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風捲層雲,唯獨,不見那一輪照耀古今,縱觀人世的玄月!
就連那漫天的繁星,也悄然的躲在了雲層深處,斂去了似乎的星輝。
暗夜如墨,一抹空靈飄渺的白影,如驚鴻剪影般掠過,悄無聲息之間,沒入守衛重重的禁宮深處。
雲若宮前。
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半空之中降下,輕飄飄的落在雲若宮破敗的宮門前。
慕雲希看着眼前隱匿在無邊暗夜之中的宮殿,淡若秋水的眼眸之中,劃過絲絲縷縷深淺不一的流光,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有誰曾想,這座破敗不堪的宮殿之後,竟是,前朝王宮的遺址?
十八年前,那一場血流成河的災難,曾讓這裡,成爲人間煉獄!
十八年前,那一場焚盡所有的大火,綻放出那樣血色妖嬈的兩生花!
深吸一口氣,平復着內心狂亂翻涌着的千尺波瀾,慕雲希猛地一拂衣袖,一道勁風飄過,破敗的宮門,發出一聲喑啞的聲響,緩緩打開。
宮殿盡處,兩生花開,暗夜成殤,一生荼蘼。
慕雲希靜靜的看着眼前浩如煙海的兩生花,紫色的花,銀色的葉,花若星子,葉如遊絲,傳說中,寓意着死亡與重生的花,魔魅而神秘。
天上,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一片,如墨染般的黑暗,暗夜之中,那些花,泛着淡淡的銀色流光,交織着一片迷離的紫色星華,恍若夢境。
慕雲希緩緩穿行在這一片兩生花海之中,絕美空靈的容顏之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臉色,有些過分的蒼白。
恬若秋水的眼眸之中,漸漸染上了幾許恍惚之色,只是眼底,那一抹深到化不開的傷痛,縱然是沒有星光的暗夜,也依然,那樣清晰入目,讓人,莫名的憐惜。
淡淡的紫色,交織着淡淡的銀色,在暗夜之中,閃爍着點點魔魅而神秘的光芒,一道空靈飄渺的白色身影,靜靜的穿行在花海之中,初塵若仙,只是,卻難掩一身蒼涼與孤寂的氣息。
這便是那一場大火之後,綻放在人間的魔魅之花嗎?
飲盡了無數人的鮮血之後,而綻放的荼蘼之花!
那些鮮血之中,也包括了,她的孃親……
“孃親……這裡,就是你曾經居住過的宮殿嗎……”也不知走了多久,慕雲希緩緩彎下身來,指尖撩起一縷細若遊絲的葉子,看着眼前淡淡明滅的銀色流光,一聲低語,夢囈般遙遠,音色空靈,帶着幾分飄忽渺遠的味道,如飛雪般,轉瞬消散,化入黑暗之中。
視線順着指尖的葉子下滑,落在腳下那深紅色的土地上,夜風之中,糾纏在那清冷淡雅的花香之中的,是一股,無法言喻的詭異氣息。
她知道,那是鮮血被焚燒的味道……
“孃親……對不起……”
我居然到今日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你受了那麼多的苦,而我,卻什麼都不知道……
十八年!整整晚了十八年!我才知道,原來你們,曾遭遇過那樣慘烈的苦痛與災難……
居然讓不共戴天的仇人,逍遙自在了十八年!
“爹爹……孃親……我一定會爲你們報仇……”無意識的握緊雙手,那一縷纖柔的葉,在她的指間無力的飄落,化作點點銀色的粉末,消失於風中。
是的,她一定會殺了那些人,用他們的鮮血來祭奠所有希國枉死的魂靈!
可是,她手中的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指向他啊……
“孃親……我該怎麼辦……”若是,他擋在了皇帝的身前,若是,他與她站到了對立的方向,不得不,刀劍相向,她要怎麼辦?
“孃親……對不起……對不起……”是她不孝,非但沒有爲他們報仇,反而,愛上了仇人之子……是她,對不起孃親和爹爹的在天之靈……是她,枉爲他們的女兒……
一股腥甜的血氣,順着波瀾起伏的心底,翻涌而上,竄上喉間,卻被她生生的壓了下去。
一股絕望而窒息的痛意自心底傳來,慕雲希驟然擡手覆上胸口,手指,狠狠的收緊,揪緊了胸前的衣襟,也揪緊了,那一顆彷彿在烈火中焚燒的心,可是,還是無法抑制那幾欲讓人失去意識的痛……
有些頹然跌坐在地上,身下,是魔魅妖嬈的兩生花,她就像是一抹從雲端墜落的白色煙火,靜靜的落在那片花海之中,無力,而蒼白,明滅着,一簇,隨風搖曳的焰火。
慕雲希安靜的坐在那裡,身影,有些蕭索,有些荒涼,那一股,深到化不開的哀傷氣息,瀰漫着她的周身,靜靜的化入周身的空氣之中,讓夜風與那些花兒,都真切的感受着她的心殤,她的無措……
緊握的掌心,絲絲縷縷的紅色流光,明滅閃爍。
一縷淡淡的灼熱感,自手心傳來,慕雲希緩緩舉起雙手,送到眼前。
攤開的掌心中,安靜的躺着兩件物事,左手是那一面泛着深紅色光澤的銀鏡,而右手中,卻是一支火紅妖嬈的九鸞飛鳳釵!
