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沒有再說什麼, 只把左思純載到了嘉媛的住所前,就開車離開了。
他從來也不是個慣於強迫別人的人,尤其是事涉佳明的撫養權, 他更無法強迫左思純。歸根結底, 他是個心軟的人。
左思純心下黯然, 如此, 自己和他這兩條平行線, 便永遠不可能交匯了吧?
左思純站在雨裡,望着他車子的背影,忽然叫道:“金毛, 你忘了我吧!最好突然失憶,別再記得我!”她叫的聲音很大, 卻被淹沒在更大的風雨聲裡。眼中滑落的熱熱的液體, 也被雨水沖刷得一乾二淨, 看不出任何痕跡。
“只任性這一次,只流這一次淚, 以後再也不許流淚!”左思純對自己說道。
一把傘撐在了她的頭頂,幫她擋住了瓢潑般的雨水。
“怎麼一個人站在雨裡自言自語?也不怕淋病了!”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好聽的,帶有磁性。
“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的笑話,還是來收穫你勝利的果實?”左思純轉過身恨恨地瞪着他。
“這裡是我妹妹的家, 我來這裡似乎不需要解釋原因。”毛嘉康悠閒地說道。
哼!左思純氣怒地用鼻子輕哼出氣。
“別這樣, 思純, 你這樣瞪着我, 像是個對丈夫不滿的怨婦!”那廝繼續撩撥着她的怒氣。“你這樣撒嬌會讓我消受不起!”
這是撒嬌?這廝哪隻眼睛看出來這是撒嬌的?
秀才忽然又遇見了兵, 左思純無語轉身,向雨裡走去。毛嘉康忙舉傘跟了上來, 再次用傘遮住她的頭頂。
嘉媛住的是獨棟的三層小樓。一叢叢長勢茂盛的薔薇從充作院子圍牆的鐵欄杆中伸出來。既遮蔽了外人的視線,又做了美麗的裝飾,像是一面花牆,它上面短小而鋒利的刺,卻阻止了試圖攀爬越過圍牆的人。
這構思?
左思純大學時代,曾經憧景自己將來房子的圍牆就要做成這個樣子。當時他曾與男友討論是種粉色的薔薇好,還是種白色的好?男友曾說:“哪個都好,只要你喜歡!”爲這句話,左思純曾經幸福得不得了。她隨即說:“那就粉色的吧,粉色代表浪漫與幸福。”
大學時代的女孩是多麼的單純無憂!現在想來,那時的她又是多麼的幼稚,以爲男人的甜言蜜語是可靠的,以爲這就是得幸福!
左思純在大門上找了半天對講門鈴都找不到,毛嘉康輕聲笑了笑,只在門環處按了幾下,大門就打開了。
原來他知道人家的密碼,可以隨意進出。
進屋時,毛嘉康沒有再隨便按密碼,而是按了門鈴,老實地等着嘉媛給他們開門。嘉媛穿着普通的家居服,把他們一讓進屋裡,她就看着渾身溼透的左思純和她腳下的一灘小水窪發呆。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她奇怪地問,又轉向毛嘉康略帶責怪地說道:“大哥,你和嫂子在一起怎麼沒照顧好她呢?”
毛嘉康苦笑了一下,說道:“她要是能讓我和她在一起照顧她,也不會弄成這樣了!”
哼,裝什麼裝!還不是因爲你今天的安排,我纔會這樣!
左思純心裡氣憤着,正要不客氣地回他幾句,卻聽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聲音頻率急促,好像步伐很小,卻跑得很快。
一個小小的身影衝了下來。“媽媽,媽媽”那小人兒口中叫着,一下撲到了左思純的懷裡。
左思純抱了抱他,忙又推開他。“別這樣,兒子,媽媽身上溼,不要把你也弄溼了。”
“不要緊,媽媽身上溼,我也要弄溼了跟媽媽一樣。這叫有難同當!”佳明興高采烈地說着,彷彿這是十分好玩的事。
左思純哭笑不得,佳明快樂的天性,讓他把一切都當成快樂好玩的事。嘉媛卻羨慕地說:“唉,有兒子真好!什麼時候我也要一個!”
毛嘉康先是沉默地看着這對母子相見,聽了嘉媛的話,卻皺起了眉頭。
嘉媛說道:“大哥你不用這麼看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們勸我不要孩子的話都對,但你不能否認孩子對人的誘惑有多大,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匆匆忙忙地要把他們母子接回去住。”
“那不一樣!身體要自己着緊才行!而且我接他們回來也不只是爲了佳明!”毛嘉康說着,眼睛瞟了眼左思純。
“我知道,不只爲兒子,還有對嫂子的愛嘛!”嘉媛忽然頑皮地笑了起來,圓圓的妹妹臉上露出了一對甜甜的小酒窩。
毛嘉康也溫柔地笑了,他蹲下身,對佳明道:“佳明,想不想跟爸爸一起住?”
