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急追

更新時間:2014-1-6 8:35:41 本章字數:11524

是夜,永慶宮。

在容楚還沒接到消息之前,永慶宮裡閃入一批黑影,當先一人直入宗政惠寢殿。

寢殿裡的宮人事先已經被屏退,一片黑沉沉的,宗政惠卻沒有睡,幾乎在那人剛剛落地,她便掀簾坐起,急問:“如何?”

“成了。”響起的是喬雨潤,“您準備好了嗎?”

宗政惠微微有些猶豫,“我們真的要離開嗎?至於如此嗎?我畢竟是太后,是皇帝的娘,當朝以孝治天下,他不敢對我怎樣的,這一走,可就不一樣了……”

“陛下是不敢對您怎樣,可是,太史闌回來了!”喬雨潤冷笑,“她可對您沒有一絲情分!她行事也向來沒顧忌!馬上季宜中要反,第一個就會對上太史闌,太史闌必定猜得到此事與你我有關,你說她會怎麼做?”

宗政惠打了個寒噤。

“陛下因孝道不能動您,她卻可以有一萬種理由對您下手。”喬雨潤陰惻惻地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您比我清楚。她能抗下朝中潮水般的彈劾,一殺就是一萬俘虜,怎麼會受困於輿論,放過一個您?她可以假稱保護您,動大軍包圍永慶宮,她可以安排刺客來刺殺您,然後再帶領軍隊來給您收屍……”

“別說了!”宗政惠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她坐在牀上,臉色蒼白怔了半晌,幽幽道:“我現在只恨當初,沒有立刻殺了她……”

“後悔已遲,現在我們要做的是絕地反擊。”喬雨潤冷冷道,“我們必須現在出城,投奔於季帥。您安全了,纔是太后。季宜中確實對皇朝一腔忠心,便是看在先皇的份上,他也一定會保護您的。”她脣角忽然綻開一絲冷笑,“何況他現在對太史闌滿心憤恨,必殺她報仇。但這麼做,他也算背叛了一生所忠,晚節不保。他心中一定也因此猶豫痛苦,您一去,您是皇室最高女主人,他敬奉着您和皇帝做對,就不算背叛,他一定會用盡全力保住您。”

宗政惠不再猶豫,親自拎起身邊包袱,“走!”

喬雨潤身子微微一讓,露出身後一個人,道:“一起吧。”

那人慢慢擡起頭來,宗政惠一驚,“老李!”

她神情驚駭。李秋容還是那年她回宮時,當晚受了容楚算計,之後以在宮中刺殺爲名被下獄,容楚下令殺了他,三公卻勸阻了,說李秋容生平並無大惡,罪不至死,最後議定廢了他的武功,終生囚禁。宗政惠一開始也試圖救他,後來聽說他沒了武功,也就不再放在心上,這些年有時各種不便會想起這個人,但也不過是想着他的武功和忠心罷了,對於這個人,她大多時候都已經忘記了。

然而此刻看見李秋容竟然還活着,只是如同蒼老十歲,滿頭黑髮已經全白,如一片霜雪撲入視野,她心中也不禁一陣唏噓。

唏噓之餘也有些驚訝,想不通容楚怎麼會留李秋容活命,按說他該第一時間殺了老李纔對。

她心中忽然一動——或許,容楚對她還有幾分眷顧之情,所以纔不忍殺她的親信……

“老奴……”李秋容聲音嘶啞,“……回來了。”

“我派人救了他。”喬雨潤道,“太后,李公公精通天下武功,爲人機警,你需要他。”

“老奴武功雖廢,”李秋容慘笑道,“好在我們這一門武功,與衆不同,在關鍵時候,還是能用一兩次的。”

他說了幾個字,就慢慢咳嗽,多年牢獄之災,他除了失去自由,並沒有受多少苦,只是身體卻慢慢衰頹下去,他想許是年紀大了,經不得武功被廢,傷了元氣,又或者是牢獄的飯食太粗糙,總有種說不出的苦味。

喬雨潤瞟他一眼,她現在也練習武功,自然知道武功廢了就是廢了,所謂還能再用一次,往往拼的就是性命。

不過她沒有說話。

“那樣最好。”宗政惠喜道,“我們快走!”又問喬雨潤,“你可安排好道路?我們以什麼方式出城?”