那隻上古之尊的鸞鳥,火紅色的羽翼之上,閃爍着點點流光,像是燃燒着的火焰,又彷彿,天邊劃過的流星,明滅搖曳。
“軒轅澈……”一聲低語,彷彿,無意識般的輕喚出聲,低低淺淺的嗓音之中,帶着一份刻骨深埋的情愫,帶着一份,明月不諳,清風不度的絕望……
即便,已經快要痛到沒有知覺的心,這一刻,還是感受到了真切而深重的痛,帶着絕望的痛,烈火與寒冰之中的煎熬,心,彷彿被生生的撕成了碎片般,連靈魂,都支離破碎……
有些飄忽空洞的視線,靜靜的流轉在左手與右手之間,心被煎熬,靈魂被撕扯,意識,有些漸漸地模糊。
一邊是恩重如山的爹爹與孃親,縱然,他們無緣撫養她長大,可是,連她的生命,都是他們給於的,血脈相連,骨肉至親,如何輕言?
另一邊,卻是軒轅澈,那個,在少年初見之時,便爲了她不顧一切的男子,是他,用純淨而溫暖的笑容,點亮了她晦暗人生中的一盞心燈,驚豔時光,歲月溫柔,讓她,如何割捨?
可是……國仇家恨,血海深仇,又焉能不報?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原來世間,終是沒有雙全之法。
原來上天,終是喜歡愚弄衆生。
她放不下他,可是,也同樣無法忘記父母之仇……
漫漫長夜,霜華墨染。
皇城長街之上,兩側的民宅官邸,燈火早已熄滅,空曠的長街,只有偶爾傳來的打更聲。
驀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又急又快。
“快!全城搜查,不要錯過任何一個角落!主子說了,就算把整個皇城翻過來,也要找到王妃!”很快,一對黑衣勁裝的士兵,從腳下的長街急行而過,爲首之人,滿臉肅殺的表情,沉聲吩咐着。
“是!”聲沉如洪鐘,帶着不可撼動的堅定。
他們一定會找到王妃的!
諸如眼前此景,在今夜皇城的每一條長街之上,都可見到。
一道矯捷如獵鷹的身影,掠過夜空,落在一處極高的屋檐之上。
俯瞰下望,這裡,幾乎可以看到半個皇城。
一雙浩渺幽深的黑眸之中,幽光明滅,深邃到,只餘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
“希兒,你到底在哪裡?”低低沉沉的嗓音,慵懶如魅,卻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急如焚,夾雜着絲絲縷縷的恐懼不安。
都已經找了整整一個時辰,可是,她就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
到底去了哪裡?
緩緩握緊身側的雙手,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一定會找到你的!
一陣風過,屋檐之上,已是空無一人。
皇宮,兩生花海。
一抹涼意劃過臉頰,點點溼意傳來,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她哭了嗎?
不……她沒有哭。雖然心痛到窒息,可,眼底卻乾澀到荒蕪,連眼淚,都是奢望。
微微擡起頭,看向那如潑墨般沒有一絲光亮的夜空,風捲層雲,暗黑無際。
一滴,兩滴……臉上的涼意越來越多,漸漸地,順着那打溼的發,緩緩劃過她絕美卻蒼白的臉頰,滴落。
原來竟是下雨了麼?
