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錦繡
說完這句,永昌郡主方纔似乎明白了過來一樣,強撐起身子就往外頭走。然而似乎渾身失了力氣一般,才走了幾步,竟就身子一軟,往着一旁倒去,一隻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腹部,呻/吟了一聲。
“郡主!”一旁傻了的丫頭們這才明白過來,爭先恐後地圍了過來,將永昌郡主扶住,口中皆道,“郡主歇一歇。”
“嫺姐兒。”永昌郡主將身邊丫頭一扒拉就要起身,臉色蒼白道,“我得去看看我的孩兒。”她一邊說一邊就落下淚來。
同壽縣主是她第一個孩子,一直都養在她的身邊,她全部的母愛都落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如今聽到她竟染了近乎絕症的天花,哪裡還記得旁的?沒有瘋掉就已經是託了想要見見女兒的信念了。
“你身子重,如今去豈不是添亂!”大太太在一旁驚住了,見永昌郡主竟似乎不顧死活地要去見同壽縣主,急忙拉住她說道,“嫺姐兒是你的孩子,你肚子裡的這個就不是?”見永昌郡主雙目無神地看了過來,她心中一嘆,溫聲道,“如今,兩個孩子,你都要好好地想想。”同壽縣主已然染病,便去見了又如何?倒不如保重身子,在外調度,全力支持太醫醫治。
見永昌郡主已然六神無主,大太太忍着心頭莫名的不安,對着那幾個丫頭便說道,“封了縣主的院子!還有,”她慢慢地說道,“去過縣主房裡的,都叫過來給太醫看看,另外,如今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府!沒有郡主的腰牌隨意出府的,”她聲音一冷道,“一律打死!”
向來和善的大太太竟然露出了這樣的威勢,永昌郡主身邊的丫頭竟是噤若寒蟬,懦懦地應了下來,便有幾個丫頭往着外頭去了。見這些丫頭還算忠心,大太太便忍不住在心裡苦笑了一聲。
她向來淡泊,何曾這般高聲過?若不是爲了自己的姐妹,也不會這般了。
想到這裡,她的心裡也是一突,回身抓住了蘭芷的胳膊,臉色發白道,“錦繡呢?!”她終於明白自己方纔的不安穩了。
“太太。”蘭芷也是面無血色。
“大人可見過一個小姑娘?”大太太鬆開了蘭芷,對着那太醫比量着錦繡的樣子,焦急問道,“她如今在哪裡?”希望,她還沒有進同壽縣主的院子!不然豈不是自己害了這個孩子?
“您說的那位姑娘,如今正幫襯着服侍縣主。”太醫回憶了片刻急忙回道。
大太太立時頭往後一仰,險些暈過去。
蘭芷忙扶住她,卻叫她苦笑着搖手示意無事。
“姐姐爲何不叫旁人出府?”兵荒馬亂之時,永昌郡主正努力平靜着自己的情緒,摸着自己的腹部匆匆問道。
“京中最近哪兒都沒有出花的徵兆,怎麼就嫺姐兒染了病?”大太太因錦繡被牽連其中,心中已然怒極,卻不願對一個孕婦發火兒,只冷冷道,“只怕這事兒,還是內鬼所爲。”雖自己也是理不清後院的事兒,然而大太太卻還是有些遷怒。
若不是永昌郡主後院不太平,如何會連累了她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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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永昌郡主臉色一變,繼而臉色凝重地忖思起來。
說起來,這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對母子恨她恨得牙根都癢癢,若不是畏懼她的身份,只怕早就要了她的命!如今正好,她身子重,若是因嫺姐兒染病而心緒不穩,不說一屍兩命,只怕這個孩子也保不住!到時若是嫺姐兒也一病沒了,她沒了指望,只怕真要被他們轄制接納那幾個庶子!
到時,她就要指望着庶子過日子,又如何再敢與他們作對?
好狠毒的心!
爲了叫她死,爲了那幾個小賤人生的庶子庶女,那畜生竟然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在意了。
同壽,可是他的嫡女!
心中升起了一股毒火,永昌郡主沉默片刻,姣美的臉上扭曲得如同惡鬼一般,許久慢慢化作平靜,深吸了一口氣,方起身對着大太太一禮道,“多謝姐姐提醒。”她雙手死死地攥緊,冷冷道,“想要我死?我就偏不如她的意!嫺姐兒,哥兒,我都要保住,也叫他們知道,這安平侯府以後是誰的!”
只要她生下兒子,那賤人,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永昌郡主穩了穩心,露出了一個冷笑。
敢在京裡對她做這樣的事兒,真以爲她孃家是吃素的麼?這一回,她就要這賤人知道,什麼叫宗室,什麼叫王府!