“光明正大的方式。”喬雨潤道,“我把準了時辰,永慶宮離西城門又極近,這個時辰容楚和皇宮都還沒有收到消息,您以太后身份出城,無人可以阻攔。”

宗政惠想想,確實也是這個辦法最有效最快,不過她還是有點猶豫,“花尋歡是個軟硬不吃的炮筒……”

“沒事。”喬雨潤古怪地一笑,“微臣都安排好了。”

宗政惠盯着她的眼睛,臉色也微微一變,隨即點頭。

喬雨潤帶來的人都是西局親信。她韜光養晦多年,這些年西局在容楚壓迫下毫無作爲步步忍讓,就快淪爲一個掃地衙門,那是爲了先活下去,不給容楚任何機會拔除西局,但私下裡,她從未停止過對私人的培養和訓練。

今晚西局將傾巢出動,在全城各地搞事,勢必要搞得京衛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好讓她有機會和太后一起出城。

“雨潤。”宗政惠在上車前,忽然道,“我曾賜給你一件靜海鮫衣,你帶着沒有?”

喬雨潤微微一怔,這東西還是多年前太后賜給她的,說是可以美容還可以防刀槍,早些年她有穿,後來殘廢了,想起這事心中憎恨,就沒再穿,之後防身是穿金絲軟甲。

她想了想,記得那件鮫衣是連身的,防護範圍比金絲軟甲更多,也動了心,道:“太后所賜,十分珍貴,微臣沒敢穿在身上。既然您提起,正當非常時機,微臣馬上回去拿了穿上。反正咱們也經過微臣府邸。”

宗政惠點點頭,道:“我穿了一件,覺得甚好,你如今一身擔負重任,務必要保護好自己。”

喬雨潤原本有點詫異她怎麼忽然關心起人來了,聽了這話立即釋然,說到底,宗政惠不過還是怕她自己沒人保護罷了。

這才符合太后自私的性子。

車馬轆轆而出,出城之前,喬雨潤拐進自己府邸,匆匆取了那鮫衣帶走。一行人很自然難免遇到京衛的巡邏隊伍,京衛確實曾接過不許太后出宮的命令,但是也沒接過如果太后要闖可以格殺勿論的命令,就算真讓他們格殺勿論,他們也不敢,當宗政惠言疾言厲色要闖,他們也只得退讓,並匆匆急報指揮使衙門。但是指揮使偏偏不在,其餘統領都在排解當晚各處不算大,卻無處不在的亂子,剩下的小頭目,對這麼大的事不敢做主,急報上級。等到京衛其餘統領處理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聽說太后出城大驚失色,趕去報告皇宮和王府時,已經遲了一步,容楚已帶人親自出府去追。

馬蹄踏踏,將月色踏碎,濺開一地深秋的夜霜。

容楚深黑的披風捲在肩頭,珍珠色的衣袂也如一道月光轉眼移過。一路上關卡哨卡,在王六等人遠遠出示令牌後便凜然退下,衆人凜然望着奔去的快馬,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大事,勞動郡王府趁夜出行。

皇朝郡王,夜追逃奔的太后——這樣的事兒,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的。

容楚伏在馬上,微微降低身子,不必迎面割面的寒風,此刻心急,卻知急也無用,宗政惠走或不走,不過都是命,他此時難得有些恍惚,白馬的鬃毛似雪一般被風拉直,撲在他臉上,涼浸浸,彷彿還是多年前那一場雪。

往事已經記不清,還記得那場雪少見的大,她約他出外賞雪,他拒了,那時兩家隔鄰,關係極好,後院子有門通着。她又那般恣肆放縱,聽說他不去,竟然揮鞭打開了相鄰的小門,騎馬踏雪奔入他家中後園。

他是武將世家,園子寬大,只一角種了些梅花,她策馬而入,踏一地碎瓊亂玉,直闖他的院子,揚鞭揮打地面亂雪,在他院前轉悠,清脆大叫,“容楚,來追我呀!追我呀!”

他們當時年紀尚小,兩家有通家之好,家人阻攔不得,又覺得她嬌憨可愛,都站住了笑,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去追,又勸她“宗政小姐小心。”

他捧茶,立在窗前,心中只覺厭惡。

直率嬌憨都是好的,直接嬌縱卻是過了的,這裡畢竟不是她的宗政府,這裡的花是他母親精心栽就,卻被她一頓鞭子亂揮,毀了不少。

“容楚!”她低下臉,精緻的紅脣一翹,“你來追呀,你來追呀,你來追,我就……”