曾有人說,雨是雲的淚,因爲雲彩,承受不了那樣凝重的重量,便輕輕啜泣,而淚,跌落人間,便成了雨。
細雨如絲,恍若一條條的絲線,自雲端劃落,墜入人間。
雨幕,漸漸打溼了她的發,順着額前的發,緩緩滴落眼角。
身體,微微一顫,恍若觸電般的,低頭看向手心。
緩緩握緊掌心,微微屈起膝蓋,雙手交疊放於腿上,然後,緩緩的垂下頭,埋首膝上。
就讓雨一直下吧!或許,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想一想……
一道閃電,撕碎夜色的黑暗,那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半邊的天幕。
一襲勝雪的白衣,穿過浩如煙海的兩生花,緩緩自雨中來。
一柄白色的油紙傘,隔絕了漫天的雨幕,傘外雨霖鈴,傘下須晴日。
傘下男子,眉目如畫,眉心硃砂妖嬈,卻掩不住那一身遺世獨立的清雅氣韻。
淡若清風,雅若玄月,清貴無暇,風華遺世。
只是,那雙淡雅如風月的眼眸,在看到雨中的的女子之時,眼底,驟然劃過一道劇烈的波動,似風捲層雲,似驚濤駭浪,卻終是在一瞬間,湮沒平息,深埋眼底。
腳步,卻是無意識的加快。
一柄純白色的油紙傘,被撐在了她的頭頂,隔絕了漫天紛飛墜落的雨幕。
他,就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側,靜默不語,只是,專注而小心的爲她撐傘。
一柄小小的油紙傘,卻隔開了外面的風雨,爲她築起了一方小小的天地,安好,晴日。
而他,卻是置身在雨幕之中。
紛飛落下的雨水,很快,便打溼了他如墨潑染的長髮,打溼了,那一襲勝雪的白衣。
冰雪爲魂玉爲骨,墨蓮爲神月爲容。
即便,是雨中的他,衣衫盡溼,長髮,有些許黏在臉上,微微的凌亂,然而,卻絲毫不損他那遺世清雅的氣韻。
依舊是,白衣勝雪,出塵不染,遺世獨立,謫仙臨世。
慕雲希,長長的眼睫輕輕顫抖了下,緩緩睜開雙眼。
在他來時,她便已然知道了,因爲,那份遺世清雅的氣息。
只是,她以爲,他停留一會便會離去……
緩緩擡起頭,看向雨幕之中,全身溼透的他,眼底,微微劃過一抹波瀾。
“你……”張了張口,想要問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對上她看過去的視線,他清雅如風月的眼眸之中,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憐惜,卻是轉瞬即逝,來不及捕捉。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他靜靜地看着她,嘴角揚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若有似無的笑意,碎玉般的嗓音,靜靜流淌,在雨中,依舊清雅如風。
她微微仰起的臉龐,泛着點點溼意,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但,那絕美空靈的容顏,卻是一片毫無血色的慘白,漆黑的暗夜之中,有種近乎透明的錯覺,今夜的她,脆弱的像個孩子,讓人,我無法抑制心底的憐惜與心疼。
她,是遇到了什麼無法決絕的事情麼?
那樣恣意輕狂的女子,這世間,也會有令她困擾如斯的事情麼?
軒轅澈呢?他在哪裡?怎麼會讓她一個人,這樣坐在雨中,柔弱的,讓人心痛。
只是,看着她眼底那抹深重到化不開的殤痛,他只覺得,自己早已覆化風雪,古井無波的心,一陣陣的,隱隱作痛。
只是,她不想說……
那,他便不去問,儘管,他很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很想,幫她。
眼前,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爲她撐傘,靜靜的,陪伴在她的身邊,就這樣安靜的待着,便好。
慕雲希靜靜的迎視着他清雅如風的視線,心,卻是止不住的輕顫。
朋友?
是的,他們是朋友……
雖然只有幾面之緣。可是,在她的心底,卻已經把他當作了朋友,或許,只是在初見之時,他眉目間的清雅與淡漠,便已經微微觸動了她的心絃,一個淡漠到涼薄的人,彷彿,連自己的生死都已看淡的人,卻莫名的,讓人憐惜。
相逢何必曾相識?不知不覺間,她早已視他爲朋友。
可是,那是曾經,是今夜之前……
他是軒轅傾宇……是軒轅烈的兒子……
上天!你可真喜歡開玩笑!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看着他,本想說,我不需要朋友,可,對上他清雅沒有一絲凡塵雜質的眼,卻生生的,說不出口。
聞言,他謫仙般修長如玉的身姿,似乎微微輕顫了下。
握着傘的手,無意識的緊了緊。
短暫的靜默之後,他輕輕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可是,那弧度,卻是泛着讓人心顫的苦澀。
“好,傘給你。”碎玉般的嗓音靜靜響起,帶着,一份清風不度的輕柔與落寞。
未等她開口拒絕,他已快速的彎下身,將傘塞進了她的手裡,離去。背影清寂。
看着他漸漸湮沒在雨幕之中的背影,有些單薄,有些消瘦,白衣勝雪,卻染盡空華。
看着手中的傘,還殘餘着他身上的氣息,只是,傘柄,卻是冰冷一片,比這漫天的雨幕,還要冷。
恍若憶起,他不正常的體溫,那樣寒涼到沒有一絲溫度的體溫,透着太多的詭異。
淡若秋水的眼眸,閃了閃,眼底,劃過幾分不忍,卻又無奈。
恍惚之中,一聲嘆息,跌落在漫天雨幕之中,粉碎。
收起傘,放在腳邊,今夜,她只想,在雨中,清醒一回……
在她身後,兩生花海的盡處,那個一襲白衣,恍若謫仙遺世般的男子,靜靜的站在雨幕之中,遙遙的,看着花海中央的女子,眼底,一片空寂蒼茫……
一道驚雷在天邊炸開,驟雨,如瓢潑般傾瀉而下,狂風呼嘯,帶着摧毀一切的狂躁,肆虐人間,
驟雨之中,一個紫衣慵懶,美若夭邪的男子,極速的穿行着,衣衫盡溼,長髮水染,狂飆的雨,卻衝不散他眼底的焦急與恐懼。
“希兒……”軒轅澈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隻手,緊緊的按住胸口,那早已冷卻的桃花酥,緊緊的貼着他的心臟,冰冷的溫度,讓他的心,一陣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