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承聽到巨大瀑布聲音的時候,身後忽然又冒出了另外一個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是那個留他住宿的老大爺。
“大爺,您這麼晚了還沒睡啊?”
落承客氣的問着,眼裡卻仍舊是探索的眼神。
“老頭子年紀大了,喜歡晚上出來溜達溜達,小夥子你呢,這麼晚了怎麼也還出來啊?”
大爺很睿智,一句年紀大了又把皮球踢還給了落承,但是他並沒有交談而停下了來,還是邁着矯健緩慢的步伐朝着前面走去,往瀑布聲大的地方走去。落承跟着後面,沒有回答,他知道不管他回答的是什麼,都會被大爺懷疑,於是他乾脆一直沉默着,直到站在水潭前。
“那天那個丫頭就躺在這塊石頭上,睡了一天一夜,我跟老婆子來的時候,她的頭髮還在水裡泡着,人也沒醒。”
大爺緩緩開口,打破了除了水聲之外的寧靜,只見他接下去又說。
“我看那個丫頭不像一般人,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但是從她醒來神色無異我就看出來了。當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跟她有什麼關係,找她有什麼事,但是我知道,她在躲着你。”
其實落承何嘗不知道,何其在躲着他,因爲他,硬生生的改變了何其的命格,讓她原本平淡無奇卻又安穩的生活,變得危險無常。
“大爺,我跟她之間,現在已經連在一起了,想要分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我現在四處找她,就是在做最後的努力。不管您信也好,不信也罷。”
落承沒有具體說明,但是也表了自己的決心,可是茫茫人海,他總是晚了一步,他也很無奈。
“小夥子,有時候命運的轉軸連上了就是連上了,你做再多的掙扎,都只是自己做戲給自己看。”
大爺的話聽着似乎是話裡有話,落承想要再問時,大爺說他累了,要回去歇着了。落承只好將疑問憋了回去,說自己想要再待一會兒,讓大爺自己慢點回去。大爺點了點頭,背影在亂樹叢中漸漸散了去。
落承躺在何其躺過的石頭上,瀑布濺出來的水汽打在他臉上,癢癢的,涼涼的,他在想,當時的何其想的是什麼,爲什麼她會在這裡睡一天一夜。問題不斷的從他腦子裡冒出來,擾的他有些心神不寧。最後他也在石頭上睡了過去,他想要感受下所謂的夜不歸宿,深山裡孤獨一人的那種,可能睡醒的時候,就能知道何其當時的心境了。
說來也巧,落承一覺睡過去之後,是被高棱叫醒的。他睜開眼就看見一身大紅色的高棱,睜着老大的眼睛看他,裡面滿是笑意。
“喂,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叫我,還在這睡上了,是不是看我來了故意的?”
高棱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了畫架子,準備開始畫畫,不過在這之前她拿出了一個小桶,準備去取點水。落承懶洋洋的坐了起來,看着高棱彎腰伸手。其實何其是跟着高棱過來的,因爲昨天晚上她聽高棱說落承不高興來看瀑布,心裡便想着,躲落承最好的地方就是這裡了。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落承已經在這裡了,她看到的第一眼就跟高棱說自己忽然不舒服,要回去歇着。高棱還問她要不要送她回去,她說沒事,可能是來了大姨媽,自己能回去的。而高棱正好被瀑布震撼到,還看到落承也在那兒就半推半就的隨她去了。
其實何其並沒有離開,只是找了一個草叢躲在了後面,孤男寡女的,肯定沒什麼好事可以幹。從何其所在位置看,剛剛落承是被高棱吻醒的,可憐的落承不明不白的就給誤會了。何其忽然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她想要回去,眼不見爲淨。可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一聲巨響,她趕緊回頭看了下,高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掉到了深潭裡,一雙手胡亂的揮舞了幾下就不見了人影。然後落承連猶豫都沒有猶豫,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何其想,落承大概是很喜歡高棱的吧,不然怎麼跳下去的時候都沒有猶豫。不過她也因此停下了回去的步伐,畢竟人都下去了,她要看着點,萬一需要幫忙還能搭把手,她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兩條人命,就這麼消失在她眼前。過了不一會何其就看見落承浮出了水面,懷裡拖着已經昏迷了的高棱,何其看他掙扎着上了岸,不斷的給高棱做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眼眶有點泛紅,然後就隱約聽到幾聲劇烈的咳嗽,高棱醒了。何其這才轉身離去。
“婆婆,您家有沒有生薑啊,我想熬點薑湯。”
何其看着坐在門口剝豆子的阿婆。
“有啊,就在竈臺旁邊的沙子裡,要不要老婆子幫你啊。”
阿婆說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婆婆,我自己可以的哦。”
說着做了一個鬼臉就跑了進去,她三倆下扒出來好幾塊生薑,但是分不清哪些是新的哪些是老的,乾脆都拿了。何其有點小壞,她並沒有給生薑去皮,只是寥寥草草的洗了一下就放鍋裡去煮了。水加了大半鍋,等下喝死你們。
落承跟高棱回來時渾身溼透,嚇得阿婆趕緊帶着他們往高棱住的房間走去,心裡也頓時明瞭了,難怪那丫頭一回來就問她有沒有生薑。
“你們這是怎麼了?”
