了嗎?眼前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已經讓我覺得特別陌生,他早已不是當年鞦韆架下那個沐浴在陽光中的少年郎。
我靜靜地看着他閃爍不定的眼神,那眼神下藏着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海,深不可測。即便他極力掩飾着自己的內心,可終究還是會露出蛛絲馬跡。
對於這樣一個血腥的事情,一個明知一定會擊垮我的消息,或許他可以選擇一輩子不告訴我這個殘酷的真相,讓我活得不那麼痛苦,但是他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告訴我,哪怕知道我一定會難以承受這種痛徹心扉的打擊,仍然狠心說出真相。
或許他有他不爲人知的目的,即便他隱藏得再隱蔽終究還是會被人察覺。是了,他一定感覺到了我對自己的兄長還有着很深的感情,哪怕他早已罪大惡極,我還是會盡全力去保全他,而他是絕對容不下他,也決不允許我這樣做。
是了,他猜測的沒錯,只要他將這個噩耗在一個適當的時機說出來,我就絕不會再去給他橫生枝節,或威逼利誘或痛哭流涕讓他煩心,甚至和他離心。
他走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不知道看到我心碎的樣子他有沒有過一絲後悔?或者哪怕會後悔,但若是讓他重新選擇,或許作爲一個帝王他還是會毫不留情說出真相。
夜是如此沉,黑暗讓人覺得窒息。
所有的一切都讓我覺得太殘忍,我真的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多麼希望一覺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個噩夢,夢醒之後一切都沒有變。
一夜無眠。
早晨起來我和阿羌便去了宣政殿,看着一階一階層層而上的石階,就好像看到了我和李曇之間一條條無法跨越的溝壑,宣政殿就在那層層溝壑之上,那麼高,高到了萬人之上,我從階下擡頭仰望着那高處不勝寒的宮殿,從裡到外不寒而慄。
鹿童看到我站在階下慌忙下來,讓我進去,我告訴他,我不進去了,只是和陛下討一杯酒去天牢看看死囚,就在這裡等他的答覆。
許久,鹿童端着漆盤一階一階小心翼翼地走下來,果然,盤子裡擺着一個金樽,一個酒杯,他將漆盤遞給了阿羌:
“娘娘,這個您一定要當心,”他看了一眼阿羌,並不敢看我。
顯然他已經知道了這裡面是什麼?因此才忍不住囑咐我一句,但也僅限於此。
天牢之內陰暗潮溼,聽到響聲我二哥正襟危坐。
“二哥,一別數年,你還好嗎?”我看着一身囚衣滿臉滄桑蓬頭垢面的二哥。
“仁熙?怎麼是你?這幾年到處尋你不見,你竟然在這裡,真是踏破跌鞋無覓處啊,沒想到在這裡看到你,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他突然站起來開心地打量着我。
“二哥在尋我嗎?我竟然不知,”我冷冷地回了一句,他似乎沒有料到我冷淡的口氣,但馬上就明白了過來。
“這幾年我四處尋你,回來的人說你不在党項,可能被送到了西域,我就派人去西域打探消息,沒想到你卻在這裡,害我懸了幾年的心,你怎麼不來找我?也不給我報信?”他自顧自地說着。
“尋我做什麼?殺我滅口嗎?”我譏諷了他一句。
“你是我妹妹!”
“可你早就不是我哥哥了!”
“你如今和我這樣說話?”
“那你想讓我怎麼和你說?說二哥你做的真好,簡直做的好極了?”
“你如今這樣和我說話?是仗了誰的勢?李曇?是啊,看樣子你已經做個李曇的女人,怎麼?是他讓你來送我上路的嗎?”他看着身後阿羌手裡的酒樽。
“不,是我自己來的,我是替父王和母妃來送送你。”
“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母妃,我從來都沒想過要你母妃死,在我的心裡,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可是在我攻破城門的時候她就已經自縊了,你以爲我的心就不會痛嗎?這一切都是父王一手造成的,你要怪就怪他吧,”他把頭別了過去。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變成這樣?”
“權力,這一切都是爲了權力!”
“是你一心追求的權力讓你變成了階下囚,你後悔過嗎哥哥?”
“不過成王敗寇罷了,我無怨亦無悔!”
“好一個無怨無悔!”
“自古無情帝王家!何況我們?天下紛爭不斷,誰人不是爲了權力?”他扭頭看着斑駁的牆壁。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樣爲了權力不擇手段,殺母弒父,天理難容!”
“我的傻妹妹,我們所有的人都是爲了權力不擇手段,你以爲你心愛的李曇有多好?也不過和我一樣爲了權力步步爲營,一樣是權力的囚徒!”
“你千不該萬不該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你再狠毒也不該殺了父王,他已經被你囚禁了,生不如死,你還要了他的性命?”
“不殺父王?封他當太上皇嗎?況且我不殺他,他難道就能活到現在嗎?在我看來,這個世上只有死人才不會威脅到我,”他恨恨地說道,“自從他把瑤兒從我手裡奪走,他就已經不是我的父親了,天下哪有這樣的父親,就算我再荒唐可笑也不及父王的半分!明明知道我心愛瑤兒,卻硬生生把她從我身邊奪走。他上樑不正讓我這個下樑如何不歪!”
