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夜錦衣開口，郭祥已然又嗤笑道，“這麼多年來，世人都罵我郭祥鐵石心腸、忘恩負義、不擇手段，可天知道，我郭祥不過是奉命行事。當年前往明郡之時，夜行之耳提命面，告訴我一定要斬草除根，明王府的人一定要一個不留，否則就讓我提頭去見。”
“所以，千里奔襲，我也不過奉命行事！”郭祥的眸底閃過一抹怨毒，“時隔多年，錦王爺既然記得將我這殘破之軀帶回明王府祠堂，想必應該也查清了當年明王府慘案的原因，不知依王爺之見，當年的明王可曾有謀逆之心？可曾有謀逆之舉？”
謀逆？郭祥率人將明王府圍起來的時候，明王還在書房作畫，還在緬懷他與安王、與夜行之的兄弟之情，怎麼也沒有想到潑天大禍就此降臨。
謀逆？不過是功高震主，不過是飛鳥盡、良弓藏！不過是他夜行之因篡位登基，怕有人效仿他而不安心了。
“無論什麼原因，這明王府，”夜錦衣揮手指向祠堂門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太尉大人你的功勞。太尉大人想要推脫的一乾二淨嗎？”
“不，王爺誤會了！”郭祥瞪大了眼睛道，“正因爲我親歷明王府的慘況，所以生怕我們郭家會變成第二個明王府，所以才起兵謀反，可惜，功虧一簣。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
說着，他的眸光看向一旁地上的血跡，“鬆兒已經死了吧？王爺不如也給我一個痛快，好歹我們父子三人在黃泉路上還能做個伴！”
決定舉兵造反的那一天，他便知道，事成，他們郭家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事敗，他們郭家就是滅門之禍，誰也不能苟存。
所以，事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逃不過一死，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他竟然落在了夜錦衣手中，而不是夜行之。
不過如此也好，夜錦衣定然不會將他已經身死的消息告訴夜行之，想着從今之後夜行之將終日惶惶不安，生怕他郭祥報復，他心中竟然對這死也火熱了兩分。
“怎麼能說是父子三人呢？郭權還未死。”夜錦衣脣角勾起一抹譏諷，“如今，他被夜行之懸掛於城門之上，每日削肉二兩，又用蔘湯吊命，就等着太尉大人自投羅網。”
郭祥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這般冷酷無情的事，的確是夜行之能做的出來的。
“呵，”苦笑從他脣邊滲出，“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那，太尉大人，我們談筆交易吧！”夜錦衣將心中的酸澀壓下，黑湛湛的眸子望向郭祥。
“交易？”郭祥詫異擡眸，“王爺要放了我？”
話出口的瞬間，郭祥就知道自己想多了，無論是爲了當年身死的明王，還是安王府世子，安王妃，明王妃，夜錦衣都絕不會讓他活下去的。
“我不覺得你我之間有什麼交易可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郭祥眸子瞬間黯淡下去。
“死？”
夜錦衣手臂一揚，長鞭“啪！”的一聲抽在郭祥臉上，血珠飛濺、皮肉外翻。
“那太便宜你了！”
夜錦衣垂眸看着垂在地上的長鞭，“你有兩個選擇，死，或者生不如死？當然，如果你表現的足夠好，本王也可以考慮幫你送郭權一程，讓他不必這麼生不如死的熬着。”
“不過，太尉大人也知道本王做了許久的大理寺卿，這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可不是割肉二兩這麼痛快的。所以，”夜錦衣面色沉如水，“郭祥，選吧！本王從一數到五，到時你若不選，本王就替你來選。”
“一！”
夜錦衣根本不給郭祥思索的時間，當下開始數數，“二！”
“三！”
“我答應你！答應你！”不待夜錦衣再數下去，郭祥已然答應。
“來人，將他帶下去！”夜錦衣當下揚聲道。
看郭祥被人押了下去，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巫月才走近夜錦衣，伸手攥住了他冰涼的大手，“你，還好嗎？”
她想起南巫的種種，想起皇城被滅之時，心就仿若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疼的厲害。
夜錦衣想起明王府的往事，想起曾經安王世子之死的時候，心中，怕也如她一般難受的厲害吧？
唉！
夜錦衣心中輕嘆口氣，想要故作無事的勾起脣角，但卻沒有成功。
察覺到他身子微微的顫抖，巫月驟然攥緊了夜錦衣的大手，扯着他向外跑去，“你跟我來！”