“啪。”他忽然關上窗。

不算重的關窗聲,卻將她興致勃勃的聲音割斷。

屋內爐火熊熊,屋外一片死寂,一時間什麼聲音都沒了,他轉身,平心靜氣畫一副崖上紅梅圖。

他彼時還年輕,還沒想過太多未來,卻也明確知道,自己的終身不能伴這樣的女子。

他要的女子,不必精緻美貌,不必富有家世,不必珍貴嬌弱,不必如這世間一切女子般,嬌癡嗔怨惹人憐愛,但卻一定要堅韌、獨立、寬廣且善良。

要抗得風雨,受得冷霜,經得起高山之上雲翻霧卷,歷四季遞嬗不改顏色,如這崖上紅梅夭矯滄桑。

如此,方能伴他一路迎風雪去,看盡風物蒼蒼。

多年後,他遇見這樣的女子。

乍似不經意,其實一眼定終生。

記得那日庭院裡久久無聲,他甚至沒聽見蹄聲,很久以後打開窗,看見滿地泥濘狼藉,人早已不見。

他皺皺眉,繼續回去作畫,以爲情誼到此爲止,誰知之後再遇見她,她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言笑晏晏,態度如常,他回思起來覺得自己似乎有點過分,幾次欲待賠罪,話頭一開,便被她岔開去。

那不是原諒,而是內心深處不願承認她曾如此狼狽。擱在心裡,天長日久,便是一懷酸壞的汁。

他由此知曉她的極度驕傲,越發關閉心門,直到琉璃洞那一日,一生裡唯一一次相擁,再放手便是決絕。

他記得她傾倒那一刻的三個動作,電光石火。三個動作,葬送了她姐姐的性命,絆住了先帝和他。隨即她軟軟倒在他懷中,如此嬌弱,他當時還沒能完全反應過來,下意識抱住了她,等到反應過來,山洞傾塌眼前一黑,他已經無法甩開她。

自此後避而遠之,別說追她,他恨不得繞道而行。

命運極會開玩笑,多年後,他真的來追她,彷彿應了多年前那一句話,卻只是爲這南齊天下。

皇朝傾軋,生死之追。

他思緒一放便收,頭一擡,看見西城門正在緩緩開啓。

守城兵士耐不住喬雨潤和太后的壓力,終於開門。

他終究是遲了一步。

容楚毫不猶豫,“射!”

追逐攔人最佳武器就是弓箭,他身後護衛齊齊拉弓,烏黑的箭尖刺破黑暗,在空中呼嘯若哭,一瞬便及她的車輪。

叮叮噹噹一陣急響,黑暗中濺射開一片燦爛的金花。

車身微微一震,並沒有傾翻,反而因爲衆箭的推力,微微向前滑了滑。

那車看似不起眼,卻是純鐵的。

車轅上宗政惠和喬雨潤齊齊回頭,前者有驚慌之色,後者卻神情鎮定,遠遠地可以聽見她的尖利聲音,“快開!有亂臣賊子追逐太后!你們也看見了!還不快送太后至天節營!”

一句話功夫,容楚已經馳近不少,他在馬上振聲長喝:“前方西城守衛聽着,我乃榮昌郡王容楚,奉聖命前來相請太后入宮商議急事!現太后被叛臣喬雨潤挾持,欲待送往天節營鉗制我皇!你等還不速速關門,拿下喬雨潤!”

開門的士兵傻在那裡,不知道該聽誰的好。

喬雨潤臉色陰沉——她就知道容楚會反咬一口!

“不要聽容楚的!容楚纔是叛臣!他和太史闌一起叛變了!”宗政惠已經大叫起來,“太史闌的大軍已經來了,本宮就是出城和天節老帥商議如何抵擋她的叛軍!你們今日耽誤本宮的事,異日你們就會被太史闌的叛軍撲殺!”

開門的士兵傻傻地擡頭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一眼看見容楚的馬風馳電掣而來,這些人也驚出一身冷汗,萬萬想不到,今日自己這小小守門兵肩上,也會擔上皇朝安危抉擇。太后夜奔,郡王狂追,兩人各執一詞,在這城門前爭執不下,開門或是不開門,影響的竟是南齊的國勢。

責任太重,人們手指微微顫抖,開門還有最後一道程序,鑰匙對在洞眼,將插不插。

喬雨潤忽然將宗政惠向前猛地一推。

宗政惠驚叫一聲跌下馬車,正撞在一個士兵身上,那士兵乍看太后撲過來,也嚇得大叫,這一叫叫出了宗政惠的靈感,驀然將衣襟一扯,大叫:“你竟然敢碰觸本宮!”

