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這裡的陽光總是比別地方的陽光更加充足,尤其是城隍廟下的那個角落,每天總是會有很多乞丐蹲在這裡捉捉蝨子,曬曬太陽,偶爾也能玩一種只有北齊纔有的跳棋。在地上畫兩橫豎十條線交叉,黑白兩種顏色的石子擺在上面,一人一步,隔着對方的一個棋子跳一步便算吃掉對方一顆棋子,直到對方的棋子無子可跳,便算是贏了。
有的人稱呼這種棋爲“跳棋”,也有人把它稱之爲“飛棋”,無論是何種稱呼,都不能阻擋北齊人對這種玩法的熱愛。閒來無事,茶餘飯後,或者是在剛洗完澡的澡堂子裡,隨意的擺上一盤,半盞茶的功夫便可對弈一局。可賭博可消遣,當真是小老百姓消遣的最佳娛樂方式。
北齊人對這種幾乎沒有成本的玩法頗爲熱愛,尤其是在乞丐羣體當中更是風靡,餓了的時候就在地上隨意地畫上幾條歪歪扭扭的線,可以用要飯的破碗畫,也有用頭髮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上去的樹枝,總之,只要是有空地兒,都是可以的。一盤開始,那麼就忘記了餓是什麼感覺,等下了幾盤之後,也許就會有人來施粥,就算沒有,那也是夕陽西下,餘輝陣陣,睡覺的睡覺,偷東西的東西,實在不行還可以到大戶人家的後院門外等着,也許能等到些剛剛倒出來的殘羹冷炙,運氣好,還能看得見某一個大戶人家風姿卓越的廚娘。
城隍廟是北齊人最不想去但卻是最“繁華”的地方,在這裡可以打聽到任何消息,不管是王宮內某位妃子的密傳,還是民間那位員外的豔.史,甚至還能打聽到某些官銀的運輸路線,如果有膽色,一夜暴富並不是夢。同樣的道理,在這裡可以聽到關於北齊最底層百姓的呼聲,那位官員貪污腐.敗,那位大臣愛民如子,等等等等,只要想聽,在這以城隍廟爲半徑的三裡之內,所有的事情都能聽到。
壽王每天享受的,便是這些。一朝天子一朝臣,成王敗寇,當不得大王,那便當個乞丐,在這裡聽一聽百姓們講一講關於蕭海璃的功績和污點,也許,還能聽到一些關於自己的某些趣事。
他不願意走了,也許在這裡坐着總比整天活在不是自己的世界裡要好。當王,與當個乞丐其實有很大的區別,最大的區別便是當壽王並沒有什麼自由,反倒是當乞丐的好,想睡就睡,想吃就吃,雖然某些時候並不能在想吃的時候就能吃到東西,可只要願意,總能要到一些吃食的。
大部分情況下壽王都是在看着旁邊一些奇怪在下那種跳棋,他卻是不知道在民間居然還有如此簡單但卻變化無窮的玩法,他後來學會了,便也會和幾個乞丐一起下上一盤,但是不管他如何思考如何計算,都贏不了那些人。今天見到了古雨濛,壽王便在地上畫了二十道橫豎交叉的線,然後找來黑白色的石子一人十個,讓古雨濛和他下一盤。
古雨濛卻是沒有下過這種棋,詢問似的看着元昊,元昊卻是笑了笑:“這是跳棋,要跳對方的棋子才能吃掉對方的棋子,不然的話一次只能動一格。要把對方的棋子吃光了,纔算贏。”
古雨濛想了想,便領悟到了這種棋的具體玩法。旋即,便席地而坐,和壽王對弈一局。
“以前的時候我也喜歡下棋,圍棋,象棋,還有五子棋,後來隨着科技的發展,我都是在電腦上玩,倒是很少在地上下棋了。記得我老家的小區門口,便是有幾個老大爺擺着殘局,但是我從來沒有贏過。”
“爲什麼?”壽王雖然聽不懂古雨濛說的小區、電腦到底是什麼,但好像是古雨濛的家鄉的某些村莊的名字,他說道,“爲什麼不能贏?”
