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雖然生性刁鑽古怪,但想起那件事情,還是禁不住又怕又歉愧。
自己只是想和臭小子玩玩,戲弄戲弄他,沒料到他會失足跌落井裡。
她趴在蓋在井口的石板上,用耳朵貼着石板仔細地聽,耳朵裡嗡嗡嗡的什麼也沒聽到。
依依安慰自己道:“哼,是你自己跌下去的,可怪不得我,你一掌擊得我胸口發悶,我自然要打回來,哪個叫你後面沒長眼睛。”
依依忽然想到自己後面也沒長眼睛,忍不住嗤地一聲笑起來。
她從蓋在井口上的羅漢松旁一溜煙小跑到了大樟樹下,輕輕一躍就上了樹杈,撮起嘴脣學鳥叫,招引着樹梢頂上的鳥。
炳叔在下叫她:“依依,依依,你躲哪去了?”
依依正玩的興頭上,猛然被炳叔打斷,不由氣惱地嘮叨:
“依依依依,我還會玩丟掉啊,沒事情找我幹麼,煩死了!”
炳叔看到依依好端端在樹杈上,放心地舒了口氣,他聽到依依嘮叨着罵他,也不以爲意,反倒用手撓着後腦勺,嘿嘿笑着。
他對依依的脾氣可謂瞭解,越到這個關節,你越不能向她說清事情的危急,否則,她不僅不害怕,爲了顯示自己勇敢,反倒會處處張揚巴不得危險早日來臨。
與其這樣,還不如不告訴她爲好,自己處處留意便是。
炳叔憂色重重,找了張凳子坐在檐下。
當下他閒得無聊,就用嘴模擬一場格鬥。
一方是一個使劍的人,與他對陣的有三人,一個使刀,一個使鐗,還有一個,使的是流星錘,四個人你來我往鬥得正酣,使劍的人步步後退,漸漸處於下風,刀劍聲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炳叔,你別吵了好不好?剛有兩隻鳥向我過來,你看看,被你嚇跑了。”
炳叔嘿嘿一笑,討好道:“依依,我來幫你招引好不好?”
“誰要你來,討厭!”
炳叔手足無措,只好乖乖地緘口不響。
他用手託着下巴,可憐巴巴地盯着前面一動不動。
頭頂的綠葉叢裡,響起了依依破碎結巴的口哨聲。
炳叔又好氣又好笑,心道:“死丫頭,你這聲音,別說引鳥,恐怕連烏鴉都會被你嚇跑。”
炳叔不僅武功高強,還是一個口技名家,模仿各種各樣的聲音維妙維肖,使人如見其形,如臨其境。
更絕的是他能以內力驅使聲音朝遠處傳遞,使人相隔很遠的距離聽來都如在身旁。
那天田原感到有劍“嗖嗖”刺過他的耳旁,釘在身後的板上,回過頭卻找不到劍痕,嚇得一身冷汗,他哪裡知道這僅是炳叔的口技。
本來,炳叔性情暴躁,好惹事,好打報不平,一出手就是狠招,對方不死也是重傷。
無奈在這地方一住數年,守着一個鬼當鋪和脾性比他還剛烈的小女孩,又有重託在身。
心頭的烈火強忍着漸漸平息,學會了隱忍,謙讓和平和,這樣平靜的日子實在不合他的胃口,許多時候,他覺得閒來無事淡出一個鳥來,就用嘴模擬想象中的格鬥過把癮。
當鋪的門早已關了,炳叔守護着依依等候老爺回來。
自從那人三個月期限一到,按時來贖人不得,辱罵一番,差點就打起來,直到聽說老爺去追那小子了,那人二話不說,調頭就走,扔下炳叔手癢癢的,就悔恨沒有早點動手。
炳叔擔心把依依一個人放在後院不安全,依依又不願去前面店鋪裡待着,沒法子,乾脆把當鋪關了。
好在老爺已出枯井,這當鋪看樣子也沒必要再開下去。
炳叔想到又可過以前那種無拘無束放浪山湖的日子,心裡抑制不住一陣陣狂喜。
只是,老爺爲何去了這麼長時間還不回來?
按說以老爺的功夫要勝也非仙當是易事,莫非老爺獨自一人回福建去了?