周圍士兵全部傻住,一個護衛掠下馬車,惡狠狠地叫道:“你們竟然對太后無禮!”

士兵們哪裡經得住這樣的罪名,呼啦一下散開,宗政惠急忙抓起掉落的鑰匙,將最後一道鎖鏈打開,幾個護衛涌上,將門大推而開,擁着宗政惠回到車上,策馬便走。

宗政惠擡頭看見眼前城門大道被月光照亮,不遠處黑壓壓天節大軍,頓時心中大定,仰頭大笑,大叫:“走!”

她張開雙臂,迎着那一彎涌入胸臆的月色,金紅色的大袖如血蝙蝠展開,心中滿是得脫牢籠的暢快。

馬上她就能出城門,得天節軍接應,容楚來不及了!

忽然風聲一響,厲嘯而來,她身子被人重重一推,喬雨潤厲聲傳來,“趴下!”

砰一聲,她栽倒在車轅上,只覺得頭頂上風聲如刀過,頭皮一涼。

“哧。”她眼睜睜看見一個下車推門的護衛,後心忽然爆開一朵血花。

那位置……正對着她,如果剛纔她沒有趴下……

宗政惠心中一陣冰涼,扭頭回望,便看見那人神容如雪,披風飛卷,手中弓箭卻穩若磐石。

穩穩地,對着她。

她愣了有一霎,才反應過來——容楚在射她!容楚竟然真的敢對她出手!容楚竟然要在這城門前,殺了她!

她只覺得胸中一梗,又一甜,似有血將涌上。驚恐憤怒痛恨絕望不可置信種種情緒,浪濤般在胸間翻卷,以至於有一霎她腦中空白,不知曉身在何處。

容楚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不做二不休,她敢逃了去覆這南齊江山,他就敢殺了她定這天下!

馬車頓了一頓,忽然又瘋狂前竄,只要給這車竄出了城門,他也無法去追。

他坐姿筆直,擡臂,放手。

“咻。”

又是一箭。

如電而來,瞬間閃現,卻是衝着喬雨潤的前心,喬雨潤一怔,下意識後退,那箭卻忽然詭異一拐,直奔剛要爬起來的宗政惠後背。

“哧。”

箭在宗政惠身上一滑,沒有插入她的身體,卻順着她的背向前一哧,插入她肩部。

宗政惠向前一傾,噴出一口鮮血,軟軟地倒了下去。

容楚微微一頓,從他的位置一時看不清箭身軌跡,他也不確定宗政惠死了沒。

只這一頓,馬車再次狂衝,容楚脣角冷冷一彎,忽然換了一柄黑胎大弓,拉弦飛射。

這一箭和前幾箭不同,竟然完全無聲,空中只黑芒一閃,那箭已經貼着車身出現。

意圖裝死騙容楚鬆懈的宗政惠駭然回頭,眼眸裡倒映旋轉的放大的箭頭。

忽然一條青煙般的人影,自車後閃出,伸手一抄,竟將那箭抄在手中。

容楚也怔住。

這一箭所用的材料,是太史闌那天外來鐵,質地非凡,柔韌堅硬又增加速度,用這東西做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被赤手拿住。

黑暗中那人輪廓極瘦,他認出竟然是已經廢了武功的李秋容。

李秋容的手指在顫抖,這一霎他也感覺出這箭若有靈異,竟在掌中微微彈動,將他掌心割裂。

而箭上附着的真力,一波波如巨浪,撞在他胸腹,一層、兩層、三層……

“着!”他忍着胸腹間似要爆裂的痛,忽然躍起,一甩手,箭若奔雷而去。

箭出手那一霎,他噴血如降虹霓,那箭穿血雨而去,通身變黑爲紅。

箭被李秋容抄住那一霎,容楚已經飛身而起,他深知這箭的厲害,此刻箭頭一閃,從他翻飛的衣襟間擦過,嗤啦一聲袖子撕裂,一樣東西啪嗒掉落。

箭頭所過之處,容楚袖子一片微紅,那是老李的血。

砰一聲,李秋容跌落馬車下,似耗盡全部精力,整個人瞬間乾癟若殭屍。

唰一聲,珍珠白衣袂和黑色披風翻卷如黑白浪,容楚降落馬上,毫髮無傷。

護衛們正自慶幸,容楚忽然向後一倒,護衛們大驚扶住,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此時忽起一陣狂風,卷得地面飛沙走石,躺在地下的老李不住咳嗽,在風中徒勞地亂抓,忽然抓住一樣東西,似乎是紙張,他正渾身痙攣,下意識緊緊抓住。

喬雨潤一手抄起他,丟到車上,猛力揮鞭,駿馬長嘶,馬車衝出城門!

