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六章
那是一本里面的照片可能綿延兩個世紀的舊相冊，燙金紅色絨布的封殼裡，塑料皮的夾層已經隨着裡面的照片一起泛黃老化。
彷彿是嫌棄車庫裡太暗，老人挪騰了一下身子，站到了門口。
隨着陽光鋪滿了相冊，那一張張模糊的老照片，彷彿重新煥發了些光彩。
孫子好奇的走到老人身邊，將目光投向了那些相片。
“爺爺？”
隨着孫子的一聲輕呼，老爺子顫抖的手停在了相冊的一頁上，摩挲着將夾層裡的一張四寸黑白照片抽了出來。
“瞧，這就是我的大永久！氣派不氣派？”
照片已經受了潮，但是依稀可以看得清楚；佔據了相片大部分的，是一臺擁有黑色車身，銀色手把的自行車。車頭上亮燦燦的“永久”銘牌，在黑白照片中閃爍着只屬於五六十年代的璀璨光芒。自行車的前面，一個身材高大身着工人裝的男人意氣風發的站在那裡。
滿臉的得意洋洋。
那一聲詢問，似乎並沒有期待回覆。
老人佈滿了老年斑的手，將相冊翻過了頁去。
“這是你奶奶年輕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廠六百多號未婚職工，你奶奶進了廠之後一眼就相中我了。那時候你奶奶長得俊，廠裡好多個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小年輕想撩撥，給老子氣得！拿出了攢了兩年的工資，託人買了臺永久。孃的，天天下班老子騎着大永久往廠門口一停，你奶奶往後座上一坐，多少人都眼氣壞嘍！”
撫摸着另一張老照片，老爺子滿臉的皺紋都舒展了開來。
相冊又翻了一頁。
“你奶奶家庭條件那時候好，有股子小布爾喬亞的架勢。那時候咱也不知道咋搞對象啊？那時候時興看電影，我就買了電影票。可跟你奶奶宿舍的一個女職員一打聽，說你奶奶喜歡京戲。我立馬把電影票送了人，又託人找關係弄了兩張京大劇院的票。
我文化低，小學都沒畢業，靠着掃盲班識的字。把票送給你奶奶的時候，你奶奶還譏諷我，問我打字都不識幾個能聽懂京劇不能？
當時我就急了，瞧不起誰吶？不就是京戲嘛，那早前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兒的不聽？怎麼就聽不懂了？
我還記得，跟你奶奶第一次看的是《智取威虎山》。那天撞了大運，趕上了李仲林的場。散了場之後，你奶奶問我聽懂沒，我直接給她來了一段甘灑熱血寫春秋！當時你奶奶就服了！
嘿！後來我們廠搞文藝聯歡會，你奶奶還特地做了套***的戲服，跟我在臺上唱了一段。那套衣服......欸我那套衣服呢？”
說着說着，老人似乎被踩了尾巴一般，一把將相冊塞到了孫子的懷裡，發了瘋一樣的撲到了舊衣服堆裡翻找了起來。
“哪兒去了？不能讓你爹給我當破爛兒扔了吧？”
看着老人沒了命似的在發着黴味的雜物堆裡翻找着，孫子打開了手機的閃光燈。
“爺爺，這兒呢！箱子裡呢！”
隨着孫子將那一口小木箱中，一套已經變成了灰色的軍裝戲服和鑲嵌着五角紅星的棉帽取出，老人才狠狠的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
看着老人傳家寶貝失而復得的模樣，孫子默默的看了看手機微博上，那段李世信採訪中所說的話。
試探着，他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爺爺，現在您還能唱一段了嗎？”
“唱一段？”手捧着滿是灰塵的舊衣服，老人眨了眨眼睛。隨即，他的目光中透出了嚮往。
“那他孃的就唱一段！”
噗啦！
塵封了幾十年的戲服，被老人用力的抖落開來。頃刻之間，那些滿載着歲月的灰塵，便脫離了戲服，飛舞在了明媚的陽光之中。
戲服已經發黴蟲蛀，原本的軍綠色已經變成了灰黃斑駁的奇怪顏色。軍帽上本來是紅色的五角星，也已經鏽跡斑斑。
但是當老人將那絕對不適合夏季穿着的行頭套在身上的時候，他佝僂了十幾年的腰板兒，挺直了起來！
看到陽光下，那彷彿穿越了時空，無視了歲月的男人，孫子呆了。
他默默的打開了手機的攝像頭。
陽光下的老人深吸了口氣，努力的回憶着那許久未曾動用過的記憶。
隨着他努力的回想，幾十年前的情形，在他的腦海中重建了出來；
上萬人的廠區裡，自己隨着司儀的鼓動，木訥的邁開灌了鉛般的雙腿登上了舞臺。
紅綠藍黃相間的“文化聯歡會”大字之前，他清好了嗓子。
“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舒豪情寄壯志面對羣山！
願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上前。
我恨不得急令飛雪化春水，迎來春色~換人間！”
老人的回憶之外。
看着手機錄製鏡頭裡那失去了瑣碎，失去了磨叨，陌生的，令人驚奇的，威風堂堂的爺爺，孫子的眼睛裡起了霧。
單元樓上。
看着窗外樓下，那一瞬間穿越時空般和自己兒時記憶中重合起來的父親，老程默默的拿出了手機。
撥給了自己的大女兒。
“幹嘛呀？”
“回來把你東西收拾乾淨，給我從這家裡滾！以後跟你內破車......一起過去吧！”
不顧電話那頭大女兒不知所措的慌亂，老程啪一下扔了手機。
打開了紗窗。
“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隨着老爺子最後一音落地，老程扯開嗓子！
“爸，唱的好！”
一聲叫好，響徹了小區。
被這一聲大喝驚擾紛紛探出窗子窺探的四鄰目光中，樓下的孫子擦了擦眼淚，結束了錄製。
將那段剛剛錄好的視頻稍微處理，上傳到了自己的鬥手之中。
“@《伶》，我那舊顏色裡熠熠生輝的爺爺！”
就在孫子上傳視頻的同時，微博，鬥手，嗶站......
許許多多類似程家老爺子這般與京劇相關的視頻，如雨後春筍般涌現了出來！
僅鬥手一家，從七點到九點這黃金流量時段的兩個小時之內，“爺爺奶奶與京劇”的熱度，就殺到了熱點榜的前十五！
無數吃瓜羣衆看着紛紛登上首頁的老人與京劇的視頻，懵了。
怎麼京劇......突然就成了今晚的主旋律？
難不成流行趨勢，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