炳叔搖搖頭。
不會,只要依依還在這裡,老爺就不會不回來的。
他仰起頭叫道:“依依,依依。”
依依躲在樹上,透過樹隙看到炳叔焦慮的臉,她悄悄往上面爬去,懶得去理他。
上面有個人也在輕聲叫她:“依依。”
依依仰頭看看,是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不由地奇道:“咦,你怎曉得我的名字?”
那人笑了:“我不僅曉得你的名字,還曉得下面叫你的那老鬼是炳叔。”
“炳叔纔不是老鬼呢,你纔是老鬼。”
那人嬉嬉一笑:“好好,我是老鬼。”
依依覺得此人有趣得緊,說他是甚麼,他就是老老實實承認是甚麼,當下又道:
“你是青面鬼煙囪鬼沙子鬼門板鬼破布鬼甘蔗鬼還有……還有鐵皮鬼樹葉鬼。”
依依一口氣報出一大串鬼名,那人連連應答:
“好好,我是青面鬼煙囪鬼沙子鬼門板鬼破布鬼甘蔗鬼鐵皮鬼還甚麼鬼?”
“樹葉鬼。”
“好,樹葉鬼。”
炳叔叫了兩聲都沒回音,側耳聽聽,樹叢裡似有兩個人在悄悄耳語,臉色頓變,又叫:
“依依,依依,你在上面做甚?”
那人招呼道:“快點上來。”
依依大喜,手足並用朝他爬去。
那人的手剛要抓住依依的胳膊,只聽喀嚓嚓一陣樹枝斷裂聲,左下方一股勁力襲到。
炳叔一把拉過依依,人未落穩,右掌又已擊出。
一時間這濃蔭如蓋的大樟樹枝斷葉落,猛烈地搖晃着。
那人縱身往上一躍,落在更高的樹枝上,輕輕一笑:
“炳叔身手還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他顧忌倪道周聽到響聲會趕出來,當下也不敢久留,一隻手抓着樹枝,身子盪出一個弧線,憑慣性遠遠地飛落到院牆外面的小巷裡,高聲叫道:
“炳叔,你叫倪道周出來,我有話和他說。”
炳叔心中一凜,也不答話。
他挾着依依跳下樟樹,依依臉色嚇得煞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炳叔厲聲道:“依依,以後你不許再理那狗賊。”
依依嘴一扁,氣惱道:“你纔是狗賊,我偏要和他玩,我現在就去找他。”
說完真的就要上樹,炳叔一把把她拉住,口氣婉轉道:
“好了好了,是炳叔不好,不該對依依這麼兇。”
“你是青面鬼煙囪鬼沙子鬼門板鬼破布鬼甘蔗鬼鐵皮鬼樹葉鬼”
“好好,我是各種各樣的鬼,我還見了大頭鬼。”
依依破啼爲笑:“炳叔,你也不是狗賊。”
炳叔苦笑着嘆了口氣,他想起剛纔的情形就暗暗後怕,自己若是再遲一步,依依就非讓那狗賊騙走不可,好險好險!
炳叔忽然想起件事,也非仙怎麼回來了,那老爺呢?
老爺去追也非仙的,怎麼就不見了蹤影?
他剛纔說甚麼來着?叫老爺出去,他有話對老爺說,如此看來,他和老爺沒打過照面,並不知道老爺去追他了。
不對,不對。
他轉過頭,問道:“依依,那小子到底去哪兒了?”
依依剛剛平靜的臉又嚇白了,結結巴巴道:
“那臭小子,那臭小子確實是……是被人搶走了。呶,這麼高的一個男人,臉這麼大,兇巴巴的。”
“怎麼,不是剛纔那個狗賊……那個人嗎?”他剛想說狗賊,話到嘴邊又改了口,他怕又惹惱依依。
依依裝癡弄呆,故作驚訝道:“當然不是,這狗賊我從來沒見到過。”
她爲人乖巧,這時候越發投炳叔所好,把那人叫作狗賊。
炳叔心中又是一凜,這麼說覬覦陳記當鋪的,還另有其人?
以老爺的武功,竟追了半年還追他不到,這人又會是誰呢?
炳叔皺緊眉頭,苦苦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