城門外,天節軍士兵狂馳而來。

……

須臾,容楚醒來,劈手奪過護衛手中刀,對臂上一割一挑,一縷血肉顫顫落地。

那位置,正是先前被箭上老李的血沾着處,此刻血肉已經變黑。

王六驚駭,“根本沒有傷到肌膚,血氣便有毒,好厲害的毒!”

容楚連眉毛都沒動一絲,偏頭注視着流出的鮮血自黑轉紅,才舒一口氣,隨手撕一截衣襟,將傷口匆匆一裹,看一眼猶自敞開的城門,和城門前空蕩蕩的白地,閉上眼,微微嘆一口氣。

“天意。”他道。隨即聲音轉厲,“關城!”

城外。

季宜中聽說太后星夜來此,驚駭莫名,連忙匆匆穿衣起身參見,宗政惠一見他,便神色倉皇,不顧身份搶上一步,握住他雙臂,哭道:“老帥!太史闌喪心病狂,殺了玉瑞,還要殺本宮!老帥救我!”

季宜中腦中轟然一聲。

……

天色彷彿是一瞬間亮起的。

亮起的那一霎,天節老帥季宜中看見了城門上兩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嚎叫聲裡,一輪朝陽掙扎自天際迸出,潑灑一色雲霞如血。

季宜中瘋了。

季嫦是他的獨女,當初他南北征戰,妻子早喪,這個女兒一直帶在身邊,在軍營中長大,自幼隨他戰地遷徙,十二歲便操刀上陣,救過他的軍,救過他的命,直到二十歲才離開軍營,次年嫁人。

所以他對這個女兒的情分,不同尋常,是女兒陪着他一步一步掌握天節軍,走過一段最艱難的路,內心深處,她是他的記憶和依賴。他又憐惜她自小沒有如尋常女兒般安寧享受,還被耽誤了青春,和後來的夫君因爲個性不合相處太少,情分也尋常。因此他對她的待遇,也遠遠超過三個兒子,一生秉持正統,卻因爲心中愧疚,對這個女兒多加嬌縱,養成了她驕傲跋扈,睚眥必報的性子。

季嫦三十歲上纔有了唯一的兒子,他對晏玉瑞的看重也不同尋常,爲此可以放棄軍權,和朝廷妥協。然而就在他準備進宮請罪卸權的這一刻,他看見了城門人頭。

季宜中死死盯着那兩顆人頭,聲音如生鐵交擦,“射下來!”

重箭飛射,射下兩顆人頭,季宜中快馬長馳,親至城下,接住了女兒和外孫的頭顱。

鮮血淋漓的頭顱在他懷中,各自死不瞑目。季嫦髮髻上,還插着一封信。

季宜中手指顫抖,慢慢打開信。

“傷我兒女者,雖遠必誅。”

鮮血寫就,淋漓猙獰,如無數血刀,劈入季宜中眼簾。

衆人凜然。

誰都知道,這句話,是太史闌的名言。

當初她得雙生子消息一傳出,隨之而來的,就是她這句面對天下的昭告。

這一句殺氣騰騰,決心無挽的昭告,熄了多少蠢蠢欲動的心。

誰都知道,別人說這句話,那也許是色厲內荏,太史闌說這句話,便是生死之誓。當初那批刺客鮮血和人頭,印證了她的決心。

而以太史闌行事之霸道,手握軍權之重,她也絕對敢搶在旨意下發之前,先出手殺了敢於動她兒女的人,警告天下。

季宜中臉色慢慢冷了下去,森然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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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歡。”太史闌在京衛指揮使衙門前停馬,花尋歡已經匆匆接出,太史闌並沒有立即下馬,“爲何晏玉瑞會被殺?”