祠堂外，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霧交融在一起，點染着枯木、破舊的殿宇。
“夜錦衣，你能帶我去那上面嗎？”巫月伸手指向一個三層水榭的屋頂。
“好！”
夜錦衣攬住巫月，腿驟然用力，身形憑空拔高，劃開薄霧便向那青灰色的屋脊掠去。
“你想做什麼？”在屋脊上落下，他纔看向懷中的人兒問道。
“噓！”巫月衝夜錦衣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向東邊，“看。”
東邊天際之間有一線淺淺的橘紅，那橘紅漸漸加深，浸染了周遭的天色，就在你詫異之際，一抹紅彤彤的圓日突然出其不意的蹦了出來。
此刻，那紅紅的太陽還讓人感受不到一點點的溫暖，但誰又能說那不是太陽？不是陽光。
“你看，”巫月淺淺的聲音在這滿是涼意的清晨響起，“太陽出來了。一切都會過去的。明王府也必將被陽光普照，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明明是夜行之多疑濫殺，憑什麼要讓明王府背上謀逆不臣的罪名？
是啊！一切都過去了！
夜錦衣那顆泛冷的心忽然間一點點暖了起來，他攬緊了懷中的人兒，“幸好有你。”
因爲有她在，再次響起往事，他纔沒有發瘋。
“當年，明王府出事之後，我只想着好好學習武功，好去殺了郭祥，去殺了夜行之。可安王和我說，如果我這樣做，我父王或許就會永遠揹負着罪臣之名，或許就會永遠被天下人所不恥，明明父王什麼都沒有做，爲什麼要揹負這樣的污名，我不甘心！”
“後來，我去了東平，陰錯陽差成了東平的炎將軍，手
握東平重兵，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每日都想揮兵天瀾，將夜行之從那皇位上趕下來。可最後時刻，我還是忍住了。這天瀾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父王辛辛苦苦保下的江山，我不能摧毀父王的心血。”
“更何況，兩國交戰，最後倒黴的還是百姓，他們何其無辜，要被牽連其中。所以，我將這個念頭放下，又回到了天瀾，正巧那個時候安王病危，他告訴我，莫要着急，有夜行之這樣的父皇做榜樣，他的兒子也必定不會讓他失望。”
“後來，安王過世還不足白天，夜行之一道聖旨便將我從安城調到臨安，說是體恤我，其實我明白，那是他不放心。到了臨安沒多久，我就發現如安王所料，幾位皇子真的都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表面上他們一團和氣，可私下裡，早已拼的是頭破血流。”
“於是，我便在暗處順手推舟，借力打力，互相消磨着他們的勢力，維持着平衡，也等待着時機。”
巫月擡眸，彎月般的眸子亮晶晶的望向夜錦衣，這一刻，她總算是真正明白他話的意思，她說，她的仇人，也是他的。
果然，她是國恨，他是家仇，他們有着共同的敵人。
“如今，夜玄銘已死，剩下的……”
“夜玄銘死了？”巫月截斷了夜錦衣的話，滿眸詫異，“怎麼死的？夜行之殺了他？”
“不，本王。”
“你？”
“至少如今在所有人眼中，是本王殺了夜玄銘。”夜錦衣的脣角掛着淡淡的譏諷，“不過依本王之見，這件事十有八九與三皇子和陳卓雅脫不了干係。”
“陳卓雅？她不是死了嗎？”她記得在千秀山從馬車上滾落的時候，陳卓雅死死抱着她的腿，後來被夜錦衣一腳踹下了懸崖。
“這個本王還沒有查，不過她確確實實沒有死。而且，”夜錦衣眸光微凝，“她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了本王的身份。”
巫月揉了揉眉心，她不過一月不在臨安，這消息怎麼一個比一個讓她震驚？
“消息確定嗎？她怎麼會知道的？”
夜錦衣輕輕頷首，夜行之在他耳邊說的話此刻還在他腦海中轟響，“錦王，夜錦衣，朕是該叫你夜錦衣還是夜千炎？”
“應該是夜繡，夜繡泄露了秘密。”說着，夜錦衣便把當日發生的事情與巫月說了一遍。
“我早該將夜繡的事情告訴你的，”她有些後悔了，“那你來明郡是偷溜出來的？”
夜錦衣頷首，“郭祥一定要死在這裡！那日，我原本打算進宮接了夜繡，然後再以尋你爲由向皇上告假，沒想到就掉進了這局中，於是索性順手推舟，任由他們將我囚禁。”
“所以，夏輕歌來此就是爲了調查你的身世？”巫月心思急轉，眸底忽的閃過一抹狡黠，伸手勾住夜錦衣的脖頸，在他耳邊低語起來。
片刻，她眸子亮晶晶道，“我這個法子如何？”
夜錦衣脣角浮起一抹笑意，清淺的聲音之中盡是寵溺，“好！那本王就將性命託付給你，即刻回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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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