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前世因,今世果,難道註定了秦家與沈家有緣,纔會有今生她與秦暮離的糾纏不休嗎?
這份情,這份思念,這份牽掛,她已經打定主意要拋諸腦後,卻沒想到秦老漢的話語如晴天霹靂一般又將她打回了現實。舒榒駑襻
秦家與沈家有什麼交情,她一點也不知道,當然沈家想要攀上秦家的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若說在前世裡,與秦家有交情的是王家,還只是侷限在兩個人的身上,秦暮離與王治。
難道僅憑着這一點點的交情,秦家人便能冒着這天下之大不違爲沈家修砌墳冢嗎?
長安一時之間思緒很亂,一方面她不希望幫助沈家的是秦家人,一方面又暗自期望這個人是秦暮離,所以此刻她矛盾了。
半晌之後,長安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老伯口中的家主到底指的是誰?”
問出這句話來,長安甚至能夠聽到那躲在胸腔裡跳動的聲音,咚咚--咚咚--,一聲一聲,訴說着她那莫明的緊張與期待。
“這座莊子歸屬於我家四爺!”
秦老漢淡淡地瞄了長安一眼,他似乎能夠感覺到眼前女子緊張的情緒,但她緊張什麼,難不成是與他家主人有舊?
“四爺?”
長安的小心肝忍不住顫了顫,只覺得一時間全身酥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但卻能聽見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秦家四爺……可是秦暮離?”
雖然心中早已經有了預見,但長安卻還是一而再地印證,她不知道這樣做是爲了什麼,也許僅僅是求一個心安。
秦老漢點了點頭,試探地問道:“沈娘子可是認得我家四爺?”
長安怔怔地點了點頭,強撐的眸子卻是緩緩閉上,心中一聲喟嘆!
秦暮離竟然就是沈家前世的恩人,能夠不顧皇權威壓,毅然決然地爲沈家立冢修墳,她很想當面問他一聲,到底是爲什麼?
前世裡,沒有他們倆人的相識,也沒有這種莫名的牽絆與情緣,所以,她迫切地想知道這背後的答案。
而後秦老漢說了什麼長安都沒記在心裡,大致是誇讚秦暮離的種種事蹟,而這些她早已是耳熟能詳,他的英勇與卓絕普天之下還有誰人不知呢?
等秦老漢說完這一通後,長安的心緒總算是定了下來,不禁正色道:“老伯既然知曉我的身份,也知我是初次來到北川,對沈家莊上的事情一無所知,老伯若是知道什麼,能否誠然告之?”
秦老漢在這裡呆了幾十年,人事變遷迎來送往必定見過不少,雖然他有些年紀了,但那雙眼睛依然犀利,長安本就要多方位打探消息,自然不能忽略掉眼前這位,至於秦暮離的問題就暫時拋在腦後,總有一天她會當面問個明白。
秦老漢抿了抿脣,神色有些猶豫,又看了一眼長安,目光閃了閃,似乎不忍心對着這張相似的面容說出拒絕的話來,他嘆了一聲,才道:“對北川連家你知道多少?”
“連家?”
長安微微一怔,隨即搖了搖頭,她聽都沒有聽說過,何談知道多少?
“這連家也是這幾年才冒出了頭角,不過是因爲他家的一個兒子在京城裡當上了九千歲!”
秦老漢說出這話時,言語裡多有不屑,長安只是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
連錦!
秦老漢說的人是連錦,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太監,她倒是聽說皇上很是寵他,她倒沒有關注這事,只沒想到他已經是九千歲了?
大周皇朝雖然沒有盛行男風,但宮闈裡的秘事遮遮掩掩大家到底還能猜到幾分,只是皇上到了這個年紀竟然對男人產生了興趣,讓長安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也知道連錦是吧?”
秦老漢搖了搖頭,“連家早年也是貧窮得緊,連錦是庶子,這才被送進了宮裡,如今連家當家的便是他的大哥連吟碧!如今的連家在北川可說是一霸!”