花尋歡仰頭看太史闌,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裡,女帥臉容平靜,說話聲音毫無起伏,連披風衣角都靜垂如鐵。

一路跟隨她行至如今,她知道太史闌的堅毅與決絕。她給予屬下極大的信任和擡舉,她麾下,現在最差的二五營學生也是一個參將,個個獨當一面。哪怕經過當年於定事件,也沒能讓極度自信的太史闌,從此畏縮不敢用人。

而她花尋歡,是太史闌麾下,地位最高,得她仕途幫助最多的一位。內五衛合併之後的兵權如此誘人且重要,朝中多少人搶破了頭,最後落於她手,雖說有她自己努力,但更多是太史闌和容楚的栽培。

她選擇了她,將整個皇城,甚至將自己最重要的人託付給了她,沒有猶豫於她的出身,也沒有考慮過,她當初和於定的關係。

想到於定,她心中微微一痛,隨即咬了咬脣。

今日,太史闌會親身來,會當面問出這句話,說明她還信任她,願意給她機會。

她該和盤托出,剖明心跡……

“回大帥。”花尋歡聽見自己有點麻木地道,“昨夜晏玉瑞在地牢深處,裡外七重把守。衛士密集得蒼蠅都飛不進去。從頭到尾,也無人闖入,但晏玉瑞在牢中便忽然死了,死後一個時辰才被發現。”

“爲什麼會死?”

“事後追查,發現牢頂滲水,水中有毒。地牢陰溼,長年滲水,誰也沒有想到,這水竟然有毒。”花尋歡垂下眼,“我們這纔回頭查看整個指揮使衙門的水源,發現在地牢上方的水池原先是活水,源頭直通外頭麗河……但要想導致地牢滲水摻毒,應該還是對府中水源做了手腳,是府中人所爲,我正在追查府中人昨夜的動靜。”

太史闌微微搖頭。京位除了昨夜在外執勤守衛和輪休的,當晚在總部的最起碼也有上千人,還有府中的僕役等等,這個查起來太費力,等查出結果,只怕戰爭都打完了。

“既然前後無人出入,晏玉瑞人頭如何被割去?”

花尋歡籲出一口長氣,“晏玉瑞被發現身死後,守衛驚慌,當時以爲還有救,爲節省時辰,將他擡出去尋府中大夫救治,行至半路,經過一處圍牆時,忽然一個守衛一刀砍下晏玉瑞人頭,拋到了牆外,牆外隨即起快馬奔馳之聲。等我們的人追出牆頭,只看見飛馬攜人頭遠去的影子。而那個割頭拋出牆的衛士,也在第一時間,自殺。”

太史闌抿脣——這種狠辣陰沉的風格,倒真有幾分西局作風。

這衛士是奸細的事,倒也怪不得花尋歡,數萬京衛,被塞進幾個西局或者永慶宮奸細,實在是誰也無法辨明的事。

倒是她想往西局和永慶宮塞人,很難,因爲對方人少,對每個人審查都很嚴格。

“府中正在一個個查問……”花尋歡半低了頭。

四面隨從,齊齊低頭,大氣都不敢出。

始終沒下馬,面無表情的女帥,讓所有人感受到如山嶽般的壓力。所有人也在暗暗怨怪花尋歡——要查府中所有人,你自己應該首先說明,昨夜爲何出外,出外何事。先洗清自己的嫌疑纔是。難道要等到女帥親自開口問?

然而花尋歡沒有再說話。

太史闌竟然也沒有說話。

她沉默了一會,看天邊夜色被曙光一點一點染亮。

大約半刻鐘之後,她開口,語氣有點蕭索,“尋歡,你沒有話要對我說了麼?”

花尋歡默了默,她身後屬下焦灼地看着她,要不是在太史闌面前不敢,就恨不得上前一步,趕緊捅她提醒她了。

難熬的一瞬靜默之後,所有人都聽見花尋歡開口。

“沒有。”

語氣竟然也是蕭索的。

四面有低低的抽氣聲。

太史闌仰頭——天快要亮了,想必此時季宜中也已經看見晏玉瑞人頭了,如果季嫦再出事,他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麗京,終於要迎來一場直逼中樞的戰爭。

這是命。

“那你繼續追查吧。”太史闌最終淡淡地道,“在沒查出結果之前,你就不要出府了。我會讓我的衛士過來協助你。”

這是將花尋歡軟禁的意思了。

花尋歡並無意外之色,躬身應是,又道:“卑職稍後會向陛下遞折請罪。”

太史闌無可不可一點頭,策馬轉身,她還要趕去城上,不知怎的,她有點不放心去追宗政惠的容楚,心裡一直砰砰地跳。

馬行出三步,她聽見身後,花尋歡忽然低而且堅定地道:“大帥,他犯過的錯,我不會重來。”

