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修遠在袁千彤開口的時候就閉了閉眼，似乎是不願意面對這個畫面。
紀老爺子卻突然笑了出來，儘管已經老態龍鍾垂垂暮年，他周身的氣場還是不容小覷的，“很好，你這丫頭夠耿直。風風雨雨大半輩子，你還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的。你實話告訴我，你恨我嗎？”
紀修遠灼熱的目光越過一衆人直直落在袁千彤的臉上，裡面哀懇的味道，灼的蘇靈的心中都酸澀的疼。
她有些受不住的向沈煜身邊靠了靠，一隻手握住沈煜的小臂，藉此給自己一些安慰。
袁千彤顯而易見的掙扎着，半晌纔開口，“我原本以爲我是恨你的。但現在發現我並不恨。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她自嘲的一笑。
紀老爺子頗爲了然的點了點頭，“見了面之後發現我這個老傢伙活不長了，也就不用花心思去恨了，是吧？”
袁千彤此刻倒是乾脆的搖了搖頭，“你現在怎麼樣，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也對我不能造成任何影響。或許是，我現在過的太如意了，所以不想給自己找些不自在吧。”她的聲音冷冰冰、硬邦邦的，劈頭蓋臉的砸在紀修遠的臉上，紀修遠的身子顯而易見的晃了晃。
紀老爺子含笑的目光便落在紀修遠的身上，“這個丫頭……和當年你帶回家來的，是一個人？我怎麼看着，不太像啊！”
紀修遠的嘴脣抿的緊緊的，“人……總是會變的。但是我這輩子只愛她一個。”
紀老爺子點點頭，“哦，說的有道理。性格變了，長相變了……”頓了頓，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袁千彤，“丫頭，你長高了吧？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愛上她哪個地方了？”
“紀叔叔，愛情這東西，不能這麼衡量的！”顧煦實在看不過紀修遠被這麼難爲，搶白道。
“你有過愛情嗎？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紀老爺子一下變得嚴厲起來，眼刀子嗖嗖的飛在顧煦的臉上。
顧煦啞口無言，拼命給“有過愛情”的沈煜使眼色，沈煜卻視若無睹。
見這邊做外援的終於熄火，紀老爺子心滿意足的看向紀修遠，專心致志的得等着紀修遠的回答。
“爸爸，她已經不恨您了，您也認同這一點吧。既然如此，不論愛與不愛，您都沒有理由再阻止我娶她了。”紀修遠深吸一口氣，目光中滿是決絕。
紀老爺子終於動了怒氣，“混賬！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沈煜害怕出事，連忙上前扶住紀老爺子。紀老爺子靠在沈煜的身上緩一緩，繼續罵道，“你是紀氏的繼承人，紀氏上上下下幾萬名員工等你養活，你居然每天都沉溺於這種情情愛愛裡面，像是什麼樣子！”
紀老爺子狠狠的罵道，“你愛哪一個有什麼緊要，爲什麼非鬧着要娶她？這丫頭要是也愛你，難道還會不理解你？”
“爸爸！”紀修遠擡高了音量打斷了紀老爺子的話，“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娶過任何人，沒有和任何世家聯姻，紀氏發展的一樣平穩，我自認從來沒有辜負過您對我的期望！”
紀修遠的語調微微擡高，“不管她怎麼想，我都想娶她！我想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算我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紀老爺子眼看就要更爲光火，沈煜連忙輕撫着他的背，溫聲勸道，“紀叔叔您先消消氣。就像剛剛我們聊到的，目前並沒有哪個合適的人選可以和紀氏聯姻。修遠年紀也不小了，與其這樣拖着，還不如就讓他由着性子娶了想娶的人。”
見紀老爺子不吭聲，沈煜更加理性的分析局勢，“左右紀氏肯定有我和顧煦幫襯着，阿琋表姐現在和邵修明打的火熱，眼看就要結婚，到時候邵氏也會加入到我們這邊來，再加上美國的李氏有把柄在我的手裡，也會形成助力，情況遠不像您當年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時候那麼糟糕。”
紀老爺子拂開沈煜的手，“真當我是老糊塗？邵氏是怎麼發跡的，你們還能有我清楚？他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邵修明和小琋在一起，說不定是動了吞併沈 氏的心思。還有美國的李氏……現在的小李總地位岌岌可危，你就那麼確定李老頭不會一個念頭岔了將自己的位子給了和你有過節的李勳？哼，更別提你那邊還有一個就快得罪透了的方家。到時候腹背受敵，看你們怎麼辦！”
