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現在起這裡就是你的了。
我在幽蘭的光圈的包圍之下盈盈走下祭壇,祭壇之上,彥青雪白的長襟順風飄逸,幽蘭的光圈一晃一晃的搖晃。
除了我,沒有人敢肆意走動。
我微微的笑,在寂靜幽黑的夜裡,遠望着彥青清逸的身影,聽到他溫潤的聲音暖暖的頌着祭文。
這樣真的可以嗎?齊瑥問道,不安的看了眼站在祭壇之上的衆人。在這麼重要的儀式中,我明目張膽的在衆人的眼皮底下逃走,情形十分緊急,後果相當嚴重。
我俏皮的笑笑,難道還真等他的接任大典完成?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逃的機會了。現在他沒有□□之術,其他的人也不敢妄動,更何況,這正是午夜十分,陰氣正重的時候,滿山遍地的幽光,不是什麼人都有膽量策馬狂奔的,他們的思維畢竟是狹隘的,科學還是相當的落後,思想也是相當的封建的。
清風吹起,竟有些涼意,黑衣束身,終於黯然一笑,策馬紮進那一片墨黑之中,身後是齊瑥愉快的喘息聲,冥風和冥夜,也緊隨其後。大片大片的光圈晃動,如海浪般,彼此起伏。
彥青遠望着那深谷處,異常晃動的光圈,心中急劇的不安竟平淡下來。那篇長長的祭文,是她的要求,時間是兩個時辰。他追問過原因,她只說了一句,她說,你念完了祭文之時就是衆神歸位之時,那時一切將歸於平靜,你就會明白如何平衡手中的力。
他明白,他非常明白,她有那麼多明目張膽的藉口,有那麼多人所不知的本事,他也明白,她不會騙他,可是她也不會乖乖就範。從她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他就明白,她的想法。他想賭一把,想看看這個女人是如何從他的天羅地網中逃走的。他的不安從那個時候就滋生了,一直瘋長着,他的理智與他的情感激烈的火拼着,一方面他無法放她走,所以要杜絕一切可能的機會。另一方面,他很想試試這個女人的力量,這樣白丁的藉口,無異是告訴他,她要動手了,就是這個時間!這明明就是公然的挑釁!
韋燁和髙淵一直盯着遠處劇烈晃動的光圈,他們明白,那是她。她曾經很明白的暗示過,可是他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境況。那些守在關口的護衛恐怕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兩人只是對望了一眼,皆是無奈。甚至連運氣都十分小心,因爲臺下的人已經倒了大半,那猶如海洋般的光圈幾近淹沒到了膝蓋,風聲一起便是漫天飛舞。終於明白她不是一般人,北冀的大法師不是浪得虛名的,眼見着彥青周圍聚了越來越多的光圈,兩人更是不敢擅動,真是痛並快樂的經歷啊。
彥青的呼吸越來越平穩,他發現光圈隨着他呼吸的吞吐而規律的搖晃,忽然間如醍醐灌頂般,他明白了她說的,平衡的力量。他知道,他輸了,他根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漫山遍野橫飛的魂魄,來勢洶洶的壓了過來,他們的力量實在太渺小了。他手中捏着她給的令符,心神平和的邊念邊觀望。隨着祭文漸漸接近尾聲,光圈漸漸隱淡,終於結束了。
他望着已經全部倒地的元老們,望着危言正坐的韋燁和髙淵,望着已經漸漸消失的光圈和即明的天色,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嗎?他微微的笑,因爲徹夜的精神高度緊張,他有些疲累。纔打開她給的令符,金黃的紙上竟是空無一字。腦海中竟閃現了她倔強的笑臉,不覺得一陣恨意生。
“來人!”他猛然咆哮着,震動的山谷都微微的顫動。
我連人都沒看到一個就出了谷,不覺得便暢快無比,天一堂,不過爾爾嘛,我輕笑着。
一直向東,毫不停歇。我們都知道,只有兩個時辰的機率而已。就這樣狂奔了兩天,都沒什麼動靜,這才放下心來。
用冥夜的話來說就是北冀騎術天下無敵。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快樂,暫且沒有報仇,沒有愛恨,沒有責任,如果就這樣一直漂流也很不錯呢。
很久沒有夢到孃親,她還是那麼漂亮,她說,侯門深似海啊,如果可以,娘希望你能過普通人的生活,只要快樂幸福就好了。我淚流滿面,哭訴着,我只要和娘在一起!忽然,那張俊美的臉滿是血痕,她咆哮着:“快走!珏兒!!!”猛然警醒,臉上還有淚滴。我看到齊瑥正靜靜看着我,剛要發聲,卻發現他神情尤異,汗毛聳立。
沒等反應過來,土地廟的門被忽然踢開,我的身體被齊瑥飛快的擋在身後。已經聽到,冥夜、冥風與人的廝打聲。“快走!”他們狂吼着。齊瑥護着我,從疊疊劍光中,殺將出來,但立刻又被圍死。他們的功夫不是極高,可是也都是高手,招招致命,陰險狠毒。我的身上已中了幾劍,傷口都是火辣辣的疼。
“你們要殺的是我,和他們沒關係,放他們走吧!”齊瑥憤然道!他真的生氣了,他沒想到,因爲自己齊瑒連她也不放過,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死!