“強詞奪理!都是藉口,那當初你爲什麼要殺大哥,大哥做錯了什麼?你已經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一切,讓我們家族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而他還是不忍心兄弟反目骨肉相殘!”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殺大哥,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他若不來討伐我,如何能做了階下囚?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那還不是因爲你,那一次大哥明明就要贏了還不是爲了你放棄了一切!”
“那是他婦人之仁,說白了就是軟弱無能,自古成王敗寇,怪就怪在他自己愚蠢,居然相信權力之下還有兄弟情義!”
“你上路吧,”我平靜地看着他,接過酒樽斟了一杯酒遞到他面前。
“不愧是我們劉家的女兒,一樣的心狠手辣,不過,若是這杯酒是由妹妹你親手爲我斟的,那我甘之如飴,下黃泉也瞑目了。”
“心狠手辣?和二哥你相比我甘拜下風,心狠手辣這難道不是咱們家的傳統嗎,還是哥哥你教給我的,我若不學以致用,豈不是讓咱們家的優良傳統就這麼失傳了?”
“說的好!真不愧是我劉仁昭的妹妹!”說着他仰脖一飲而盡。
原來權力真的會讓一個人面目全非!面目全非到殘殺骨肉血親!
從天牢出來,我覺得整個人都空了,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用光了,腦袋裡嗡嗡作響,腿上沒有一點兒力氣,腳下好像踩着棉花一樣邁不開腿,太陽火辣辣地照在地面上,空氣中沒有一絲風,我又劇烈的咳嗽起來,低頭一看,地面上開了一朵腥紅的花。
“公主!”阿羌驚呼起來。
我朝阿羌擺了擺手,早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腿一軟倒在地上任阿羌怎麼拉也拉不起來。
從天牢裡出來我就開始不斷地發燒。
是了,我親手送我二哥上路,是我親手給他斟了毒酒,這就是我們曾經輝煌一時的大梁晉王府啊,一家子血親骨肉,自相殘殺,就這樣一敗塗地了,徹徹底底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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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族最怕的敵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骨肉至親互相殘殺,只有窩裡鬥才能一敗塗地,這纔是世間最悲哀的事情。
生病的日子裡我一直躺在牀上,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阿羌一直守在我的身邊。
自從我親手送走了我二哥,李曇就時時過來落月閣,人人看着我們似乎親密無間,但只有我們明白這其中的隔閡。我們都盡力掩飾着過往,但過往始終烙在了我們彼此的心裡,或許看透一個人就在一瞬間。
生病的日子裡夏天就這麼過去了,後來慢慢病好了一點,我就又躺在廊下看着外面的海棠樹,密密麻麻的果實結滿了一樹。
後來琴音姑姑告訴我,在我生病的日子裡宮中傳來噩耗,原來安定公主在去往回紇的路上病故了,誰也不知道因何病故,安定公主的屍骨就此被葬在了他鄉異土。她去了,帶走了太多人的牽掛,或許有人思念,有人愧悔,每個人都用他們的眼淚去祭奠了她的香魂。
有一個人憔悴了,愧悔使他坐立不安,他坐在窗下心不在焉地用手指頭沾着酒杯裡的酒在桌子上畫着圈,許久那個圈變成了一個個重疊在一起的“紓”字。
“紓”字正是安定的名字,本意是舒緩,緩解的意思,是啊,她的存在最後成了他緩解困難的籌碼,所謂安定者,平安定天下。
我一直在想,或許有一天他獲得了所有的權力,不在被他人掣肘,平安定天下時,會不會像我二哥一樣,再回首時身後已一無所有?
秋越來越深,樹上的果子又漸漸變成紅色。
白日一天天變短,黑夜一天天變得漫長起來,風吹過樹葉落了一地,再到後來樹上的果子慢慢枯萎,變成了褐色,一陣風過去樹上的果子掉落下來砸在地面上。
“阿羌,拓跋逸還是沒有消息嗎?”
“是的,公主,一直都沒有消息。”
“不知道我大哥現在在哪裡?怎麼樣了?”
“公主不要擔心,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但願吧,現在我就只剩他一個親人了。”
“公主還有延兒,還有我,無論如何阿羌都不會丟下公主一個人。”
“是啊,還有你和延兒,阿羌,有時候我真的厭倦了這深宮的生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
“公主,無論如何爲了延兒也要好好活下去,陛下既然承諾過要讓延兒回到你的身邊,他就一定會做到的。”
“他的承諾?阿羌,不知道爲何現在我對他的承諾越來越沒有信心了,阿羌,你知道嗎,對一個人希望越多,失望就會越多。”
阿羌怔怔地看着天空,她不知道如何再安慰我,或許她的失望和我一樣多。
“阿羌,這深宮好像有種魔力,就是讓所有的東西都失去原來的光彩,慢慢枯萎,就像這一樹的果子一樣,慢慢枯萎再慢慢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