阿婆問着,心裡有些猜疑,剛剛看那丫頭匆匆忙忙的回來,還以爲只是來例假了而已。如今看來,這薑湯怕是爲他們準備的。
“她取水的時候腳下一滑,不小心跌深潭裡去了。阿婆,你幫她一下,我也回去換個衣服。”
說着落承就轉身離去,高棱失去了支撐,只好自己一邊扶着牆,一邊託着阿婆的手。
“小夥子,換好衣服過來喝碗薑湯,去去寒氣。”
“好的,謝謝您。”
落承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邁着大步子走開了。
“丫頭,你先進去換件衣服,我去給你端薑湯。”
高棱嗯了一聲,剛剛嗆水讓她現在渾身不舒服,也沒有再開口多說什麼。倒是落承回去後,讓大劉去瀑布邊收拾收拾,把該拿的東西都拿回來,等下就要下山了。他冷漠的不像一個活人,大劉心裡這麼想着,卻是沒敢說出來。
落承拎着自己的東西到了高棱這邊,高棱已經在喝薑茶了,只是落承看着這薑茶感覺這麼怪怪的,反應了半天才發現,這煮薑茶的姜皮都還在的。其實阿婆剛看到薑茶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然後還問何其是不是不知道要去皮,何其笑笑說時間太趕了來不及,其實哪裡是時間太趕了來不及啊,就是不想去皮,她甚至連洗都不想洗。不過她跟婆婆說不要告訴他們是她熬的薑湯哦。婆婆倒是想的開,開玩笑說,好好好,就讓老婆子當個好人,說老婆子熬的。落承本來是不想喝的,但是耐不住高棱一個勁的勸說是老人家的心意,才勉強喝了小半碗,他甚至覺得自己嘴巴里都是沙子。倒是何其在隔壁屋子聽的很不是滋味兒。
“你們好了沒有,好了我們可以下山了?”
大劉在門口喊着,高棱擡頭看着落承,一臉的可憐巴巴。落承應了一聲好了。就轉身出去了,高棱看到這樣,也只好匆匆回去房間簡單收拾了下,拎着箱子出來了。
“美女畫家,你沒事吧,如果不舒服的話下山再去醫院看看?”
大劉撿着好話說,都是得罪不起的人,還是委屈自己好了。
“我沒事,我們走吧。婆婆,這倆天真是麻煩您老人家了,謝謝您哦。”
高棱坐上車的時候,把頭伸出窗外,依依不捨的說着。
“丫頭啊,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下次來的時候婆婆還給你做好吃的哦。”
婆婆雖然眉開眼笑的,但是實際上心裡很捨不得,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孫女要出門一樣。
“好的。”
“阿婆。那我們先走了。”
“好好好,你們走吧。”
大劉說完發動了車子,聽到聲音遠了何其才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剛剛碧羅跟綠岫都閃了一下,她有些擔心是不是被落承發現了,還好,並沒有。
“阿婆,他們走了,我也要走了。”
“丫頭,怎麼這麼突然?”
