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來了,一定是他來過了!
我頓時激動得無以復加,心裡“砰砰”跳得厲害,就要跳出胸腔,我的指尖都忍不住顫抖起來,手心裡冒出一層細密的汗。他爲什麼會來,到這裡來又是爲了什麼?
但是,我看不到,即便是將眼睛睜得再大,也是於事無補。我找不到他的蹤影,我想就算是他現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也看不清他的眉眼輪廓。
“他來了,是不是,林大哥?”
我猶疑着問,聯想起適才侍衛回稟的話,沒頭沒腦,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不是指涼辭呢?林大哥知道涼辭就在這裡?
林大哥沉默不語,已經給了我答案。
我慌亂地向着門口處摸索,林大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你去哪裡?”
我的聲音裡壓抑不住的顫抖:“林大哥,我知道他來過了!”
“你這個樣子,是打算原諒他了嗎?蘇青嫿,你忘記自己所受的傷害了,是不是?你可不可以恢復你以往的驕傲,在他的面前不要這樣卑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林大哥用力地搖晃着我的雙肩,厲聲質問道。
“我,不是的......我?”我一時語結,因爲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心裡確切的想法。我從來沒有想過原諒與否,我只是想他,很沒有出息地想見他一面而已,或者是聽聽他的聲音。也許,真的是我的反應出賣了自己真實的心,心不由己。
“他已經走了。”林大哥沉吟片刻,方纔悶聲道。
“走了?”我垂下雙肩,失望地喃喃自語:“原來又是我自作多情,他都不想見我一面嗎?你早就知道他在是不是?”
等了良久,方纔聽到林大哥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讓他顧涼辭知道,他不寶貴的人,自然有別人如珠似寶地寵着。我絕對不允許,他再傷你一次!”
那天夜裡,我一夜未眠,翻來覆去地想,但是想破頭,都沒有一個結果。
涼辭,你究竟爲什麼來?又爲什麼不肯見我?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沒有再來,林大哥也好像更加忙碌了,兩天都沒有見到他的蹤影。
我的眼睛仍然沒有好,大夫都說不出來究竟什麼原因,只說,我可能是思慮過甚,所以影響了身體恢復。要我放寬心態,不要沒日沒夜地憂思焦慮。
我不懂,因爲我除了很厲害地想念涼辭之外,真的沒有其他什麼好煩惱的。
那兩日,伺候我飯食的,換成一個叫做”念兒”的宮人,對我不冷不淡,不過照顧得倒是盡責周到。
墨罕的皇宮裡,沒有人願意同我說話,大概都是將我當做怪物來看待,只是例行公事地伺候我的生活起居,帶着不屑。尤其是這兩日,宮人們更是避得我遠遠的,就連門外的竊竊私語,也特意換成了我聽不懂的墨罕方言。
雙目失明後的我,感覺變得靈敏,我能夠察覺得到,她們看我的目光裡都充滿了敵意。
我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那日晚間的時候,念兒正在跟前爲我敷藥,就聽到門外有宮人恭敬的請安聲,有三三兩兩的人推開屋門,窸窸窣窣的裙帶聲,伴着環佩叮咚。
念兒站起身來,還未張口,好像就被擡手製止了。然後有黃鶯出谷一般清脆悅耳的聲音:“都下去吧,十一小姐這裡有我。”
我忍不住向着後面瑟縮了一下,雙目看不清東西以後,心裡就對外面的一切有了戒備心理,尤其是這樣動聽的女人的聲音,總是會令我想起蘇青青和蘭穎兒。
念兒好像是放下了手裡的藥瓶,然後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閉了房門。
來人在我面前坐下來,拿起案几上的藥瓶,擡腕間就有一股雪蓮的清香味道,隱隱有玉鐲磕碰案几的聲響。
“青嫿不敢有勞太妃娘娘。”我淡然道。
來人將藥瓶輕輕地放到案几上:“怪不得我父親來信那樣誇讚你,果然是蘭心蕙質,機靈的丫頭。只是不知道,你目不能視,如何猜想出我的身份的?”
這樣說來,坐在我面前的的確就是林大哥的生身母親,雲泉山莊的肖大小姐了。
“體帶珍貴的雪蓮清香,舉止輕巧得宜,又能在這個宮殿裡出入自如,青嫿委實猜想不出,除了太妃娘娘,還能有誰?”