“老伯,我不明白的是連家與沈家又怎麼扯上了關係?”
雖說宦官不能當政,但細數歷史,也不乏宦官禍亂宮廷引致的種種事端,連家人藉着連錦的勢興風作浪仗勢欺人也不是不可能的,長安眉目一凝,大概心中有了個底。
“也不知道哪一年,沈家莊子的後山上聽人說挖出了了不得的寶貝,當時連家便派人來了,後來又封了口,一切都在秘密中進行!”
秦老漢說到這裡看了一眼長安,只見她面色如常,沒有詫異也沒有驚慌,不禁在心中暗暗點頭,又道:“如今沈家莊上有兩個管事,一是原來的王家人王鶴,一是沈家派來的沈隨,他們倆可都將女兒嫁給了連吟碧爲妾,你說奇不奇?”
“原來如此。”
長安緩緩地點了點頭,聽到這裡她大概知道了是個什麼情況。
沈家莊子的後山挖出了東西,如今暫時定性爲金礦,而這個消息被連吟碧知道了便想插上一腳,畢竟這世上又有誰會嫌錢多呢?
可苦惱的是沈家莊子又不屬於他連家,若是明着買賣,怕是讓沈家覺出端倪反而壞了事,畢竟沈家也算是有爵位的功勳之臣,這份黴頭暫時不要去觸得好。
所以連吟碧私下找上了王鶴與沈隨,不管是威脅利誘也好,還是許以重利也罷,就目前的情況來說,二人都將閨女送進了連家,想來是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長安嘆了一聲,許是那麼多年沈王兩家都沒有再關注這北川的莊子,所以讓這些人亦發大膽起來,想着就這樣挖一輩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掏空了金山,也沒有人能拿他們怎麼樣吧?
再說了,天塌了還有大個兒在前面頂着,連家背靠九千歲連錦,連錦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誰能不給面子?
就算退一萬步,沈王兩家的人怕是真的知道了也只能私下暗地裡商量,絕對不敢擺到明面上來,這可是打臉的事,真要弄到不歡而散那可就是結仇了。
這幾天風聲很緊,毛晉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竟然混進了沈家的莊子,每日雖有紫雨傳回消息,但長安到底心裡不踏實,不安的預感越發強烈起來。
秦老漢每隔五日便會往北川縣城裡走上一遭,而且一般是頭天下午出發,第二天中午歸來,但這一次他幾乎沒有縣城裡留宿,當夜便趕了回來。
於是,長安便聽到屋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着秦老漢沙啞低沉的嗓音,“沈娘子睡了嗎?”
望着桌上那盞微弱的火光,長安在猜想到底是有什麼急迫的事要讓秦老漢夜裡都來尋她,一手披上了外衣,幾步上去開了門。
“老伯可是有事?”
口中的疑問沒有問出口,長安已經留意到秦老漢滿臉的焦灼與急迫,不禁側身一讓,“進來說!”
紫雨眼下都還沒有返回莊子裡,每晚她與毛晉都有消息傳遞,這個時辰還不到她回來的時候。
秦老漢也沒客氣什麼,一把抹掉頭上的汗,當先跨進了門來,可還不待長安坐定,他已是轉過了身來,急聲道:“連家的人發動官府四處尋找你的下落,怕是今天晚上就要找到這邊的莊子上了。”
長安吃了一驚,眸中神色大變,她到北川的消息走漏了嗎?
怎麼辦?難道要就這樣離開?
不,她不甘心!
“老伯,我再怎麼說也是沈家的女兒,就算連家的人找到我又能如何,天子腳下,他們還能反了天去?”
長安強作鎮定,雙手卻是有些緊張地絞在了起,如今她能作爲依仗的便只是沈家女兒的身份,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若是連家的人用強的,她還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更不用說眼下毛晉與紫雨都不在身邊。
“連家的人在這裡可是無法無天的,若是被他們找到你,即使搬出了身份,怕是也不能善了。”
秦老漢此時是真的爲長安擔憂,一個女人最怕什麼,一句名節盡毀就能要了她的命,在這個強權社會裡,一個柔弱的女人拿什麼去和那些兇悍的男人爭鬥?