太史闌頓一頓,馬上肩背端平如線,隨即她一揚鞭,乳白色的晨間霧氣在她鞭間蕩散,她的飛馬已經跨越晨曦遠去。

留花尋歡在原地,靜默佇立如雕像。她身後屬下們,失望又不解地嘆息離去。

花尋歡沉默良久,慢慢抽出袖子裡一封信。

信上娟秀字跡,是她生平最厭的人的手筆。

“……五越之主後裔將下召集令起事,五越合併在即。五越多年來,一直以我中越爲主,如何能令遠避江湖多年的草莽竊據大權?如今你既身居麗京戍衛要職,當可爲本族盡一臂之力……我等已經已經和西局喬指揮使聯繫……但望你善知時務,與喬指揮使配合,裡應外合,殺南齊雙帥,奪南齊中樞。外有十五萬天節,內有守衛京畿之京衛,麗京,你我指掌之間矣……事成之後,全族迎你衣錦榮歸,爲五越公主,我將立誓百年之後,必傳大位於你。另外,聽聞當初傳國佩,被流落在外的刀氏族人攜往南洋,你不妨多加打聽,若能尋着傳國佩,則五越大位名正言順……再另,聽聞乾坤山有雙色靈芝,或有希望治癒你弟弟多年舊疾,此番如能得勝,我定派人拼死取來……”

花尋歡將信上的字,認真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許諾,誠然都是很誘惑的。

當年父親早喪,二孃佔據大權,設計將她驅出家族,她受激不過,破門而出,爲保體弱幼弟,她留下了身邊所有護衛。自己孑然一身流浪江湖,那些年,當她因爲一頭紅髮和五越口音,屢屢被白眼斥逐,衣食無着的時候,當她無數次在冰冷屋檐下,飢腸轆轆和衣而睡時,她也曾夢見過自己衣錦榮歸,夢見自己重新成爲中越的族長之女,夢見自己和弟弟趕走了二孃,弟弟也治好了病,從此和族人一起,過着安寧的生活……

然而醒來,觸及破衣肩頭冰冷的霜花,終知是夢。

之後,越流浪,越心硬,往事離自己越遠,夢想被摺疊成紙鶴,被那年沉沉的霜打溼。

很多年後,她喜歡過一個人,以爲從此可以拋棄舊日夢,走一段全新的日子,那樣的日子裡沒有嫌棄和排斥,那日子裡有他給她畫眉簪花,說一句紅髮其實也很美。

再然後,呵出的熱氣,遇上冰冷的冬,終究還是化了迷離的霜花。

到了如今,很多世俗的想望,在心間已經留存不住,只是那個世間唯一血脈相系的親人……是她唯一的在意。

她怔怔地,看着那最後一行字,良久,擡頭看前方的街道。

街道筆直,被太史闌快馬穿透過的晨間霧,留下一道長長的空白,盡頭又是一片混沌。

如未知的一切前路。

之前的事已經太清晰,清晰到戛然而止,之後的路,還在自己手中。

她慢慢低下頭,慢慢地,將信箋折起,一折、二折、三折……

再慢慢地,撕開。

雪白的紙,在指間,按着摺痕,慢慢碎去,如落蝶,被晨間五色,埋葬。

------題外話------

正式進入結局進程了,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三千聲,我快解脫了!我看見希望的曙光了!我很快就可以睡個懶覺了!我很快可以不用再掏月票了!爪子好累!欣喜若狂中……

