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楚參將是雙洛父親的親弟弟,早年參軍打戰,難得回家,雙洛出生後,只在她十一二歲的時候回過一趟家,那時候,楚鐵鷹已經對這個上天入地無法無天的野丫頭記憶深刻了。再後來因爲軍務繁忙,跟一些無法跟外人透露的調動,他跟哥哥家就此失了音訊,以致於後來楚家一系列的變故都無從得知。
如今叔侄倆異地重逢,讓人甚是感慨。
“那麼接下來,楚參將打算怎麼安排你這個侄女?”永安公主悠然問道。
楚參將皺了皺眉,道:“末將在京城有座宅子,住了幾個女眷,正好可以將雙洛送去那裡,也有人照顧。”
“我不去!”雙洛脫口而出,卻被自己叔叔瞪了回去,莫名多出一個叔叔已經很讓她難以接受了,難道還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整日跟那些非親非故的嬸嬸們無言以對?再說了,她還要去北穆的!
說到這個,雙洛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幾乎看見一個大大的書着“北穆”的牌子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不由沮喪了。
永安公主卻笑了,搖了搖頭:“京城路途遙遠,來往不便,萬一出了點差錯,楚參將可能放心?而且,令侄女這樣的好身手,留在閨房中可惜了,不如暫時留在我的鳳羽營中,等到戰事結束,一道隨我回京。”
楚參將沉吟片刻,躬身爲禮:“多謝公主!”
雙洛瞪大眼睛,鳳羽營?永安公主的親衛隊鳳羽營?自己怎麼就這樣稀裡糊塗進了?
她愣了愣,連忙手忙腳亂行禮謝恩,無論怎麼說,進了鳳羽營,就意味着公主去哪她就要去哪,這樣,她也能跟着去前線,這算是殊途同歸呢因禍得福?
於是故事就這樣落定,楚參將找回了失散數年的侄女,公主也招攬到一個身手不錯的女兵,皆大歡喜。
臨去時,永安公主笑着囑咐道:“雙洛,今後入我軍中,切記謹言慎行,立功我重賞,犯錯我重罰,無人例外。”
“是,謝公主殿下。”雙洛心中一凜,躬身行禮。
“很好,你下去吧!我找人安排你的住宿,如今你身份明晰,就不該跟那些男兵混在一處了,楚參將雖然是你叔叔,到底男女有別,不方便收容你,就跟迦玉她們住一塊吧!”
雙洛於是謝恩,緩緩退出軍帳,轉身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遲遲……”
她的腳步不由自主的頓了一下,手握成拳。
——遲者,緩也……
——你平素行事總是過於莽撞,認準目標便一門心思往前衝,頭破血流也不在乎……
——我給你一字遲遲,就是想你遇事多緩一緩,想一想,顧一顧自己……
昔日之事,歷歷在目,一字一句,宛若最鋒利的刀刃,狠狠的照着心口紮了下來。雙洛眨了眨眼睛,腳步不變,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只做沒有聽見那人的呼喚。
“遲遲!”
接着又是一聲,溫潤的聲音裡滿含着雙洛不熟悉的焦慮跟急切。
心上緊繃的弦“錚”的一聲斷了,雙洛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停了下來,卻並沒有回頭。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一個人,即使聽到他輕喚一聲你的名字,也可以讓你瞬間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紋着銀灰色雲紋的軍靴緩緩繞到了自己身前,停了下來,然後頭頂傳來一聲輕嘆。
“我找你找了好久……”
雙洛猛擡頭,終於鼓起勇氣正視來人那雙墨色的眼睛:“監軍大人找我何事?”
說完後,看着文墨臉部表情一僵,她脣角上揚,笑了起來,笑的時候心裡還在訝異,自己居然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笑出來。
這不過是一個示威般的笑罷了。
文墨亦笑,笑容苦澀:“遲遲,你在怪我?”
雙洛低眉,作出恭敬的樣子:“屬下怎麼敢怪罪監軍大人。”
“遲遲!”文墨的聲音終於帶了怒氣。“你這是什麼態度?”
雙洛躬身行禮:“屬下身家清白來歷清楚目的明確行爲正當,監軍大人還對屬下有何疑問?”
她低着頭,目光正好停在文墨扶在青蘆劍上的手上,以前包覆的皮革已經被撤去,劍柄上猙獰的龍頭正對着她。
龍目血紅。
文墨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的握在上面,指腹泛紅。
他沉默片刻,方纔開口。
“遲遲,你認真聽我說話好不好!我知道你在怪我……”
“楚遲!”
