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三樓咖啡區。
孫全和許琴下樓來到這裡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身米色西裝的王駿站在窗口旁邊，背對着這邊，窗戶打開了一半，王駿一手扶着窗臺，另一隻手裡捏着半截香菸。
他似乎在看雨，也似乎在抽菸。
孫全見了，微微笑了下。
王駿好像有心事。
而在這樣的大雨之夜，王駿這麼心事重重地來找他孫全，會爲了什麼事呢？
還能爲了什麼事呢？
除了那個新節目，他倆之間還有什麼交集嗎？
荔枝臺的人今天剛找上我，王駿這麼快就聽到風聲了？
孫全有點驚訝王駿的消息靈通程度，卻也沒有太過驚訝，這裡畢竟是航州，是對方的大本營。
而他孫全最近一直住在這家酒店，只要王駿足夠有心，在這酒店裡，掌握他孫全的行蹤，以及見過一些什麼人，應該不是太難的事。
否則真的很難解釋王駿爲什麼這個時候冒着大雨趕來見他。
“全哥？”
見孫全駐足，跟在他身後的許琴疑惑詢問。
孫全沒有回頭看她，也沒有接她的話，擡手彈了彈胸前並不存在的灰塵，保持着笑容往王駿那邊走去。
他已經洗過澡了，也換上了一身休閒西裝和休閒皮鞋，這一身行頭還是之前在M市的時候，袁水清幫他買的，別說，穿在身上，還真有幾分帥氣。
就是他腳上那雙皮鞋的鞋底有點太軟，再加上咖啡區這一片地面上鋪的地毯，他這麼走過去，竟然落地無聲，一直走到王駿身旁，王駿才吃了一驚，忽然發現他來了。
“兄弟？你來了？”
王駿下意識想按滅手上的香菸，卻一時沒找到菸灰缸，孫全笑笑搖頭，一邊伸手入懷摸出煙盒，一邊將面前半開的窗戶徹底打開，輕聲說：“一起吧！”
說着他抽出一支點上，眯眼望着窗外的雨幕，一口煙霧吐出的同時，輕聲感慨：“好大的雨啊，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王駿皺眉看着他，感覺他好像在裝比，但卻沒有證據。
於是，他又叭了口手裡的香菸，也望向窗外的雨幕，附和：“是啊！不過，這麼大的雨，應該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估計到不了後半夜就會停吧？”
他這話似乎是一語雙關。
孫全是靠玩文字吃飯的，自然是聽出來了。
表面上是在說這場雨不會持續到後半夜，言外卻還有一層暗藏的意思——他們之間的合作，目前雖然出現了雨一般的阻撓，但那阻撓應該持續不到後半夜。
王駿是在暗示他這次是帶着誠意而來，希望和他孫全在後半夜之前，敲定合作條款。
他這話應該有這麼一層言外的意思在吧？
孫全覺得應該有，卻不敢百分百確定。
就像他以前聽過的一個笑話：語文老師總是喜歡給每一篇文章都提煉出一箇中心思想，也喜歡通過文章裡的每一句話，去揣摩作者寫那句話時的用意。
但事實上呢？
原作者寫那篇文章的時候，可能根本沒想那麼多。
而老師們提煉出來的那些中心思想和作者用意……往往都是老師們自以爲的。
……
孫全微微笑了笑，又抽了口煙，仍然望着窗外的雨幕，輕聲問：“王經理冒着這麼大的雨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吧？”
他還是那個性子，不喜歡雲山霧罩，有什麼話，開門見山，他最喜歡了。
王駿默了默，忽然問：“荔枝臺給你開了什麼條件？”
孫全嘴角揚起一絲弧度，眼裡也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王駿的消息還真的如此靈通，果真已經知曉荔枝臺的人來找過他。
所以他剛纔那番話……真的有言外之意？
“一分鐘的廣告收益歸我。”
孫全淡淡地說着，眼角都沒有瞟一下身旁的王駿。
王駿呼吸一滯，下意識反駁：“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給你這樣的條件？他們圖什麼？”
荔枝臺的沈傲月確實沒給孫全開一分鐘的廣告收益作爲條件。
但這並不妨礙孫全渾水摸魚，他纔不相信沈傲月開的條件，王駿也會一清二楚。
孫全微微偏頭，瞥向眉頭緊皺的王駿，輕笑一聲，道：“也許是圖我夠帥？”
王駿眼睛微微上翻，看得出來他想翻白眼，但他很快忍住了。
而不遠處的許琴則怔怔地看着此刻風度翩翩的孫全。
是的，在她眼裡，能在王經理面前揮灑自如的孫全，真有一股風度翩翩的氣質。
王駿深吸一口氣，隨手將手裡的菸蒂扔到外面的雨幕中，正色對孫全說：“兄弟，咱們就別再繞來繞去了，你之前提的兩個條件，我代表我們臺同意了！咱們今晚就籤合約，行不行？”