太妃輕笑一聲:“笙兒他在長安之時幸得十一小姐照顧,我早就應該來看你。不過笙兒說你身體不好,需要靜養,所以就沒有過來打擾。”
聲音柔軟綿甜,略帶長安口音,根本就不像是習武女子的豪放爽朗。我可以感覺得到,她的眼光在我的臉上肆無忌憚地審視,因此我略微勾了頭。
“是青嫿多有打擾了,不知太妃娘娘今日特意前來,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太妃輕輕地“嗯”了一聲:“既然十一姑娘問起,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我只想知道,十一小姐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我搖搖頭,避重就輕:“身若柳絮,隨波浮萍,暫時沒有打算。”
“那你可喜歡我家笙兒?”
我不由一愣:“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實不相瞞,自從笙兒第一次違揹他父皇的旨意,執意要到長安尋你,我就找人打探留心了關於你的所有事情。不得不說,你的確是個很優秀的姑娘。但是愈優秀,我這做母親的就愈是提心吊膽。
墨罕與長安雖說不是勢同水火,最近這些年裡也有邦交,但是,墨罕,一直都在排斥長安女子,認爲是禍國紅顏,這是不爭的事實。
前朝帝皇冒天下之大不韙,親赴雪峰取得雪狼珠討妃子一笑,導致亡國換代,已經是前車之鑑。笙兒的父皇力排衆議,娶我爲妃,也是歷經波折,殫精竭慮。
而笙兒,一向眼高於頂,任誰都入不得眼,沒想到竟然同他父皇一樣,喜歡上長安的女子。
最初我不以爲意,可是當他得知雪狼珠下落時,竟然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帶人跑到雪山之巔,同一羣窮兇極惡之人廝殺搶奪,並且爲此負了重傷,將養了月餘。我就感到了心驚膽寒。
我深知他的脾性,一旦認定的事情輕易動搖不得。我害怕,這孩子過於執着,到頭來終究傷了自己。
青嫿,我問你,假如你能放得下麒王爺,有沒有可能喜歡上笙兒,一輩子一心一意地待他?”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林大哥於我,是良師益友,如父如兄,唯獨不是愛人。”
太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作爲生兒的母親,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孩子能夠一生幸福安然。所以,當我得知,他在長安喜歡上了一個江南女子的時候,我滿心滿眼都是歡喜的。只要是能令我的孩兒喜歡的姑娘,總歸不會差到哪裡去。
但是,如果,你不喜歡他,那麼,我對你存在的縱容無疑就會害了他,將來總有一天,你會將他傷得更深,甚至會毀了他一輩子。
所以,十一小姐,請你原諒我作爲一個母親的自私。”
我的心裡倏忽一驚,情不自禁地握緊了袖口:“太妃此言何意?”
她站起身來:“十一小姐不要害怕,我還不至於會傻到傷害你,讓笙兒恨我一輩子。我只是想,你若是將來不可能愛上我的兒子,那麼就當機立斷,斬斷他所有的希望。你可知道,笙兒爲了你,已經惹起朝中諸多大臣的不滿,並且挑起兩國爭端,若是長此以往,對他有害無益。
我已經準備好了車馬和人手,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離開墨罕,回到你的長安。十一姑娘,意下如何?”
我心裡波濤洶涌,默然片刻,方纔擡起頭,斬釘截鐵地道:“我回,有勞太妃娘娘送青嫿一程。”
“果然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我代墨罕百姓謝謝你。”
太妃拉起我的手,將一樣帶着體溫的東西塞進我的手中:“這是我墨罕的出關文牒,你且收好,晚上我就安排人過來接應你。”
我有些猶豫,吞吞吐吐地道:“林大哥那裡?”
太妃靜默片刻,方纔沉聲道:“你走了以後,我自然會對他如實相告。”
“孩兒的事情,孩兒自有定奪,就不勞母親累心了。”
房門被推開,一股寒冽的冷風灌進來,我忍不住打個寒戰。
門口處立即傳來關門的聲音,屋裡重新恢復了溫暖。
有沉穩的腳步聲靠過來,一件披風披在我的肩上,仔細攏了領口,堅實的手緊了緊我的肩。
“就算是不辭而別,也要穿得暖和一點吧?”
我慌亂地站起來:“林大哥,我……”
“我開玩笑的。”林大哥笑道:“不過兩天未見,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臉上的疤痕也已經不明顯了,好了很多。”
“笙兒!”太妃不悅地打斷我們的話。
“母妃,我送你回去。”林大哥轉頭對太妃淡淡地道:“已經不早了。”
“笙兒,難道你就一點都聽不進母妃和父皇的勸告嗎?你可知道,你這樣不顧墨罕百姓的安危,挑起兩國事端,勢必會失去民心,成爲亡國之君的。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父皇的寄託和諸臣的厚望嗎?”
我的心裡一驚,挑起兩國事端?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從未聽林大哥說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