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她當然認得,是杞鶴月,可見她並沒有成功殺死她,並且還被她下了蠱術帶入了幻境當中。
不過又不知她做了什麼法,分明絲毫沒有傷到她,卻讓她清楚明確的感覺到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方纔那些虛幻的畫面和被捏造的記憶她知道是假的,但內心深處的感覺卻是切腹般的痛,不過儘管如此,倒也不至於會讓她直接痛死啊,那麼眼下神澤一點一點的消失到底是爲什麼呢?
她還不想死,至少在親手殺了杞鶴月之前,她還不想死。
掙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剝開眼前這一片黑暗,但周身卻像是有無數只無形的大手在拼命將她往下拽,杞鶴月誦經一般的回聲消失在耳畔時,她的世界安靜了,徒留一派讓人窒息的虛空。
她愣了愣,呼吸開始困難,也許這次是真的要死了吧,她這樣想着,緩緩平靜下來,不論如何只能靜待死亡的她正打算放棄思考,記憶深處卻突然撞出一個聲音在嘶吼道“你殺了我吧!就算是死我也要詛咒她!我詛咒她這一世都不得安穩!我詛咒她一旦心覺美滿幸福就會死!我詛咒她!遙妙!我便是死也不會放過她!”
聲音有些熟悉,搜索了半刻她才驚憶起,是愁千緒的聲音,可這些話當真是她說過的?
她當時昏迷不醒只在後來聽說陸之遙血洗了魔宮一條命都不留自然也包括愁千緒,這樣說來若她方纔憶起的那些話是真的,那麼也許她此番還真的是被愁千緒所詛咒,再加上被杞鶴月所設計,給平白喪命了。
愁千緒好歹也是個上古原始的魔族,也許實力並不算高強,但以命相抵的詛咒卻委實是可以要了神命的。
命懸一線的鳳飛夕默默嘆了口氣,心想這下真是玩完了,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兩次都栽在一個人手裡,並且她若是真的遇見了那些能讓她感到幸福的事就算死也值了,但她這條命卻偏偏送在了一個虛幻的夢境裡,這未免也忒窩囊了些。
都說紅顏禍水,但此時此刻回憶起愁千緒恨她的緣由,想起化魂鼎中的麒叔子,她卻深深地覺得在這個故事裡麒叔子纔是藍顏禍水,而她分明是被禍的那一個啊。
抱着這樣委屈複雜又窩囊的心思,鳳飛夕極其不心甘不情願的在一點一點走向滅亡。
回憶着自己這漫長的一生,她突然悟出來許多問題,可是她沒有來生了,所以這些問題她根本沒有機會問出口了。比如‘師兄,你這些年間避着不見我,刻意疏遠我,是害怕我死麼?’再比如‘師兄,你隨杞鶴月入杞鶴宮,是不是因爲她拿我要挾你?’又或者‘師兄,你一直在閉關閉關閉關,難道是在幫我想化解的法子麼?’最後還想問‘師兄,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呢?’
其實如果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如她所願的話,那麼這個結局也不算太差,他愛不愛她且不提,他並沒有討厭她,不是真心想疏遠她,心裡還在爲她考慮,這就足夠足夠了,這麼一來,她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她的確是很容易滿足的一個人,的確是...
決堤的淚水滑過臉頰,溼了眼角和她的衣衫與長髮,她捫心自問自己真的滿足麼?答案是那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還想再一次聽他輕喚她的名字,還想再一次伏在他膝上聽他彈琴,還想再一次坐在他身旁與他釣魚,還想再一次做一桌菜餚與他同食,還想再一次舉杯與他共飲,還想再一次輸給他一盤棋,還想要太多太多的再一次,但最遺憾的,還是上次那一別,她沒有多看他一眼,沒有笑着與他說一聲“師兄,永別。”
四個字堵在喉嚨裡,呼吸都困難的她自然早已字不成音,這次似乎是把這一輩子沒能來得及流的眼淚一口氣都流了出來,她薄弱的神識終歸開始消失,最後一刻,穿堂清風過,沉沉的死寂當中她明明切切的聽到了隨風而來的那聲。
“妙妙!”