“同意了？”孫全好笑地問。
王駿點頭，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孫全低眼掃了眼他伸過來的手，卻笑着微微搖頭，又抽了口煙，眯眼望着外面的雨幕，淡淡道：“王經理，荔枝臺給我開的條件可是一分鐘的廣告收益，如果你是我，你說你會接受哪一邊的條件？”
王駿收回伸出去的右手，面無表情地看着身旁的孫全，看了好一會兒，才皺眉問：“所以你現在的條件是一分鐘的廣告收益了？”
孫全微微轉臉，冷眼與王駿對視着，語氣依然很淡，說出來的話卻是：“王經理，我建議你態度熱情點兒，否則，一樣的條件，就憑你這個態度，我也不會選擇繼續跟你們合作！”
說完，孫全冷冷地直視着王駿的雙眼。
王駿：“……”
兩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對視數秒後，王駿忽然敗下陣來，微微低頭，自嘲一笑，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堆上笑容，但他的笑容中卻又透着幾分苦澀。
語氣也帶上了幾分哀求，“兄弟，別這樣啊！一分鐘真的不行，這樣的條件哥哥我回去真的沒辦法向上面交差啊！我知道，荔枝臺肯定也不可能給你開這麼離譜的條件來，咱們就按原來的條件！10秒鐘的廣告加5%的廣告分成，就按這個條件來，好嗎？當我求你了，行不行？”
孫全依然冷眼看着他。
王駿見他還是不爲所動，臉上的苦澀更甚，忽然雙手合十，作了懇求的手勢。
孫全眼睛微眯，盯着王駿。
這一刻，王駿在服軟，孫全卻更高看他幾眼。
他猶記得形勢對王駿有利的時候，王駿是怎樣的姿態，而眼前的王駿卻能服軟到這種程度。
這令他聯想到《三國演義》中，曹操對龍的評價：“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
在曹操的眼中，真正的英雄人物，是能屈能伸的，而眼前這個王駿竟然也能做到能屈能伸。
這樣的人，在很多人眼裡，可能是不齒的小人。
以前孫全也這麼認爲，直到後來他發現這樣的小人多數都混得很不錯，他才漸漸意識到這種人能服軟的品質其實是可敬的。
因爲他孫全自己就做不到向別人服軟。
“行！我給你這個面子……”
孫全剛說到這裡，王駿面上一喜，便趕緊道謝，但卻被孫全擡手阻止，在王駿不解的目光中，孫全繼續道：“別這麼急着謝我，10秒鐘的廣告不變，廣告分成那一塊，提到8%，你如果能答應，咱們今晚就可以簽約，如果不能，王經理，外面雨大，您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別淋了雨、着了涼。”
王駿不敢相信地看着孫全。
“這……兄弟，怎麼提高這麼多？你提高這麼多，我回去還是沒辦法交差啊，我……”
他話說到一半，孫全再次擡手阻止他。
孫全：“王經理此言差矣！此一時、彼一時，之前荔枝臺沒向我伸來橄欖枝，我給你們的條件自然會低一點，但現在……呵呵，放心吧！你帶着這個條件回去，我相信你們領導會理解的，你要是不放心，不妨就在這裡打個電話向上面請示一下？”
王駿語塞。
因爲孫全這話聽着確實有幾分道理。
沒道理有人搶他的新節目，他還不坐地起價？
天底下有那麼傻的人嗎？
“6%？6%行不行？”
他還想掙扎一下。
孫全失笑，轉身走到旁邊的咖啡桌那兒，將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裡，這時候他纔看見咖啡區的一個服務員被許琴攔在不遠處，此時過不來，卻也沒走。
“先生，你們要喝咖啡嗎？”那服務員看見他看過去，馬上堆出笑容揚聲詢問。
孫全笑笑，搖頭，舉步就打算走人。
“等等！等一下！”
身後傳來王駿的聲音，孫全駐足回頭，卻見王駿已經掏出手機，在他回頭的時候，王駿擠出笑臉說：“兄弟，你等我一下，我打個電話跟領導請示一下好嗎？”
孫全給他一個笑容，然後回頭對那邊不知等了多久的服務員說：“來三杯咖啡吧！加糖，其它隨便！”
那服務員怔了怔，馬上笑着應了聲，高高興興地走了。
片刻後，三杯咖啡端過來，還沒上桌，王駿放下手機，勉強對孫全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兄弟，你贏了，一會兒會有人帶着協議過來，咱們一會兒就籤，行吧？”
“8%？”孫全笑問。
“對！8%！”王駿點頭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