紀老爺子挺了挺脊背，眼神中帶有責備，“我知道他爲什麼有膽子和我提這種要求，還不是你帶的？”紀老爺子的眼刀嗖嗖的又飛在蘇靈的臉上，“連招呼都不打，直接跑去辦結婚證？這麼草率，到底是誰教你的？”
紀老爺子擺擺手躺了回牀上，“要不是你把老沈絆住，憑他那個暴脾氣，他當天晚上就能回來把你劈了。要不是你把老沈絆住……我說不定還能再見他一面。”
紀老爺子對着顧煦招招手，“來，這幾個孩子裡面，最聽話的就是你，過來讓我再好好瞧瞧。”
顧煦猶豫着上前兩步，握住紀老爺子的手，“紀叔叔，我們不是不聽話的小孩子了。我們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修遠他能將紀氏打理好，您能不能……就不要難爲他了啊。”
紀老爺子狠狠的嘆了一口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和你們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明白你們怎麼想的，當年，誰還沒熱血過？可是結果呢？遠的不說，就我們哥幾個，有哪個事事遂了心意了？當年我們是赤手空拳闖出來的，就算都丟了也沒什麼。可是你們，你們怎麼能拿我們攢下的基業去敗壞？”
“爸，那是不是，我也赤手空拳的打天下，就可以隨心所欲了？”紀修遠突然開口道。
紀老爺子的身子突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
紀修遠不避不讓，直直的迎着紀老爺子的目光，“是不是？”
紀老爺子劇烈的咳嗽，“爲什麼你就想不明白，她非鬧着要讓你娶她，無非就是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你爲什麼要白白便宜了這種女人？”
蘇靈算是看明白了，紀老爺子……有些糊塗了。又固執、又糊塗。
眼看着他的氣息越來越不穩，蘇靈心中也有了不好的預感
。
他們沒時間繼續拖下去，幾個男人對紀老爺子都有很深的感情，這裡面，能這麼說的只有她了，於是她當機立斷，“紀叔叔，我是蘇靈，您對我有印象嗎？”
見紀老爺子遲疑一下緩緩點頭，蘇靈才繼續道，“我爸爸在世的時候常說，人這輩子最重要的，是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要對得起自己的真心。”
紀老爺子很是贊同的點點頭，然後吐出一句，“所以你爸爸死的那麼早，還是慘死在自己女兒的手中。知道嗎？只有經過實踐檢驗的，纔是真理。我活了這麼多年，得出的這些人生經驗，難道不比你那個橫死的爸爸來得更令人信服？”
蘇靈拼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不要和一個垂死的人計較，邊將語速放的更加平緩，“或許吧，或許我爸爸的觀點也有不妥當的地方。但是我只希望您能明白，您現在的境地，比當年我爸爸的好不到哪裡去。我爸爸是被我的妹妹陷害而死的，那麼您呢？您還記得，最初的時候，您是因爲什麼躺在了這裡？現在，又是因爲什麼病情加重了呢？”
紀修遠呼吸一滯，瞳孔一下張大。
紀老爺子也說不出話來，呆呆的看着蘇靈。
蘇靈再接再厲，“這也就是說，您的人生經驗，也未必就是真理。何況，當年您的境遇和現在紀修遠的境遇完全不同。您靠着您父親的小買賣一路打拼，遇到了很多傾囊相助的貴人，之後纔有了今天的紀氏。可是紀修遠從小就在您的帶領下接受了高等的教育，面對的人也都是精英。可是，他卻從來沒被人傾囊相助過，所有的人，尤其是上層社會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有所圖謀的，不是嗎？”
蘇靈繼續道，“我相信您對紀修遠的愛，您之所以干預他的選擇，是不希望他將來後悔，不希望他以後吃苦。可是，以後的事情是未知的，現在的事情是已知的。如果到現在您還是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的話，別的不不敢保證，紀修遠一定會痛不欲生。”
顧煦立刻幫腔，“對啊！而且現在挑挑揀揀，能和修遠聯姻的除了方媛就是張家的那個丫頭。不管是誰，都不是好惹的，您捨得讓修遠今後一輩子都和枕邊的人互相算計嗎？再說，您寄希望於和其他財團聯姻獲得幫助，對方也是一樣的，到時候誰勝誰負也還是未可知呢！”
紀老爺子的神色快速的變換，最終還是敗下陣來，“罷了，你們都長大了，我說不過你們。但是，如果你們要結婚的話……丫頭，我要你給我籤一張保證書。你要保證，以後不論因爲任何原因離婚，你都淨身出戶，不拿走紀氏一分一釐的財產，你和你的親屬、朋友不得在紀氏任職，也不得利用紀氏的名號，在其他企業中獲得便利。”
紀老爺子明顯累了，一番話說的斷斷續續。
袁千彤立刻接上話，“我保證，如果、如果以後真的會和他結婚的話，絕對不佔紀氏一絲一毫的便宜，一定會籤婚前協議。”
她的脊背挺的筆直，眼神中滿滿的都是堅強——那是一種可以被稱之爲孤勇的堅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