“想!不過……”佳明看了看左思純,顯然對這個問題有些吃不準,小小的年紀已經能憑着感覺知道,這不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人家的爸爸從小就跟孩子在一起,似乎根本不會有這個問題,而自己的爸爸卻完全不同。
左思純側過頭,顯然不願在佳明面前表態。
毛嘉康臉上閃過一絲失落,沉下了臉不說話了。
嘉媛忙打圓場:“外面這麼大的雨,你們一時也回不去,不如讓思純在我這裡洗個澡換上乾衣服,晚上就住在這裡!”
“那怎麼可以?太打擾了!”左思純首先反對。
“我是孩子的姑姑,這點打擾算什麼?”嘉媛不以爲然。“再說,我老公今天也不在家,又是風又是雨的,我一個人住着也害怕。你們就當陪陪我!”
嘉媛都這麼說了,左思純不好再推辭,只好點頭答應。
毛嘉康臉上的線條才變得柔和了一些。
“大哥,你帶嫂子去客房洗澡,佳明,跟姑姑去喝牛奶!”嘉媛以主人的身份指揮着。
佳明聽話地跟着嘉媛去了。嘉媛在拐進廚房時,還得意地回身衝毛嘉康擠了下眼睛。毛嘉康敷衍地咧了咧嘴,似乎不大領情。
他們兩個的眉來眼去正被左思純看到,她冷哼了一聲。
“就知道她的熱心會被你誤解!”毛嘉康不以爲然地說道。“你以爲她想促成我們兩個單獨相處,想把我們撮合到一塊兒去?其實她纔沒有這個必要!你以後和我單獨相處的時間會很長。”
毛嘉康說了這幾句話,不再多說,轉過身向樓上走。
他就這麼肯定自己會同意搬回去?自己都還沒宣佈!左思純心裡有些不甘。“你怎麼知道我會答應帶佳明回來?我若是不答應,怎麼會有和你單獨相處的時間。”
“可確實你已經答應了不是嗎?不然怎麼會在外面問我是否來收穫勝利的果實?”毛嘉康一邊脣角下彎,微諷微得意地說道。
隻言片語他就能瞭解她的決定!左思純抽了口氣。
“行了,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了。我雖不保證你一定會再次愛上我,但我一定會讓你和佳明生活得快樂!”毛嘉康仍是那副拽得不得了的嘴臉。
“快樂?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會快樂!”左思純忽然心裡很有氣。
“女人,不要太倔強了,話也不要說得太滿!我會讓你得到的快樂超過你對我的厭惡。到時候再改口是要付出代價的!”
“放心,不會改口!因爲,跟你在一起永遠不會快樂!”左思純說得毫不猶豫。
毛嘉康不再跟她繼續鬥嘴,他只嘲諷地笑了笑,說道:“記住你今天的話!”就轉身上樓。
左思純聳了下鼻子,也只好跟上。
客房在三樓,是個寬敞的雙人套間。牀很大,傢俱佈置得很奢華。裡間的浴室也極漂亮。
這裡比自己那個單元房子住着舒服多了。
隨着佳明的漸漸長大,左思純原本打算買一套大些的房子搬過去住的。沒有立刻實施是因爲,一來不太想離開花嬸母女,二來,這也不是什麼急事,左思純又是個得過且過的性子,就拖了下來。
現在好了,不用買了,這廝免費提供住房,他別墅裡的房間比嘉媛這裡還要舒服。左思純看着斜倚在牀上沒有離去自覺的毛嘉康,心中暗嘲。
“我要洗澡,請你出去!”這廝既然沒有自覺,就提點他一下好了,左思純出言趕人。
毛嘉康斜睨她一眼,壞笑道:“洗澡呀,請便!”仍然動都不動。
“你不用裝糊塗!”左思純心裡氣憤。
“好吧,我不裝糊塗!”毛嘉康坐起身說道。“首先,我要告訴你,這房間是我每次來嘉媛這裡時住的地方,這間客房是嘉媛專爲我準備的。我把它讓給你洗澡,你卻要把我趕出去,有這個道理嗎?”