長安心頭一顫,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起來,她也知道此時的情況不允許她光說不練,她眼下的確是沒有能力對付連家的人,就算她說出來了,有幾個人能信,能服?
若是她依然躲在這裡,不知道會不會連累秦老漢及廚娘?
爲今之計,只有暫時避過今晚再說。
“紫雨她眼下還未歸。”
長安說出了心中的擔憂,她已經有了決斷,但她要等着紫雨一同離去。
“等不及了,沈娘子,連家的目標在你,紫雨姑娘若是回來,我定會妥善安置她。”
秦老漢握了握拳頭,臉色在燭光下漲得通紅,額頭的汗水又浸了出來,他此刻也顧不得去問紫雨的動向,只是眼前的長安他定然不能讓她有事。
可恨啊,若是他家四爺在這裡,連家又怎麼會這般囂張?
平日裡對連家的作爲,秦老漢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他畢竟只是一個家奴,犯不着事事強出頭,爲主家帶來麻煩。
但長安卻是不同的,她不僅是武國公的女兒,更是他曾經戀過的女子的血脈,他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她遭遇任何不幸。
長安略微遲疑之後便重重地點了點頭,緊急關頭,她也只能相信秦老漢,再說他們相處這段日子以來,秦老漢也待她不薄,想到前世的種種,任何一絲的懷疑都是對他的褻瀆。
秦家,是沈家的恩人,既然重活了一世,這份情她也會記在心間,涌泉相報!
夜色中,長安與秦老漢無聲地前行着,寬大的黑色氈衣將她嬌小的身形攏住,兜帽遮住了她的容顏,只在擡首時露出一雙黑眸,閃着熠熠的光華。
莊上的路阡陌縱橫,就像被切開的豆府塊似的,若是不熟悉的人走在其中,無疑與是入了迷宮,被秦老漢帶着東拐西彎,長安只覺得腦袋都犯着迷糊,眼見巷子另一頭燃起了火光,她剛要跨出去,卻被秦老漢一把給拉了回來。
“不能過去了!”
秦老漢的聲音低沉地響起,似乎還帶着幾分無法壓抑的憤怒,“沒想到這麼快他們就到了,眼下把莊口都給堵上了,咱們出不去了!”
長安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們當時來的時候毛晉便細說了這裡的地形,進出都是一個口子,若是被人給把守了,那想逃也逃不出去。
長安心頭也是憋屈窩火,她明明是沈家莊子的正主,眼下卻要狼狽地四處躲藏,若是北川的官府不能信任,她就回京城去調集人手來,但又怕京城天高皇地遠的,即使威嚴雄風再盛又能讓這裡的人有幾分的忌憚?
當然,若是能夠返回汴陽向秦家借些人來自然是更好,畢竟遠水救不了近火,比起京城才興起沒有多少年的沈國公府,怕是開國公府的名頭更能夠起到震懾作用。
只是秦暮離如今不在開國公府,她又找哪個人去開這個口?
秦二夫人那裡已經將話給堵了回去,她就算臉皮再厚怕是也求不到那裡去。
長安心頭也是火急火燎的,若是這些人一家一家地搜過來,她遲早要暴露的,可恨的連家,可恨的九千歲!
饒是長安素來與連錦沒什麼過節,此刻也在心裡咒罵了一番,若不是連錦做到這般高位,如今的連家又如何會借他的勢,連同北川的衙門都形同虛設,整個都姓了連?!
心時暗咒了連家一陣,不期然的,另一個字眼突然跳躍在腦海,長安目光一緊,低聲道:“咱們去楊家!”
