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紅綃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非人類,她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事無鉅細,甚至每一件事情看起來,都不像人爲,反而是天意一般。
可就是她安排的這些事,在她死後的十幾個年頭裡,還依然在起着作用。
這個女人,若是個男人,必定會是最厲害的謀士,若她還活着,只怕這人世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比的過她。
鳳傾瑤在心底唏噓不已。
碰上這樣的便宜老孃,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她倚靠在牀榻上,神情慵懶而散漫,阮小夢對過去的事情的確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現在的事情,她知道的卻是有限。
鳳傾瑤冷眸微微一動,像是蒙上了一層遠山間的薄霧。
她沉默了許久,纔開口道:“有些事情,何必去追求是認爲還是天意呢,既然我娘她精通占卜之術,那這世間萬事說不準早就被她算準了。”
若是阮紅綃真的能夠算準了一切,那麼她的死說不定便是因爲窺探了太多的天機,不是說,那些預知太多未來的人,總是活不長嗎。
阮小夢對於這一點,也是比較贊同的。
“小姐說的沒錯,只可惜,聖女那麼厲害,卻終究還是沒有逃過那一劫。”
那一劫?終於要說到阮紅綃的死了麼?
鳳傾瑤一雙幽涼的眸看向阮小夢,阮小夢正低着頭,像是在回憶。
她一邊回憶,一邊緩緩的開口。
“那之後,皇上便下旨,讓邀月殿下住進了宮中,如此一來,那些想要下手殺害殿下的人便無計可施,你娘總算是鬆了口氣,邀月殿下的安全有了保障,你娘放了心,可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而且也愈發的嗜睡。”
“通常情況下,懷了孕的人嗜睡是正常的,但是你娘不止嗜睡,脾氣還變得越來越不好,一開始我們都以爲是她懷了孕的緣故,可是直到有一天,你娘不小心見了紅,我們才發現,你娘身上所有的症狀,都不是因爲懷孕,而是之前的毒因爲懷孕而加重了。”
“你娘所中之毒,無色無味,卻極爲霸道,它已經深入你孃的骨血之中,根深蒂固,而那個孩子,便是你娘毒發的一個契機。”
阮小夢深深地閉上眼,雙拳緊握,手背有青白相交的筋脈凸起。
每每想起那件事,想到那陰毒的毒,她便恨不得吃了白氏和太后的肉,喝了她們的血。
牙齒在口腔裡磨得咯咯作響,阮小夢咬緊牙關,繼續道:“那種毒太過霸道,在你娘懷了身孕之後,那種毒便直接選擇了那個胎兒作爲母體,然後如同有生命的動物一樣,開始繁衍起來,一點點的吞噬掉那個孩子的生命。”
“當你孃的身體第一次見紅的時候,那個孩子便已經不是孩子了,而是變成了那毒藥的母體,演變成了蠱毒。”
鳳傾瑤聽到這兒,只覺得心驚肉跳。
想不到世界上竟然還有如此霸道的毒。
竟然就那樣活生生的吞噬了一個嬰兒。
“那個時候,我娘也是知道的麼?”
阮小夢點頭,“沒錯,你娘身爲靈淵一族聖女,除了占卜之外,也頗精通醫術,她知道孕婦見紅是意味着什麼,便急忙查看自己的身體,才發現,她的孩子竟然已經沒有了。孩子轉化爲蠱毒,牢牢地盤踞在她的身體裡,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除。”
阮小夢一想到當
年,就是鼻子一酸,忍不住溼了眼眶。
“……”鳳傾瑤聽她說這些,只覺得下毒之人太狠心了,同時也爲阮紅綃捏了一把汗,被人害成那樣,她還能堅強的活下去,實在是令她佩服。
只不過,她倒是沒有像阮小夢那般覺得有什麼難受。
她想,大概是因爲她的靈魂並不是阮紅綃的親生女兒的原因吧。
“那後來呢,後來怎樣,那個蠱毒解了麼?”
阮小夢漸漸止住了眼淚,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然後聲音有些哽咽過後的顫抖。
“沒有,那蠱毒後來便一直都沒有解,直到聖女死去。”
蠱毒沒解,阮紅綃就死了。
“難道說,阮紅綃的死,便是因爲那蠱毒?她是毒發而死麼?”
鳳傾瑤想起她查阮紅綃死因的前前後後,確實說明阮紅綃是中毒而死的,莫非就是因爲那蠱毒?
提到阮紅綃的死,阮小夢的肩頭微微顫抖,一直以來她都不想回應這個問題,上一次,鳳傾瑤,她也是以阮紅綃是中毒而死含糊過去,可是現在,她必須要說出實情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鼓足了勇氣,卻是滿眼痛苦的將剛剛又氤氳出來的眼淚強行憋回去。
“其實……”她悽悽的扯了扯脣角,道:“你娘雖然受蠱毒折磨,可是她若繼續活着,也還能再活一段時間,但是,我不想再讓她受那樣的苦,而她自己也知道,即便是繼續活下去,也只是更痛苦。”
所以呢……
隱約有什麼答案要呼之欲出。
鳳傾瑤的眼神兒驀地一冷。
猜測道:“難道是你,親手殺了她?”
