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
風雪銀城。映月小魔境。
......
......
靜室之內,燃着一株古香。
靜室之內蔓延着一片青白之色,宛若冰霜攀延,那株古香被寒冰凍結,唯有香柱柱頭處若隱若現的火星散發出嫋嫋清香。
這一炷古香不知何時開始燃燒,又燃燒了多少年,只是如今依舊保持着完整之身,似乎永遠燃燒不盡,又永遠不會熄滅。
靜室內只有一人。
那道身影緊閉雙眼,後背貼靠在靜室的石壁之上,背後的冰霜青白之色蔓延得尤其嚴重,幾乎是一片慘白,呈現蛛網般蔓延,層層將靜室佈滿,青白之色緩緩變淡。
那人與古香對坐。
一片寂靜。
誰也不知道這片寂靜持續了多久。
又將持續多久。
那人生着一張頗有些古怪的面容。
他緊閉着雙眼,眼皮微微跳動,挑眉卻不肯張開,嘴脣微微嗡動,似笑非笑。
極北之地,風雪銀城,天下第一人。
之所以說他的面容古怪,是因爲他自洛陽那一日之後,着實在面相上產生了些微的變化。
這位天下第一人的面容,不再是之前那般堅毅而刀削,在漫長的歲月之中,緩緩變得線條柔和起來,面上的寒意更重三分。
只是這抹寒意,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冰冷。
他斷去的那條手臂,斷口之處已經被風雪聚攏,無數沉沉的死氣,在日夜消磨之中終於殆盡了綿延的氣息,被聚攏在那條斷去之後以風雪重塑的手臂之中。
突然那抹古香開始燃燒。
大燃。
那一柱古香宛若大雪紛飛,灰燼明滅。
剎那灰飛煙滅。
後背緊貼靜室牆壁的風雪銀城城主,口鼻之間溢出鮮血,迅速被凍結成冰霜,頭顱微微下垂,四肢變得軟弱無力,那條手臂之中蘊藏的死氣化作無數紅線蔓延。
他的笑意開始僵硬。
像是死去。
緊接着靜室內風雪大作。
映月小魔境內,一道又一道微弱的神魂之力,被莫名的力量吸入這座靜室之中。
這裡隱約成爲了風暴中心。
肉眼不可見的神魂化爲旋渦,繞着已經“死去”的風雪銀城城主,貼着四方的靜室瘋狂旋轉。
“砰”然一聲炸響。
像是春雷在雲層九萬里之上驚起。
這道“砰”然聲音在映月小魔境內悶悶響起。
所有的神魂嗤然被撕裂。
靜室之內燃燒起真正的大雪。
這些雪花不知從何處而來,黏在“死去”的風雪銀城城主身上,化爲虛幻的火焰,寸寸粘附,寸寸燃燒。
他的衣袍,他的眉尖,他的長髮,他那張本已經蒼老不堪的臉龐,全都在花火一般的雪氣之中燃燒起來。
無形的火焰焚燒一切。
燒去歲月,燒去蒼老,燒去那條手臂裡被紅衣劍仙遞出的磅礴死氣。
迎來......
重生!
“風雪銀城城主”微微嗡動了一下嘴脣。
原本低垂的頭顱,輕微顫抖一剎那。
被無數雪花黏敷的長髮,微微抖動,剎那雪盡,灰白蒼老的髮絲變得烏黑宛若年輕人。
他那條風雪凝固的手臂,裡面的所有死氣,所有紅線,已經盡數被“大火”燃燒而去。
風雪銀城城主猛然握緊雙拳。
左臂的風雪砰然碎裂。
露出一條完整的手臂。
他面無表情,神色木然。
反覆攥拳之後,感應到了自己體內無窮無盡的生機,還有人間浩瀚磅礴的溫暖。
他緩緩擡起雙手,撫摸在自己的面頰之上。
摩挲。
揉捏。
最終......揭下了一張麪皮。
有人在靜室裡輕輕“嘻”了一聲。
接着重新將麪皮貼了回去。
......
......