“你……”這廝好無賴!左思純氣得轉身就往門口走,她要找嘉媛換個房間洗澡。
剛要開門,毛嘉康卻從牀上跳起,兩步趕到門口,一把按住了門,左思純就怎麼也打不開了。
“你幹什麼?”左思純回頭,卻不防毛嘉康的臉正對着她。他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熟悉的氣息讓她有一瞬的窒息。
四年了,分開這麼久,她對他的氣息仍然熟悉。曾幾何時,他是她的一切,她曾爲他而活。
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如此!
左思純大大地吸了口氣,讓心臟狠狠地跳動了幾下,才緩解了窒息的感覺。
毛嘉康看着左思純的臉,有那麼一刻的怔愣。左思純回過頭來的一瞬,眼中滿是驚訝和冷厲。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小女人了!毛嘉康心裡再次肯定。她已經有了思想、有了主見、有了生活的目標,不再是那個以他爲中心的傻女孩了。
毛嘉康感到遺憾,但更多的是欣喜。這樣的她才更接近他,接近他的生活。
以前的那個她,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女仙。雖然這個稱謂用在肥胖的左思純的身上,從外貌上會有些爭議,但她的心思卻是純淨得名符其實,沒有一點雜質的小女仙的心思。
那樣的她,毛嘉康只能把她關在別墅裡,把她與他的世界分隔開。她的世界是純淨的,天空是湛藍的,而他的,是污濁的、血腥的,天空是灰暗的,甚至空氣都是有毒的。他不想冒然帶她進入他的世界,使她無法適應而受傷。這也是爲什麼他以前執意趕走她,不留她在身邊的主要原因。小女仙只能生活在純淨的天堂中,適應不了黑暗的地獄。而她也無法在他的世界中生存。
可是,是自己弄巧成拙,還是命運的捉弄?當初的小女仙,因爲他的放手而淪落世間,被世間的空氣污染了。現在的她現實了,不那麼純淨了,長出了尖牙和利爪,卻反倒適應了污濁和血腥,能跟他進入他的世界了。
所以,毛嘉康爲她的變化而欣喜,他舒展脣線,咧嘴一笑,說道:“你我本來就是夫妻,孩子都生出來了,何必再這麼矯情?”看左思純氣惱地想要理論一番的神情,他馬上又改口道:“不過,既然我家思純不好意思,我就犧牲一下做丈夫的權利,到下面等着去好了!”說完,他立刻拉開房門,自己出去了,還不忘回身給她帶好房門。
他,在試探她的底線嗎?
他知道自己雖勉強接受了和佳明般回他那裡住的事實,但卻是極不甘心的。他在試探她究竟可以接受他到什麼程度,能否再回到過去曾經有過的那種親密?
左思純猜測着他的意圖,發現這男人在癡心妄想。左思純對此嗤之以鼻,哼,當她還是多年前那個追求浪漫、相信愛情的小丫頭?
她泡在豪華的大浴盆中,一整盆的熱水溫暖了她冰冷的手腳,也使她恢復了一些體力。她泡了很久纔出來,直到嘉媛給她送來了衣服。
她換上了嘉媛的內衣,有些瘦,不過這已經是嘉媛能找到的最肥大的衣服了。正因爲這些內衣大了些,纔沒有穿過就被嘉媛收到了櫃子裡。
這身內衣讓左思純想起自己大學時代喜歡穿的樣式。粉紅色帶蕾絲的,穿上如娃娃一般。
“是我老公給我買的,他給我買的衣服總是有點大。”嘉媛說着,遞了件大大的浴袍給左思純。
左思純穿上了,袖子長得手都伸不出來了,下襬也快拖到了腳踝。
嘉媛看着哈哈笑着說:“這是我大哥的,我的都太小了,對你不合適!”
左思純默默地捲起了袖子。本來應該把他的衣服脫掉,扔到一邊的,可現在是在人家家裡,左思純不好做得太過份。
嘉媛請左思純下樓吃屑夜,是傭人給下的雞蛋麪,這其實是左思純的晚飯,她從海邊回來就一直在奔波,根本沒有時間吃飯。
左思純吃了兩碗麪,嘉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毛嘉康卻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早習慣了左思純的“食量驚人”,四年前,她吃得比這還多。
左思純對嘉媛笑笑說道:“這是我的晚飯!”
“早知道你沒吃晚飯,我就讓人給你做點正經飯菜了!”嘉媛說道。
“不用,我就喜歡吃麪!”左思純忙說道。
佳明偎過來,從左思純碗裡討了一小塊雞蛋吃。這孩子從小就習慣跟媽媽蹭吃的,用他的話說,從媽媽碗裡蹭來的東西最好吃。
毛嘉康看着母子倆的親暱,笑意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