“其實也不是很突然,如果不是他們臨時過來,我已經早就走了吧。有些東西我現在還不能也不敢去面對,只能是逃避了。”
“丫頭啊,人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老婆子活了一輩子了,這個世界上不要去顧忌那些沒有發生或者即將發生的,只要過好當下就好了,你知道嗎?”
說着阿婆轉身進了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拎着何其的行李箱。
“謝謝你婆婆,謝謝你這些天來的照顧,也謝謝你教我如何看待人生。”
“好了,你跟我還這麼客氣啊,對了,桌子上有老頭子剛做的半隻兔子,你帶上,路上可以吃。”
“嗯嗯。那我走了哦。”
何其說着轉了個身,眼角還有些淚光。她原本是想走大路的,可是據說大路要多繞很久,她還是沿着原路返回,反正來的時候很安全,去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的。
落承跟高棱坐着車子後面,大劉一路上都很沉默,他怕不小心又惹火了兩個祖宗。
“喂,柳林,那個女人跟你聯繫過了嗎?”
落承給柳林撥了個電話,連寒暄都沒有直接奔入主題。
“落醫生啊,阿其一直沒有來信呢,我給她打了好多個電話都沒人接,其他朋友那邊我也問過了,一直沒有消息,真是擔心死我了。”
柳林剛好到公司,就接到了落承的電話,她原本以爲是喜訊的,結果是沒有消息,可能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她剛從哀牢山離開不久,我現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回頭再聯繫吧,我現在下山去附近再打聽打聽。”
落承說了撂了電話。高棱聽到電話是個女人的聲音,心裡有些不開心,但是她又聽到說着那個女人的事,就開始好奇了,八卦本質盡顯。
“落承,那個女人是誰?”
落承眯着眼睛不理他,她忍不住搖了落承幾下,結果好了,落承開始四處張望着,就是不想跟她說話。
“哼,不跟我說話就算了,我自己玩。”
高棱跟個賭氣的孩子一樣,自己玩起了手機。她忽然想起來那天晚上阿其睡在凳子上的事,她偷偷拍了幾張照片的,她要傳到朋友圈去,跟大家分享一下這個高技能。手裡滴滴了幾聲,估計山裡的網絡不太好,高棱傳了半天才成功。落承看她安靜下來了好奇她在做什麼就瞄了一眼。
“這是在哪裡怕的?”
話還沒說完,高棱的手機就被他搶走了,只見他死死的盯着照片上只有半張臉的女人,眸色變得越來越重。
“這是昨晚睡覺的時候拍的啊,就在那個阿婆的家裡。”
高棱有些奇怪的說着,以她的只智商,怎麼能看不出來這中間有些什麼。
“大劉,掉頭回去。”
落承的話裡帶着些許命令的語氣,大劉說這裡不好轉彎,要去前面寬闊一點,倒是高棱不知道抽什麼瘋,要趕着下山,說自己不舒服。落承看了她一眼,執意要回去,大劉只好在轉彎過去點的地方,掉了個頭。
“落承,你這個王八蛋,你連我死活都不顧了嗎,就爲了那麼一個女人,你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高棱沒想到,落承爲了這麼一個女人,連病人都不顧。她開始有些後悔爲什麼自己要傳這些照片了。
“高小姐,請注意你說話的態度跟語氣。首先我來這兒本身就是我自己的私事,去還是回我說了算,其次對於你說的我跟那個女人的關係,不是你應該打聽的。最後,至於你是病患還提到死活問題,我想我作爲一名專業的大夫,能判出你的身體狀況,不會耽誤你治療的。”
落承急歸急,腦子裡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不過他說完就急巴巴的望着前面,他若是沒有看到何其,她人走了也就算了,如今都在眼前,還故意避着自己,要是真的錯過了,他不會原諒自己的。落承忽然想起來,昨天那個老大爺是故意支開他們的,就是爲了何其,只怪自己當時沒有察覺到。
高棱聽到落承這麼說知道他生氣了,只好閉上了嘴,她拿回自己的手機,不高興的刪除了所有何其的相片。
“婆婆,阿其在哪裡?”