雙洛剛要開口打斷,不想身後卻有人搶先一步,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她一愣,回過頭,正是盤迦玉,雙洛心裡□□了一下,真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不想遇見的人都撞一塊去了。剛纔在帳中,除了文墨,她最不敢面對的就是盤迦玉,結果……
比起面對文墨,雙洛還是更願意看到盤迦玉那張臉的。
她於是迅速轉身,行禮:“提督。”
盤迦玉眯起眼睛看他二人:“文大人還有事?”她一出來就看見兩人拉拉扯扯嘀嘀咕咕,難道文墨見色起意?盤迦玉一開始就看文墨不順眼,目前便不啻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
文墨見她來了,心知今天只能作罷,於是笑道:“我沒事,只是跟楚姑娘聊了會。”
“那就好,我正好有事找她,那就先告辭了。”
“你自便。”文墨坦然放行。
雙洛如蒙大赦,即刻跟着盤迦玉離開了他的身邊。
結果這一路盤迦玉都沒有說半句話,沉默的帶着雙洛東拐西拐,雙洛摸不清她對自己的心思,只好忐忑的跟在身後。
她畢竟在盤迦玉面前撒了一堆的謊,之前的說辭騙得過叔叔公主跟文墨,可是騙不過她,因爲叔叔也好,公主也好,文墨也好,都不知道目前軍中還有祁慎的存在,而當初參軍的時候,她的身份是祁慎的表弟。
楚雙洛沒有表哥,如果盤迦玉就此跟楚鐵鷹兩人交流一下,就穿幫了。
想到這,雙洛心裡更加不安。
結果兩人各懷心思,一路穿營過帳,最後來到一處極偏僻的地方,山路一轉,一掛規模不大的瀑布驟然躍入雙洛眼簾。
因爲還是初春,瀑布邊還掛着未化冰凌,一棵老槐樹穩穩的生在水池邊,樹枝上點着新綠,在水汽中朦朦朧朧的,化作了亮眼的霧。
雙洛還沒來得及感慨美景,眼前一花,肩頭就是一痛,整個人被狠狠地推撞在槐樹幹上。
這一撞,讓她眼冒金星。
“你怎麼對得起我!”盤迦玉指控道,伸手拽住她的領口,一雙大眼睛狠狠瞪着她。
雙洛嚴重懷疑自己被撞笨了,一時半會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做了哪些對不起盤迦玉的事,於是愣愣跟她對視。
盤迦玉恨得直咬牙,手上用力,狠狠將她抵在樹幹上,將臉湊夠去,在她耳邊磨牙:“虧我當你是鐵哥們好兄弟,這麼大的事情都瞞着我……你是女人就跟我說啊,我另作安排就是……這次要不是你走了好狗運正好是楚鐵鷹的侄女,早就軍法處置了!”
雙洛終於聽懂,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委委屈屈說道:“如果我不是楚鐵鷹的侄女,你們誰能看出我是女的啊……”
“油嘴滑舌!”盤迦玉大怒,隨後大笑,爽朗的笑聲震得雙洛耳朵發痛。
“提督啊,我知道錯了。”
“我又沒怪你!”盤迦玉終於放開對她的鉗制,退開幾步,揮了揮手:“今後你跟着公主,我們就是同僚了,真好!”
“真好?”雙洛不大自然的重複道,她可沒覺得哪裡好了。
盤迦玉眉開眼笑:“我一會將你跟我安排在一塊住,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同吃同睡同殺敵,怎麼不好?”
雙洛苦了臉:“提督,你饒了我吧!”
“爲什麼?你不願意?”盤迦玉面露疑惑,片刻後做恍然大悟狀:“因爲祁慎是不是?”
雙洛一驚:“不關他的事!”
“你說實話吧!他根本就不是你表哥。”盤迦玉道。
“提督,你誤會了,我跟他……”雙洛□□,腦子裡開始思考如何圓場,果真怕什麼來什麼。
盤迦玉卻朝她擠擠眼睛:“你這丫頭的小心思我還不知道,不是表哥是情郎啊!你一個孤女從定城逃出來,一路受他照顧,兩人日久生情,他欲參軍報國,你百般不捨,於是毅然男裝相隨,做一對忠貞不渝的同命鴛鴦……啊!多麼令人感動的愛情啊!”
雙洛無言以對,盤迦玉的聯想真是……如果是在裕言那個時代,明顯就是被傳奇小說覓得神志不清的典範。
“提督,你誤會了……”她無力反駁道。
盤迦玉卻一副我全都明白的表情,重重拍拍她的肩:“我盤迦玉也是過來人,有什麼是我不懂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不敢讓你叔叔知道是不是?放心,我幫你保密,等到祁慎那小子建功立業後我在幫你們牽線搭橋讓公主賜婚!”
雙洛扶額,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也好,就讓她誤會吧!對她有利。
盤迦玉下一句話卻差點將她噎死:“雙洛,我怎麼覺得文大人對你也不大一樣啊?”
“我不認識他!”雙洛斬釘截鐵說道。
盤迦玉卻正色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去招惹他,我們不是一路的,這個人,心思深沉,不好對付,搞不好會被他玩死。”
雙洛深吸一口氣,突然有些內疚,盤迦玉雖然平時大大咧咧,到底是真心對她好,而自己……
哦,她在怪文墨不信任自己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也很久沒有將真心託付給他人了。
在盤迦玉面前,雙洛自慚形穢。
雙洛點點頭:“我知道,會小心的。”
盤迦玉笑了起來:“放心好了,一切有我罩着。”
“那就有勞了!”雙洛也笑了起來。
春日的陽光透過飛揚的水霧照在相視而笑的兩人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心思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