第五十四章 生產前夕“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學》第四章。”第十八章 景泰藍VS宗政惠第四十九章 容楚之怒第三十七章 因妒傷夫的河東太獅第六十二章 哪個是他?第十一章 腳踢公公第六十九章 出使第三十八章 一戳一個準第五十二章 牛逼罵人賦第四十一章 進擊與裸奔第五十五章 三角關係第四十二章 彪悍景泰藍第五十章 亂流第十五章 不受歡迎的媳婦?第十六章 陌上人如玉第三十二章 佔便宜是個技術活第十章 她是人,還是神?第二十八章 女王翻身把吻嘗第十章 我太美!第六十章 奇女子第十章 她是人,還是神?第五十五章 鳥兒飛,流氓追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第二十四章 大殺四方!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八十七章 你又扒我!第八十六章 真愛天地,她的贈禮第十七章 天降美人!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第六十二章 有了老婆忘了娘第六十三章 搶奪第五十八章 別再和我搶女人第三十五章 女霸王的第一次主動第四十二章 彪悍景泰藍第二十五章 容楚的告白第十一章 歡天喜地未婚妻第八十二章 “賢伉儷”第十七章 探望第七十八章 她的傷口第四十八章 兒子?女兒?第三章 國之妖孽第五十四章 女霸王VS綠茶表第三十三章 心事第九十四章 麗京新頭領第十四章 國公府八卦第二十八章 女王翻身把吻嘗第四十四章 扭轉乾坤第三十一章 四個男人的心思第二十二章 天下第一定情信物第四十二章 戳套套保幸福第四十八章 不夠資格!第四十一章 誰來拉架吊死誰!(二更)第九十二章 小魔王降世第四十八章 秒殺一號情敵第二十四章 大殺四方!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十六章 陌上人如玉第二十五章 絕不相負第二十二章 被俘第九十二章 小魔王降世第十六章 至尊超薄杜蕾斯第六十一章 容楚的心思第五十章 牛逼的測試第四十六章 去信通知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第六十九章 出使第三十二章 胎動第七十五章 一家團圓第七十五章 鮮花示愛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第二十五章 一個人的屠殺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第三十六章 板磚萬歲第四十九章 容楚之怒第七十一章 闖陣來救第八十三章 疑似出GUI?第二十六章 承諾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十三章 擄入國公府第九章 叫花雞你好,叫花雞再見!第八十章 爲她報仇第二十六章 水中溼吻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第六十一章 坑爹公婆第五十四章 爲信任乾杯!第三十章 請君上鉤第五十六章 騙婚第九十七章 急追第一章 兇悍迴歸的皇帝第五十三章 一對璧人?第六十九章 真愛未滿?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四十章 溫情與殺機第二十章 救你媳婦去(二更)第五十八章 別再和我搶女人第六十九章 傷我侵我,此仇必報!第十三章 擄入國公府第八十九章 叮噹生日第三十章 被刺激的妖孽
第五十四章 生產前夕“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學》第四章。”第十八章 景泰藍VS宗政惠第四十九章 容楚之怒第三十七章 因妒傷夫的河東太獅第六十二章 哪個是他?第十一章 腳踢公公第六十九章 出使第三十八章 一戳一個準第五十二章 牛逼罵人賦第四十一章 進擊與裸奔第五十五章 三角關係第四十二章 彪悍景泰藍第五十章 亂流第十五章 不受歡迎的媳婦?第十六章 陌上人如玉第三十二章 佔便宜是個技術活第十章 她是人,還是神?第二十八章 女王翻身把吻嘗第十章 我太美!第六十章 奇女子第十章 她是人,還是神?第五十五章 鳥兒飛,流氓追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第二十四章 大殺四方!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八十七章 你又扒我!第八十六章 真愛天地,她的贈禮第十七章 天降美人!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第六十二章 有了老婆忘了娘第六十三章 搶奪第五十八章 別再和我搶女人第三十五章 女霸王的第一次主動第四十二章 彪悍景泰藍第二十五章 容楚的告白第十一章 歡天喜地未婚妻第八十二章 “賢伉儷”第十七章 探望第七十八章 她的傷口第四十八章 兒子?女兒?第三章 國之妖孽第五十四章 女霸王VS綠茶表第三十三章 心事第九十四章 麗京新頭領第十四章 國公府八卦第二十八章 女王翻身把吻嘗第四十四章 扭轉乾坤第三十一章 四個男人的心思第二十二章 天下第一定情信物第四十二章 戳套套保幸福第四十八章 不夠資格!第四十一章 誰來拉架吊死誰!(二更)第九十二章 小魔王降世第四十八章 秒殺一號情敵第二十四章 大殺四方!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十六章 陌上人如玉第二十五章 絕不相負第二十二章 被俘第九十二章 小魔王降世第十六章 至尊超薄杜蕾斯第六十一章 容楚的心思第五十章 牛逼的測試第四十六章 去信通知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第六十九章 出使第三十二章 胎動第七十五章 一家團圓第七十五章 鮮花示愛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第二十五章 一個人的屠殺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第三十六章 板磚萬歲第四十九章 容楚之怒第七十一章 闖陣來救第八十三章 疑似出GUI?第二十六章 承諾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十三章 擄入國公府第九章 叫花雞你好,叫花雞再見!第八十章 爲她報仇第二十六章 水中溼吻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第六十一章 坑爹公婆第五十四章 爲信任乾杯!第三十章 請君上鉤第五十六章 騙婚第九十七章 急追第一章 兇悍迴歸的皇帝第五十三章 一對璧人?第六十九章 真愛未滿?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四十章 溫情與殺機第二十章 救你媳婦去(二更)第五十八章 別再和我搶女人第六十九章 傷我侵我,此仇必報!第十三章 擄入國公府第八十九章 叮噹生日第三十章 被刺激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