楊琰,她初至北川是認識的第一個富家公子,而眼下,她卻不是對他全然不知了。
七年前,楊琰便娶了連吟碧的妹妹連吟霜爲妻,只是五年前的一次意外,連吟霜死了,而楊琰也殘了,好似就在那一次礦山的事件中。
從此以後,楊家便與連家斷了關係,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能如往昔一般,但如今長安回想起初見楊琰時的種種……或許這楊琰對連吟碧是有恨的,也或許他連自己都恨上了!
“楊家從前和連家可是一路的……”
秦老漢面色凝重,有些不贊成地搖了搖頭。
“老伯,你也會說是從前,我想如今的楊琰是絕對不會站在連吟碧那一邊的!”
長安握了握拳頭篤定地說道,人生在世,誰沒有犯錯的時候?
有時候看人好壞與否,便只是那第一眼的感覺,那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即使他曾經犯過錯,她也能體諒他,因爲如今的他已是不同了,失去了一雙腿換來了他的新生,瑕不掩瑜,她對楊琰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這,好吧,咱們去試試!”
秦老漢思忖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或許長安呆在楊家也是一個辦法,念在往昔,或者連家人會給個面子也說不定。
決定了之後,倆人便抄了小路向楊家趕去,還是初次入楊家時的那道小角門,秦老漢上前敲了敲門,過了許久,才傳來一個婆子不耐煩的聲音,“誰這麼晚還上門啊?”
雖然是極度不願,但那婆子還是打開了一條門縫,見着一身粗布衣裳的秦老漢時不由微微癟了癟嘴滿臉的不屑,但在觸及到他身後站着的長安時,原本黯淡的目光卻是陡然一亮,和着那門都一把給拉了開來,“娘子快進來!”
那婆子一臉喜歡地對着長安招了招手,那目光似乎比看見自家親戚還熱烈,秦老漢微微有些不解,長安卻是對他點了點頭,倆人一閃身便進了門。
“我要見楊琰!”
長安對那婆子點了點頭,順道塞了個荷包在她手中。
那婆子笑嘻嘻地接過,點頭哈腰道:“那日娘子離開後,夫人便下了話,若是娘子再來不用稟報直接帶去就是,沒想到娘子真的來了,夫人可真是神見啊!”
婆子在那裡自說自話,在她以爲,怕是自家夫人爲少爺相中了這個漂亮的娘子,這才如此放寬吧?
只是眼下天色漆黑,這娘子來得也是詭異,而這老漢貌似是秦家的人啊?
婆子一怔,雖然心中有疑惑,卻也不好當面問出,主子們的事,可哪裡是他們這些下人能隨意過問的,若是惹來什麼不快,依夫人的脾氣,怕是一頓板子都是輕的。
“有勞了。”
長安點了點頭,轉身對秦老漢低聲道:“老伯,我這裡暫時無礙,你先回去,以免紫雨回來見不到人乾着急!”
秦老漢略一遲疑便點了點頭,目光深深地掃向長安,他也沒想到長安與楊琰竟然是認識的,那麼是不是應對連家也就更有把握了?
那楊琰他也見過,不似連吟碧那樣囂張跋扈,人嘛看起來也有幾分正派,只是以前被連家的姑娘迷了眼,這纔對他們所做之事睜隻眼閉隻眼,如今他倒真的希望這楊琰是幡然醒悟了。
秦老漢壓低了聲音在長安耳邊道:“沈娘子要當心,若是你有個什麼意外,我老漢就是豁出這張臉不要,也要回秦家搬來救兵!”
長安心中一暖,點頭道:“謝謝老伯!”
秦老漢轉身便走,這時那守門的婆子已經喚來一個提着燈籠的小丫環,囑咐她務必將長安帶到楊琰那裡,還萬千交待這是夫人吩咐的,半點馬虎不得。
長安在一旁聽着不由抿了抿脣,楊夫人或者說是楊琰真是好預見,總是知道她人單力薄,早晚有找上他們的一天,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只希望她這次前來楊家不是個錯誤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