在雙脣被什麼涼薄柔軟的物什覆蓋並被人一口一口渡入續命的神澤時,她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是在半月之後,大雪漫天,崑崙虛上銀裝素裹,分外妖嬈,從自己的被褥間艱難起身,全身無一處不是痠痛難忍的,不過這痛卻是在真真切切地提醒她,她真的沒有死,真的又一次僥倖逃過了一劫。
起身下榻,隨手披上外袍赤着腳就往殿門外走,推門而出,蝕骨的冷風立即灌入吹得她只覺連骨頭縫都是刀割一般的疼,咬了咬牙根,腳下吱嘎吱嘎踏着積雪下了石階。
大雪還在飄,鵝毛一般鋪天蓋地,似是要給整個大地做一件厚重的棉衣,只不過大雪不知,它所做的這件棉衣穿在大地身上卻是比沒有穿還要寒冷,這委實是自作了多情,多此了一舉,大雪如斯,鳳飛夕也如斯。
本以爲愛一個人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的獨角戲,要付出也是自己一個人在單方面的付出,被愛的那個人應該是上輩子救過國救過民的,但到頭來才知道卻並不全是這麼一回事,有時候過分的愛也會給對方造成困擾,也會通過各種原因中傷對方,有意或無意,直接或間接,就比如陸之遙在最後關頭趕來爲她續命一事。
心慌慌,她踉踉蹌蹌腳步打着滑直撲虛玉閣,推門而入,來來去去搜索了一番,果然不見陸之遙的身影,她心亂如麻。
她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前是陸之遙渡給了她續命的神澤,她那時早已氣若游絲,要將她從鬼門關里拉出來得需要他多少神澤她清楚的很,他不可能沒有事,甚至極有可能因此喪命,若果真如此,她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但命是他給的,她又怎麼能隨便輕生,這實在是個難題,她長久佇立在風雪中找不出這問題的答案,也不知該往哪走。
陸之遙,你在哪啊?
鳳飛夕正黯然消沉時忽聞腳步聲,下意識擡眼脫口道“師兄?...”卻並不是,來人是這半月裡一直寸步不離照顧着她的顏如玉。
見她果真是醒來了,顏如玉鬆了口氣,忽略了她脫口而出的那聲師兄還有看到他時的落寞聲色,他緩緩走近,一把將她拉入了懷中,垂首埋頭在她的銀髮間,喃喃道“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死一次,讓別人擔心很好玩麼?”
抿了抿脣,她故作鎮定,輕笑道“我也不是故意,抱歉如玉...還有,我師兄他...”
他抱她更緊,像是要揉進自己骨肉裡,嗓音有些沙啞“若我告訴你他死了你要怎的?殉情?”
這個“若”字用得好,起碼讓她肯定了五分陸之遙並沒有死,鬆了口氣,她繼續笑道“不能,他爲了救我而死,我定是要好好連他的份一起活下去的....那他到底怎麼了呢?”
他鬆開抱着她的手轉而輕輕扳着她的肩膀,居高臨下望向她的眼眸中有些難懂的神色,默了半響,才低沉道“你是覺得他沒死纔會這樣說,若他當真死了不論如何你都不可能還活得下去,光是他和旁的人在一起了你都能尋死尋活,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忍受得了沒有了他的世間。
這些事我懂,他自然也懂,所以爲了不讓你白白浪費了他給的性命,他沒有死,他將你託付給我,自己找地方去清修了,你只用了半個月便醒了過來,可想他渡給了你起碼有八成的神澤,這麼一來他大約還需要個百八十年才能修補完善吧。”
她心頭的大石總算落地,掰着手指數了數,一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平靜下來終於想起什麼,又掐着手指頭算了算,一片迷茫,找不到他的所處,但可以感受得到他還活着。
幸好,幸好。
一瞬間就失了力氣,她跌坐在地,露出病態蒼白的笑“如玉,你說他爲了救我竟這般...他會不會是終於愛上我了?”
顏如玉冷着臉拉她起來,並對她扣頭澆下一盆涼水“他若當真愛上了你,怎會明知我對你是何種感情,還將你託付給我,並且一託付就是百年之久,他大可將你託給甘瀾之類的,我覺得,你大約是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罷。”
她愣了愣,擡手搔頭“唔...你說的有道理...我可能的確是還沒清醒過來...”但不管他有沒有愛上她,這個結局也還算是圓滿了,她也很滿足,除了...
“九重天上現如今是何種境況了?那個杞鶴月又怎會知道我身中詛咒呢?哦對了,我是不是因身中愁千緒的詛咒而險些送命的?”
一股腦將問題全拋給顏如玉,顏如玉耐心回答“是,不過五年前我幫你療傷時並沒有察覺到,還是在你半死不活被聖君給送回來時才知道的,而說起這個杞鶴月,此人還真是心思縝密,步步爲營。
愁千緒一事,本以爲與她並無干係,卻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她佈下的局,最初,她蓄意出言激怒你,將你趕離開了聖君身邊,隨後早就與她串通一氣的愁千緒便乘機將你引入魔宮,以心魔所騙。
愁千緒一心想尋你報仇,杞鶴月伸手要幫她,她自然欣然接受,而你雖逃過那一劫,卻身中詛咒。
杞鶴月早已料定,所以在你將玄鄴和那些神器送上九華宮之後才第一次去找了聖君,因你那樣做擺明了是站在了九華宮那一派,當日她以你的性命做威脅,要聖君助杞鶴宮一統九天,這真是位野心勃勃的女子,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
如今九重天上大局還未定,九華宮與杞鶴宮依然沒有分出個勝負,你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