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看着四分五裂的桌子,陷入了沉思。
雖然她這個白得的家看上去有些簡陋,傢俱也是粗製濫造,但倒也不至於這般不經用。
難道……
她嘗試去擡一些家中的重物,那些原本對她來過於沉重的東西竟然全都輕鬆舉起!
所以,她,穿成了個大力士!
想來也是,女尊的社會裡,女子的體力應當是較強的。
之前她抱小夫郎的時候還覺得是他體格太瘦弱,現在看來,應該是她力氣變大了。
林芷正寬勉自己或許還能去搬磚的時候,忽而聽見屋內傳來些響動。
男孩勉強起身,顫顫巍巍地從牀上嘗試下來。
那從衣料中滑出的腳踝上深深淺淺地布着傷痕,與四周洗得發白的牀鋪相襯顯得驚心動魄。即使男孩極力忍着痛,壓制自己的聲音,還是在過程中泄出細碎的輕哼。
這就是林芷進屋時看到的畫面。
“你還沒好呢,別急着起來。”
看着男孩,林芷多年照顧自家弟弟的習慣又不覺涌上。她伸手攔住他下牀的動作,手甫一靠近,男孩下意識瑟縮一下,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
似乎從她到這裡的每一個瞬間,這個男孩都是這種害怕的模樣。
林芷沒有再靠近,她默不作聲地退後,尋了個椅子坐在男孩正對面。
她的退讓暫時讓男孩平靜下來,等她坐下,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又開始驚慌地道歉。
“妻……妻主,對不起。”
男孩像個擔驚受怕的小鹿,任意一個輕微的響動都有可能驚到他。
林芷深吸一口氣,今日是一定要與這唯一“親屬”好生交談,她軟着聲道:“別垂着臉,你擡頭,好好看着我,”
這溫柔的聲音沒有令他緩下心防,相反,男孩揣摩不透他這位陰晴不定的妻主又在想什麼,以至於內心更加惶恐。
於是,一雙顯然帶着驚慌的小鹿眼撞入她的視線。這算是穿越以來林芷頭一次正式直面她的小夫郎,男孩膚色是有些病態的黃,面上也瘦得過分,奇異的是五官看上去仍算清秀,尤其那雙漂亮的眼睛,像顆浸了水的杏仁,眼尾收束,長長的眼睫下氤氳着水汽,望向他人時像只無辜的小鹿。
林芷看着他眼睛,用盡量專注的語氣使自己接下來說的話聽上去更真誠。
“我不是你妻主。”
這句話如驚雷般炸在他的思緒中,男孩努力消化,最終也只得出那一個結論,絕望瞬間鋪天蓋地涌來。他的手抓緊牀側,指節因用力而有些泛白,漂亮的小鹿眼中逐漸蓄起淚光。
半響,男孩才用那虛弱的聲音喃喃道:“妻主,是要休了我嗎?”
“不是,”林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着身側的人,她沒有原來的記憶,近身又只有這個男孩一人,尋求他的助力顯然比自己摸索好些。
“我不是你妻主,這是字面意思,或許你也可以理解爲奪舍。我不知道這個情況是如何發生的,但我現在沒有你原來妻主的記憶,對這裡也一無所知,需要通過你來了解這裡以及——我自己。”
她望向小夫郎迷茫的眼,繼續道:“對外我還是會保持這個身份。當然,你可以選擇去揭發我,但是她們會不會相信這種荒唐事就是另一回事了,並且這對你也沒有任何益處。若你願意幫我,我……我不會苛責你。我們兩廂安好。”
男孩聽了她的話後安靜了好一會兒,這些信息對他來說太過複雜,甚至他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妻主一時心血來潮玩的新把戲,他望着林芷,眸中帶着小心。
林芷也不急,就這麼坐着迴應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等着他的反應。
男孩小心端詳着她。
確實是同一張臉,但眼前這個人看上去溫柔許多,與印象中總是帶着怒氣的妻主截然不同。她的眉眼間很安靜,方纔說話時聲線平和,如山間緩流的泉,取泉倒入白瓷中,便擊出清緩悅耳的小水流。
他似乎聽到過。
在夢裡浮沉的時候,妻主用尖銳的聲音叱罵他,他被抓着頭髮提起來,口中下意識地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對不起”。