來人似乎根本不聽他的怒喝,一招恨過一招,但見他們的招式根本不是冥狼騎的招式,我心中一寒,要殺的是我吧。
“放了他們,你們要殺的是我。”我淡淡的說,那個時候,冥風和冥夜已經向我們靠攏過來。聽到此話,皆大驚:“大哥!”齊瑥詫異的看着我,分明感到來人片刻的猶豫,但很快,我聽到他們的回答:“你們還是省些力氣,一起上路吧,至少不會寂寞。”那個聲音沙啞陰冷。我明白那是死士,他們得到的是死命令。
“快走!”冥風吼道!齊瑥抓着我幾步跳開包圍圈,疾步飛馳,身後是緊追不捨的追兵。心中覺得詫異,剛剛明明根本就闖不出來。眼的餘光看到漸漸打散了的冥風和冥夜,心中一驚,是這個目的嗎?要各各擊破?
我奮力的抗擊着敵人,不知道自己用的什麼招數,完全是混亂狀態,本來就沒什麼底子,加上根本沒有多少實戰經驗,現在打起來總是很被動很吃虧很危險!齊瑥也沒有好到哪裡,已是漫身血痕。他的喘息聲越來越劇,他的身體本來就很虛弱,這樣的持久戰,他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了,重點是他還要分神保護我,更讓他的體力有些吃緊。
忽然雷聲滾滾,驚的馬兒嘶叫起來。齊瑥眼中寒光一閃,那人已是銀光一閃一道飛鏢向馬兒飛去,齊起身擋開。我會意的點頭,飛身向馬兒奔去,脫離了齊瑥的保護區,齊瑥與那人糾纏在一起,不分高下。我勉力擋了幾十招終於跨上馬背,策馬奔向齊瑥。只覺得後背一陣鈍痛。我高聲叫着:“齊瑥!”他虛晃一劍,飛身上馬,狠狠的給了馬兒一刀,馬兒吃痛,狂奔起來。
“你沒事吧?”他驚恐的看着我後背上的箭。鑽心的痛楚,讓我已經神智恍惚。我微微的笑,聽到身後衆箭齊發的聲音,聽到齊汶說:“知道嗎?冥炎,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光。”我的眼睛有些溼潤,說:“對不起,齊汶,是我連累了你。”
“冥炎,記得嗎,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他溫潤的說着,讓我的慌亂的內心驟然平靜。可是巨大的恐懼還是緊緊的壓將過來。我深深的恐懼着,就好像那個慘烈的夜晚。
“齊瑥,不要離開我。如果死,我們也要一起死。”我瑟瑟的說。
聽到他的笑聲,感覺到他胸膛裡心跳的聲音,一滴淚落在臉上,他緊緊地抱住我,輕輕的說:“這句話,我等了很多年。冥炎。”
我終於淚流滿面:“我不準不准你比我先死。”我聽到後面越來越近的嘶叫聲,聽到越來越大的雷聲,感覺空氣越來越凝重,我竟然有些穿不過氣來。
分明感到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睛上,心,有一頓的停頓。我緊緊的抓着他,聽到他快樂的聲音說:“冥炎,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可是,再見面,你卻已是我哥哥的女人了。但是現在,我真的很快樂很幸福,是真的。”
“齊瑥,我們一定可以的,我們說好的,要永遠在一起的!”我痛哭着,我的手指瘋狂的抓着他。
他笑着,淚流滿面,“我愛你。”他說。
一個很巨大的力量,我和馬兒被他推進了幾尺,後背忽然閃空。我絕望的叫着:“齊瑥!不要!”我在疾馳的馬背上回望,他已是身重數箭擋在他們的面前。
“冥炎!”他吼着,“一定要幸福的活着!”他的叫聲交織在雷聲中,聲聲震耳。我用盡全力,勒住繮繩,策馬轉身。一支利劍已然插入我的前胸。
身體忽然變輕,一個跟頭栽下馬來,可是眼睛仍然不肯離開齊瑥的身影,那個越來越遲緩的身影,那個越來越無力的身影,那個越來越安靜的身影。分明聽到,在隆隆的雷聲中,猶若在他的身旁,聽到他溫潤的聲音說,冥炎,我愛你。臉上帶着佛祖般拈花一笑的容顏,那個答應跟我一起浪跡天涯的人。