一衆丫頭目中含淚地圍在她的身邊,她淡淡地說道,“如今,我要好好的保重身子。縣主便交給你們了。”這些丫頭都是她的心腹,若是連她們都不能託付,永昌郡主在心裡一嘆道,合該她命中該絕了。
閉了閉眼,她便對着大太太道,“請姐姐與我姐姐傳個話兒,請她來給我做主!”福昌郡主與她一母同胞,況且如今兩家剛剛定了親事,自然是最盡心盡力的。
大太太點頭應了,見永昌郡主臉上不好,便輕聲道,“那幾個小人算得了什麼?通不及你與哥兒一根頭髮絲兒尊貴,莫要因小失大。”
“我理會的。”永昌郡主含笑道。
大太太便強撐着看着永昌郡主喝了安胎藥閉目養神,知她生性剛強,便緩了緩憂慮,見此時在此也是添亂,便與她說了一聲,領着太醫往着同壽縣主的院子而來。剛剛隔着大門往裡看,便見錦繡一臉灰敗地走出來,手中還託着帕子銀盆,眼中就是一紅,喚道,“錦繡。”
“太太。”因文心也身子不好,小丫頭們都恐慌,亂糟糟的,錦繡只能自己出來換水再給同壽縣主擦拭身子,如今她是絕了離開院子的念頭了。天花的傳染性極強,她與縣主文心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如何可能倖免?況且她的記憶裡,錦繡似乎是沒有出過花的,如今更是絕望。
見了門外的大太太殷殷看了來,錦繡的心裡頭就是一熱,眼睛裡想要落淚。
她沒有想到,大太太,竟然會爲了她來這裡。
心裡莫名地難受,許久之後,錦繡才低頭將眼睛裡的淚水逼回去,擡頭對着大太太笑道,“這裡不好,太太身子貴重,還是快回去吧。”
“好孩子,你出來。”大太太便對着錦繡招了招手,溫聲道,“咱們回家去。”
“等奴婢好了,便回去服侍太太。”錦繡身子不動,似要把大太太記在心裡一般地盯着她看。
這樣慈愛,就彷彿是她的母親一樣。可是,到底無緣。
若是能出來,以後,她願意用全部心力去服侍這個人,只爲了哪怕知道她或許會傳染了天花,還是願意帶她回家的女人。
就像是她的親人一樣。
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惦記她的。
“回去了也一樣看病。”大太太是真心想帶着錦繡走。此地都是陌生人,錦繡又只是個小孩子,生了病,只怕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更不能好了,她頓了頓便說道,“到時候給你單獨的院子,誰也說不出什麼。”老太太就算不樂意又能如何?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她們那樣的無情來。
“可是奴婢不願意。”錦繡在大太太的身邊,很久都沒有自稱奴婢了。此時見大太太面上怔怔,她只含笑道,“奴婢不願意叫太太爲了這樣的事兒受別人的污糟氣。”她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盆,規規矩矩地給大太太磕了一個頭,仰起臉抹了一把眼淚笑道,“若是奴婢有福,以後還能回太太身邊。若是無福,”她哽咽道,“太太就當錦繡是個沒良心的,白疼了我一場吧!”
若是帶着一個不知是不是染了天花的病人回府,錦繡不用想都知道等着大太太的是什麼。
胡亂地抹了一把臉,錦繡端起盆就走,看都不敢回頭看一眼急切叫着她的大太太,只怕若是回了頭,心裡頭那點兒勇氣便再也不見了。她也並不知道,大太太看着她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層層院落之中後,立了許久還不肯回府,之後便在蘭芷勸慰的聲音中含淚道,“都是我這個做主子的沒有用!掌不住府裡的事兒,如今,竟連你們都護不住!”她渾渾噩噩了這麼多年,如今才覺得,那從前並不在意的管家權,竟然能救命一樣。
如果如今在府裡頭,是她說了算,一呼百應,她的兒子不會做了世子還小心翼翼,她的女兒不會被個庶女小看,她養在身邊兒的小丫頭,也不會這麼孤零零地陷在別人的府裡,等着不知前程的結局。
頭一次,大太太竟然升起了一種可怕的恨意。
若不是老太太,她如今該何等圓滿?
膝下的孩子們都快快樂樂的,就算沒有丈夫的憐愛珍惜,她也覺得那麼幸福!
老太太!
對她做了什麼,她都能忍,可是如今,她卻覺得忍不了了。
錦繡心中恐懼,哪裡知道從前哪怕是接二連三地起幺蛾子也只是怨的大太太,因着她的事兒連同新仇舊恨竟然勾起了對老太太無盡的恨意,如今她只低着頭小心地拭着同壽縣主的額頭,小心地撬開她的嘴,把留在院子裡的太醫熬的藥給她灌下去。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同壽縣主的丫頭們相繼染病,外頭聽說郡主正在尋出過花兒的丫頭,想着送進來服侍縣主,只是一時無人,不知爲何竟然還沒有出花徵兆的錦繡便一個人照顧着同壽縣主。
小小的女孩兒陷在牀上,發着高燒,身上全都是細密的水泡,可憐極了。錦繡心裡也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來,日日不敢歇眼地照看,日日給她擦身,見她有時忍不住去撓那些水飽,便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自己拿着軟帕給她解癢。
其間同壽縣主倒是醒過幾次,然而只茫然地看了錦繡一眼,便又再次睡去。錦繡只將同壽縣主好好地護在懷裡,防着她突然驚醒。
不過幾日,吃不好歇不好,又恐懼自己被傳染,錦繡便已經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然而哪怕是這樣,她也不忘時時守在同壽縣主身邊,在她昏迷着疼哭的時候小聲在她耳邊安慰。
不是爲了一個丫頭對主子的義務,而是她如今,是真的心疼這個小小年紀便受了這樣苦楚的孩子。
或許是這輩子的身子好,這麼折騰,她竟然都沒有一點兒被傳染上天花的樣子。這日日的照看,大概是小孩子更能聽過這樣的大病,同壽縣主竟然也熬了過來,高燒慢慢退去,連身上的水泡也慢慢地消了。就在錦繡與太醫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這一日,便見這個小小的孩子緩緩地張開了眼,轉頭見了錦繡這熟悉的面孔,目中透出幾分安然,伸出手抓住了錦繡的手,之後輕聲問道,“我娘,有沒有來看過我?”
小孩子烏溜溜的眼睛裡,竟是一片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