他聽不清她在罵些什麼,或者說他聽得清聽不清都沒有關係,激烈的耳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意識模糊,最後連被抓着腦袋撞上牆都沒什麼太大的感覺。
他似乎在下墜,在撕裂,眼前是一片濃稠的黑,他一度想伸手抓住些什麼,落空之後便掉落的更厲害。
他身側響着些矇矓的聲音,他一句都分辨不出,卻覺得每一句都令他背脊發涼。
他蜷縮黑暗裡,只得束手無策,他一開始徒勞地說着對不起,後來變成無助的嗚咽求饒,最後他似乎落入片汪洋中,在窒息的絕望中下意識將手伸向海平面。
無論是誰都好,請救救他。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請救救他。
在意識的混沌中,他感覺有絲溫度蔓延到他掌心,他被拽出了那片黑,耳側有個溫柔的聲音從天光中泄下。
那人說,沒事了。
沒事了。
而現在,那個將他拽出噩夢的人正端坐在他面前。他從那片濃黑中走向唯一的明亮,刺眼的光彩褪去後,那張他想努力探求、努力看清的臉卻和他最畏懼的妻主重合。
她說,她會讓彼此兩廂安好。
其實無論他信與不信,他都沒有退路,最差也不過是重蹈覆轍。
他勉力支撐着自己的身子,慢慢開口:“妻主糊塗了,哪有什麼奪舍?妻主只是誤傷了腦袋,有些不記事而已。”
林芷沒想到等來的是這麼一句,思緒在腦中轉了一圈,反應過來後笑着迴應:"是啊,忽遭意外才覺得人生可貴。我從今日起,確實得作些改變了。"
沒想到這個小夫郎反應這麼迅速,林芷心中覺得驚奇。
“我確實有些不記事了,夫郎今年多大?”
“十六。”
嗯?她還以爲這個男孩頂多十四五歲,畢竟他的體格怎麼看也都過於瘦弱。
“我叫林芷。白芷的芷。”
男孩頓了一下才開口,語氣中還有些餘留的怯意:“她也叫林止,休止的止。”
林芷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她”是誰,狀似無意地岔開話題:“你呢?”
“什麼?”
“你的名字呢?”
迴應她的是一段沉默,林芷這才後知後覺地悟出點什麼。
男孩搖搖頭,道:“沒有。”
聽了這話,林芷一時間也不知道也怎麼迴應,屋內一下安靜下來,反倒是男孩輕輕接了話頭:“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林芷走過去,爲他蓋上薄毯:“剩下的再聊,你先好好休息。”
男孩順着她的動作傾向牀榻,面前這個“林芷”用手輕輕墊在他的腦後,等他迷迷糊糊地枕下後,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她的溫柔。
他輕聲道:“謝謝。”
林芷看着窩在被褥之間虛虛說着謝謝的男孩,感覺自己像在照顧一隻生病的流浪貓兒,這隻小貓輕輕嗚咽聲,她都感覺更心軟些。
順手在他看上去很軟的頭髮上摸了一下,又滑下去給他掖了掖被角:“時間還早,你好好休息。我剛剛出去走了一圈,大概知道去鎮上的路了。我去給你買些藥,到時候也買兩本文集,你挑些喜歡的字取個名。”
見男孩有些怔楞,她耐着心解釋:“雖然不知道你們這裡的男生是不是都有名字,但人立身行事,總該有個代稱。”
林芷只是隨意說出一個她覺得正常的事,卻看見男孩的眼眶慢慢紅了,他眼中的水汽慢慢凝成淚,無聲地向下落。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了個措手不及,她下意識問:“怎麼了?”
迴應她的卻是男孩控制不住的啜泣聲,他側過身來,額頭貼住了林芷發在枕邊的手,似乎這樣會更有安全感。她感覺從手中傳來男孩身體顫抖的頻率,男孩好像一直壓抑的情緒忽然找到宣泄口,卻也只是控制着自己小心地發泄出來。
他哭着重複:“謝謝。”
林芷摸他的腦袋安撫他,這下倒真像是在摸一隻惹人憐愛的小貓。這個吃過太多苦的小夫郎,總歸只是一個孩子,在煎熬的日子裡起起伏伏了太久,得到一點甜頭就感動到難以自抑。
這下是真真正正地爲他感到心疼了,林芷垂眸,入目的是那蓄滿淚光的眼,她放低了聲音:"這沒有什麼,本來就是應有的東西。"
這不值得你爲此感動,
因爲,我以後會對你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