依舊是那間靜室。
風雪銀城城主靜靜坐在這裡,像是這些年一直做的那樣,後背貼靠着牆壁,擡起頭來,緩緩注視着這間靜室。
那株古香依舊燃盡。
他在這裡度過了十七個月。
十七個月。
由於那柄劍上“死氣”的緣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整個年歲,無數個支離破碎的瞬間,他距離真正的“死亡”都只有一步之遙。
那道“死氣”拼命想將他拉扯進入深淵。
所以他分出極小的一部分神魂,已經是天大的難事。
就像是一個雙耳失聰的瞎子,困在一間極其狹小的靜室裡,對於外界的事情不知也不解。
如今他收回了所有的神魂。
就這般靠在靜室之內,已經能將所有的事情盡收眼底。
映月小魔境的三塔一殿,一切如常。
風雪銀城之外的方圓百里,一切如常。
只是......有一點,出了點紕漏。
風雪銀城城主輕輕蹙起眉頭。
無論是世俗界的風雪銀城,還是這邊的映月小魔境......都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龐大的神魂之力再次掃過風雪銀城,以及映月小魔境。
依舊......沒有。
接着他細眯起眼,像是看到了什麼畫面。
是風雪銀城城外的“眼睛”,傳來的一副畫面:風雪之中的郡主大人極爲乾脆利落的翻越城牆,逃離銀城。
他木然闔上了雙眼。
後續的畫面源源不斷傳入他的腦海之中。
包括那些銀城子弟追出城外,不久之後鎩羽而歸。
這個過程之中,他一直未曾發話。
所以三塔一殿內的真正天才人物,即便以神通或修爲目睹了郡主大人離開銀城,也未曾有所行動。
風雪銀城城主聲音有些沙啞。
他張開嘴脣,輕輕唸了一句話。
這句話在靜室之內宛若無形音波擴散。
剎那傳入映月小魔境。
被奉爲小魔境內至高之地的三塔一殿......在那句話傳入小魔境之後,自行緩緩打開了大門。
......
......
沒有人知道風雪銀城城主究竟說了什麼。
這是這一日。
風雪銀城城門打開,其內竄出了四道古怪身影。
一位懷抱古老拂塵的年輕道士,一位身穿雪白袈裟的清俊和尚,一位始符年間儒士打扮的文弱書生。
還有一人,身高不高,周身裹在大大的黑袍裡,看不清具體身材,面上覆着一張古怪的青鬼面具,面具上的彩繪極爲生動,獠牙橫生,眉目邪憎。
四道身影始一出現,便立即衝入大雪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青鬼獠牙的彩繪面具人領在前頭,一路踩踏風雪,行路速度極快極快,幾乎沒有阻隔的行一條直線。
身後跟着三位穿着打扮分明不是這個時代的修行者,表情木然,神情呆滯,速度出乎意料的保持着協調一致,跟着前頭青鬼獠牙的彩繪面具人。
四人就這般在雪原之上以極快的速度前行。
向着一個方向。
南海,終巍峰。
......
......
靜室之中。
風雪銀城城主突然想到了某件極爲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的神魂,都應該在映月小魔境之內的。
他準備了這麼久。
可那個人......離開了小魔境。
那麼......她的神魂呢?
風雪銀城城主的視線緩緩下移。
移到了左臂之上。
這張麪皮上的表情,開始變得陰沉而難看。
原本應該燃燒殆盡的“死氣”紅線,此刻留了一個極小極小的線頭,像是一個小紅點。
幾乎不可看見。
卻依舊留下了一個“禍端”。
風雪銀城城主的面色有些蒼白,他微惘看着左臂上血肉之中已經緩緩凝固的那個紅點。
那個從無之中生出的“一”。
不能得見圓滿。
於是靜室之中,緩緩響起了一道抑揚頓挫的聲音。
像是憤怒,像是怨憎。
緩緩而起,無從而終。
......
......
時間過得極快。
已經是七月。
野花盛開的季節裡,有人整理出了南海的請帖名單。
南海給出了兩份請帖。
第一份請帖,邀請的乃是天下間的年輕大修行者,真正的妖孽人物,有資格在留仙碑內留名觀摩的那一批人。
第二份請帖,邀請的是稍次一等的天才修行者,即便未曾登入妖孽門檻,依舊有很大希望成爲未來江湖或廟堂的中流砥柱。
第一份請帖的分量極重。
有能耐接到第一份請帖的,無一不是早已經成名,驚豔世間的真正妖孽。
西妖,東君,北仙,中菩薩,都接到了這份來自南海東道主道胎大師兄的請帖。
除此以外,就只有“蓮仙”易瀟。
第二份請帖裡的名單就多了起來。
江湖廟堂,俱是風流。 ωωω⊕TтkΛ n⊕C O
有趣的是,齊樑的天闕和北魏的森羅道,都接到了一張請帖。
也只有一張請帖。
一方廟堂,一張請帖。
而值得人琢磨回味的,是南海給西關也發了一張請帖。
受帖人是西關一劍敲西鼓的劍冠任平生。
第二張請帖,受邀之人也能入棋聖大人的終巍峰,參加終巍峰上的論道論劍論法,只可惜功差一着,無緣留仙碑上的仙緣。
只是即便如此,依舊是難以拒絕的天大機遇。
前前後後已經有人抵達了南海,來到了終巍峰下。
那座遊離在中原大陸之外,一直保持中立態度的仙山,據說藏着無數的機緣和妙物。
有一人站在山巔之處,紫色道袍隨風鼓盪。
南海大師兄推着輪椅。
輪椅上的黃衫少女鬢角飛揚,俯瞰峰頂天下。
公子小陶輕聲念道:“七月南海,半座仙碑。一張請帖,萬人矚目。”
她頓了頓。
南海大師兄笑道:“誰能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