落承還沒下車隔着老遠就問。
“小夥子,你怎麼又回來了,不是跟你說了,那個丫頭已經走了嗎。”
阿婆放下手中的豆子,站了起來衝着落承說。
“婆婆,你不要騙我,她明明昨晚還在這裡的,您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好不好?”
落承的語氣裡帶了幾分急迫,幾分請求。
“她是真的走了,順着這條小路,你要有心,便追去吧,說不定還能追上。”
阿婆轉身,年輕人的事她不懂,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對,但若是真的他們再遇上了,那也是緣分。
“婆婆,這路通向哪裡的,有沒有分叉口?”
落承怕自己着急走錯道,問得仔細了些。
“這路就一條,下山的。”
阿婆說完就端着盆子進了門,不再搭理落承他們。落承早就是拉開門沿着小路小跑而去,氣的高棱着跺腳。不過她看着落承是孤身走的,連行李都沒有帶,肯定是要折回來的,便膽子大了幾分,也跟了上去。
“大劉,你去山下等我們。如果落承到了我沒有到,記得讓他來找我。”
高棱這是拿自己在賭,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落承能這麼影響她的情緒。大劉倒是看在眼裡,但是他很無奈,自己的僱主自己說不得,何況這都已經搞不清楚他們是什麼關係了,尤其是落承找的那個什麼女人,哎,他嘆了一口氣,勞碌命啊勞碌命。
何其原本是一路走的很安穩的,但是她大概智商一下子沒跟上腳步,明明是一朵垂下的小花,她非要去躲一下,然後整個人一滑手一鬆,行李箱就咕嚕咕嚕滾下了旁邊的山坡,她自己也跟着往下滑去。本能讓她抓住了旁邊的一些小樹根,但不幸的是上面有茅草跟荊棘,一下子扎進了肉裡,痛得她還沒驚呼,眼淚就飆出來了。
爲了減輕手上的痛楚,何其的腳不斷的蹬着能蹬到的地方,摸索了好久才感覺自己穩了一點,她覺得自己絕對是屬於那種不作死不會死的人。等到她緩了過來,她才發現綠岫上染了她的血,不僅這樣,還在不斷的往裡滲去,她開始有些慌了,這東西不會是吸血鬼吧。她想鬆了左手去捂住流血的傷口,可是一放開整個人就在晃盪。何其覺得,自己是要死在這裡了,早知道她早上應該被落承發現的,說不定還能在各種見鬼的生活中多活幾年。
何其覺得自己的右手隱隱在發燙,腦子裡有個很溫柔的聲音讓她睡去,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真的撐不住想要聽從腦子裡的聲音隨遇而安而放手時,手腕一下子被人抓住了。何其猛地睜開了眼,看到了落承正跪在地上拉扯着她。
“哇~”
她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緊繃的神經已經斷了,落承的臉色黑到了極致,他不敢想剛剛要是自己的手伸的晚了一秒,何其是不是就已經滾下去了,後面會變怎麼樣。
“乖,不哭啊,你準備好,我拉你上來。”
落承的語氣很溫柔,就像一個哄着爬山電線杆讓他再爬下來的熊孩子家長一樣。何其似乎是已經發泄完了,漸漸的腦子清醒了,便試圖找着力點。落承看她的樣子,有些吃力,但更多的是無力。
“你放鬆,不要動,我會拉你上來的,真的,相信我。”
何其滿是淚光跟鼻涕的臉仰望着落承,感覺像是仰望着神,落承看着卻沒有絲毫的噁心。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高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看到了這一切,這一路以來,她都不知道落承竟然可以這麼溫柔。
“阿其,你怎麼了?”
高棱反應過來的時候連忙跑了過去,她纖長的手指也伸出去拉何其,可就在她拉到何其的時候,手一滑何其又滑落了下去,保持着最初落承拉着他的樣子,何其一聲驚叫,嚇飛了周邊樹上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