“因爲殘局的每一步,都是設計好的,一個殘局恐怕只有那麼幾種下法,對方會把每一種下法的步驟都記得很清楚,當你拿起第一棋走出第一步的時候,人家就知道是否已經贏了。所以,我從來沒有贏過。”古雨濛很隨意的走了幾步跳棋的棋子,“我不太會下這種棋,但是我卻知道它的規則,所以,我只要在這規則之內走動就行了,至於輸贏,我不去計算,因爲我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會有多少種贏法。”
壽王微微點頭,似乎很贊同古雨濛的話:“你說得對,人生如棋,當我們出生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註定了結局,只是在我們邁向成功或者失敗的過程中,有千萬種變化,每一種變化都是一種磨難,當把這千萬種磨難都經歷完了,人生uye就結束了。”
古雨濛點點頭,走了一步棋,竟然是把自己的棋直接送到了壽王的棋子前,壽王只要把他的那顆棋向前跳一步,就能吃掉古雨濛的那個棋。壽王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所以,他拿起棋,稍作思考之後便吃掉了古雨濛的那顆棋。然而,當他的棋剛剛落地,古雨濛便是笑了笑,拿起另外一顆棋,把壽王剛剛落地的那顆子,也給吃掉了。壽王看見了之後,卻是微微嘆息。
“是不是沒有想到?”古雨濛說道,“你吃掉了我的子,我吃掉了你的子,我們的子同時減少了,而這裡卻空出了兩個位置,我的子要爭奪這兩個位置,你的子也要來爭奪,爭奪來爭奪去,無非就是你吃我我吃你,到最後就是你把我的子吃光,或者我把你的子吃光,結局,其實是早就註定了的。當是,我卻不看結局。”
壽王擡起頭:“那你看什麼?”
“過程。”古雨濛說,“人生如棋,要是早早的知道了結局,那還有什麼意義?就像我,我明知道我會死,那我就不吃不喝了嗎?反正是死,不如先死了的好,省得受罪。很多人都是那麼想的。”古雨濛看向了一旁正在看熱鬧的乞丐們,“就像他們,明知道自己的下一頓沒有着落,可是他們依然樂滋滋的這裡看着我們兩人下棋,他們圖什麼?”
壽王陷入沉思。他在想着古雨濛說的話,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樸素,也很簡單,更容易理解,可是仔細品味,卻發現她的話裡面包含着許許多多的道理。而這些淺顯易懂的道理,卻是壽王平時所想不通的。
謀反,坐上王座,然後一統北齊,到時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和萱王妃俞晴在一起。這就壽王的人生規劃,但是蕭海璃早就看出來壽王有這個意圖,所以把壽王留在幽州,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這讓壽王的謀反大計推遲了二十年。在這二十年的光陰裡,他經常在想,這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不能是他當了大王,而是弟弟蕭海璃?他和蕭海璃是親兄弟,爲什麼要立蕭海璃爲太子,而不是他蕭討古?
蕭討古蕭討古,他的名字裡就有着先王的遺願,早晚有一天,要討伐古氏大周,然而在先王遺詔被宣讀出來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名字,也只不過是名字而已。
壽王最想不通的便是這一點,他和蕭海璃生活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受着同樣的教育,弓馬騎射他甚至都不輸於蕭海璃,但是王位卻不是他的,他經常在問自己,自己和蕭海璃,到底差在那些地方?
“你知道和大王比起來,你差在什麼地方嗎?”古雨濛落下一顆子後忽然問。
壽王殿下看了看棋盤上的子,居然發現古雨濛的落子沒有一顆是可以“吃”的,每一顆子的周圍都有其他棋子保護,猛的看上去,古雨濛的子抱成了一團,而壽王的子,散落在一週。看起來像是壽王的子把古雨濛的子全都包圍了,形勢大好,仔細研究下來,他連古雨濛的一顆子都動不了。
這時,他纔開始思考着古雨濛的話:“差在什麼地方?”
古雨濛笑了笑:“差在胸懷,差在品格,差在忍耐。”古雨濛一連說出了三個“差別”,“蕭海璃可以包容着北齊的一切,甚至包容着胡氏一族在十六部的謀逆,這是大愛;蕭海璃可以退讓大周對蒹葭湖的一次又一次侵吞,爲的就是讓蒹葭湖的百姓能有足夠的時間發展生產;蕭海璃可以忍耐着一切寂寞和孤獨,在靜王殿下謀反之後殺掉了靜王,而在殿下您謀反之後,卻是把您送到了這個地方,讓您從頭開始……試問,若是換一個位置,殿下您做得到嗎?”
壽王聽到這裡,手指猛的使勁,竟然將手中的那個石子捏得嘎嘎響。
“殿下,您太心浮氣躁了。從第一次和殿下您出來打獵,就看得出來,殿下您能爲了一隻兔子而四追不放,當然了,這種執着是值得表揚的,但是殿下您在追逐那隻兔子的時候,可曾想過把馬兒累得要死?”
蕭討古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追一隻兔子,也能講出那麼多道理嗎?
“吃!”古雨濛忽然叫了一聲,隨後拿起一顆棋,把壽王殿下剛剛落下的棋子又給吃掉了,“殿下,北齊還是北齊,而殿下卻非昔日的殿下了,這一切,值得嗎?”
“不值得!”蕭討古淡淡地說,“那你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北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