說出這話,她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所以她目光緊緊地盯着阮小夢,卻見阮小夢閉上眼睛,雙眼之中流出兩行清淚。
“沒錯,是我殺了她,我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
阮紅綃手裡握着的茶杯,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茶杯裡的茶水也濺了出來,濺溼了阮小夢的繡鞋。
鳳傾瑤輕咬脣瓣,剛剛那一剎那,她猜出了這樣的結局,可是當她聽到阮小夢說出這樣的話時,還是覺得有些心寒。
阮小夢可是阮紅綃最信任的人,她卻親手了結了她的性命,即便阮小夢是好意,她是不想讓阮紅綃受罪,可是阮紅綃那時該有多麼心痛?
“爲什麼?”她的聲音頗冷,甚至有一抹發自這具身體本身的憤怒,鳳傾瑤知道,這應該是這具身體所殘留的意識發出來的。
她雙手抓緊了薄被,骨節泛青。
“你恨她?嫉妒她?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已經是鳳鎮遠的妾了?”
按照白氏所言,阮紅綃死的時候,阮小夢應該是已經嫁給鳳鎮遠了。
果不其然,鳳傾瑤問出這句話之後,阮小夢的臉色突然就白了。
鳳傾瑤一下便明白了。
“這麼說,是真的?”
“不,不是!”阮小夢霍的擡起頭,“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殺掉聖女的,可是那一晚,我若不殺她,她便會入魔,到時候,別說是我,便是整個相府,也都會跟着陪葬!”
入魔?陪葬?
“什麼意思?”鳳傾瑤並未經歷過她們的過去,可是從阮小夢的話裡,她卻聽出了些不同尋常。
阮小夢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強迫自己不要太過激動,一旁的鳳鸞見她情緒波動太
大,連忙上前輕輕扶住她的肩頭。
“娘,你慢慢說。”
阮小夢點了點頭,定了定心神,這才擡眼看向鳳傾瑤,道:“你娘死的那一晚,正好是蠱毒發作的第九次,這種蠱毒若是下在普通人的身上,也便罷了,這個人頂多是受不了毒發時的痛楚而死,可是若下在武功高強的人身上,每每毒發,會武的人便會用內力去抵禦,久而久之,蠱毒便會深入中蠱人的奇經八脈,若是蠱毒發作達到一定的次數,中蠱之人便會走火入魔而發狂,那個時候,他不會認得任何人,我就是擔心你娘她會走火入魔,所以纔不得已……”
“所以你就殺了她?”
阮小夢愧疚的點頭。
“我知道小姐你也許不相信,畢竟這件事,除了你娘和我便沒有人知道,事實上,那一晚,我本來是沒有機會去見聖女的,但是我跟聖女之前就約好了,那一晚是她毒發的日子,也是最危急的一次,爲了去見她,我不得已在你爹的茶裡下了藥,見他昏迷之後,我才從匆忙趕過去,等我過去的時候,你娘已經毒發了,她那時就已經不認得我了,因爲之前她跟我說過,萬一她毒發到誰也不認識的地步,便讓我幫她一把。”
“可是那個時候……”
阮小夢苦笑,“我怎麼忍心,我猶豫着不敢下手,我只期望她能夠清醒過來,哪怕是再跟我說一句話,也許是老天爺聽到了我的心聲,竟然真的讓聖女清醒過來,聖女清醒過來之後,看見是我,便讓我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只是,我沒想到,鳳鎮遠竟然沒有被我的藥迷倒,他趕了過來,看見了你孃的樣子,也被嚇到了,他問你娘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娘卻不想說,而她體內的蠱毒漸漸地侵吞了她的意識,然後她就徹底誰也不認識了,因爲鳳鎮遠離她較近,所以她便對鳳鎮遠下手了,我當時……當時……”
阮小夢咬着牙,“我知道是我做錯了,我當時害怕極了,所以我……”
“你害怕鳳鎮遠真的死了,所以,你用那把劍殺了我娘?”
幾乎是都不用猜,鳳傾瑤便知道了,阮小夢即便是不愛鳳鎮遠,可鳳鎮遠到底也是她的夫君,也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男人,所以,她還是爲了留住鳳鎮遠的命,殺了阮紅綃。
鳳傾瑤輕蔑的勾起脣角,道:“也許這個結果,的確是我娘樂意看到的,畢竟她也真正愛過鳳鎮遠不是麼,若是她真的在自己不清醒的情況下殺了鳳鎮遠,她也是會非常心痛的吧。”
鳳傾瑤這話說的,毫無疑問是事實,可卻也是響亮亮的一巴掌打在了阮小夢的臉上。
她的臉色瞬間煞白一片。
她也知道這件事是她的錯,可是那個時候,她又能有什麼選擇。
當年,阮紅綃死的時候,她也想爲了贖罪陪着她一起去死的,可是,她卻懷了鳳鎮遠的孩子。
而且,她還答應阮紅綃,要好好看着鳳傾瑤長大,她有的她的使命。
當然,更多的,也是她的自私。
強忍着內心的痛楚,阮小夢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着鳳傾瑤磕了一個頭。
“小姐,我知道當年聖女的事情,是我做錯了,我一時鬼迷了心竅,自私的想要保全自己,所以我親手殺了她,但是這麼多年,除了那一件事外,我再沒有做過任何對聖女不利的人,包括靈淵一族最大的秘密,我都沒有告訴別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