“齊瑥!!!”我瘋狂的哭喊着,在瓢潑的大雨中,用盡全力呼喊他,一步一爬的靠近他。身體變的很輕很輕,像是被抽乾了一樣,沒有任何的念頭,眼前晃動的,只有臨城那個青衣少年,他溫和的揚起頭,四處張望,他想看看是誰將那個怪異的小鳥飛落他的足下,秋風吹起了他的衣襟,那樣清逸挺拔。他微微的笑着,失神的看着遠處高閣之上的那個清雅的少女。他的心忽然安靜下來,他覺得原來是這樣,原來這就是愛,當你遇到的時候,有這樣安靜美好的感覺,似乎萬物都已停滯,那個瞬間,他就明白了,除了她,此生他不會再愛了。
痛徹心扉的鈍痛,排山倒海的壓來,大口的血從我的嘴裡吐出來,無法呼吸,全是紅色的,紅色的天地,紅色的雨,連齊瑥都是紅色的。就快到了,我的身體執着的在泥水中移動,近了,近了,近了。我無法控制的呼號着,“齊瑥!我們說好的,你怎麼可以反悔!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
只有一個瞬間,很多的箭向我飛來,在雨中肆意的改變着方向,身上無數尖利的痛楚,可是仍然不能阻止我,不能!
“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痛快的上路吧。”那個沙啞陰冷的聲音遙遠的傳來,我的眼睛分明看到他已近在咫尺的身形。
“告訴我,你是誰。”我忽然平靜。
“還是去問你娘吧。”猶如放慢的鏡頭,他的劍緩緩的刺進我的後背,竟然沒有疼痛。隨着銀光的閃離,我看見我的血飛離了我的身體。我緊緊的抓向一步之遙的齊瑥,“對不起,齊瑥,是我害了你。”聽到遙遠的萬馬奔騰的聲音,如果可以,齊瑒,請幫我報仇吧。我微微的笑,也許這次真的可以回家了。
在洛城一座清雅的小院中,齊瑒忽然警醒,這是第幾天了,失去她的消息。從天一堂的宗主繼任大典消失,就沒有了她的任何消息,可恨的是連冥風都沒了消息。他好恨,恨自己太大意,他那麼信任冥風,終究還是她的人,他不敢再想下去,剛纔夢中的情景,讓他髮指。那個絕色的女人,漫身是血的懇求他,請他爲她報仇!
他從來沒有這麼恐慌過,曾經她的死帶給他毀滅性的打擊,那樣生不如死的的痛楚,他已經無力再承受了,尤其是他無意中獲悉她還活着的時候,失而復得的幸福,讓他恐懼回到以前的生活,深深的恐懼那樣的生活。
他小心的平復着自己的情緒,安慰自己,她不會有事的,那個女人!齊瑥應該在她的身邊,他會保護她吧。想到這裡,不覺恨意生,想到此刻那個女人現在正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怒火馬上就燒騰起來。自從他再次遇見她,他幾乎就沒有任何的自制力了,有時他甚至想,她怎麼就不能像其他的女人一樣,安靜的只屬於他一個人呢,至少她的心裡應該像他一樣,容不下別的人。但她,似乎根本沒有這個打算,這就是讓他最恨的地方。
她的死只讓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他愛她,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經愛到無力自拔,深入骨髓的愛,無法抽離的愛。他根本就無法離開她了。她活着的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愛,他以爲他在意的是他的太子弟弟和她的那些曖昧的情愫。可是她的死讓他徹底的明白了自己。
有了那一次,他當然不會再重蹈覆轍。現在,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了,任何人!
“王上,”那個侍衛無限驚恐的賓報。
他的心中一寒,說:“什麼事。”
“已經發現明將軍的蹤跡。”
他心中輕舒了口氣,“哦?”
“明將軍和另一名侍衛,”那侍衛一頓,接着說:“身受重傷,恐怕?”
“什麼?!”他怒吼着,“死了嗎?!”
“沒、沒有,”那侍衛結結巴巴的說:“傷的非常重,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