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城, 有人來傳旨不準十四進京,於是在京郊驛站等着。
十四進宮,幾乎是被押走的。我等在驛館, 幸好我是知道的, 他不會死, 不過就是去守陵罷了。
可是我還是害怕, 害怕十三, 如果見到他該如何面對他,我已經是他弟弟的女人了。
等我醒來,我才知道事情還沒有完。恩佑寺, 現在我又回來了。這次是被關起來。
這裡空無一人,我一個人在佛堂, 從晨昏坐到日落。有小太監來送食盒, 不想吃也生嚼硬嚥。
只怕連累這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第一天他就哭着求我吃飯,說我不吃上頭就殺了他, 在另換人來。
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我的孩子,是的,我有了十四的孩子,我沒有告訴他。
這是個不該來的孩子, 無論是他還是我, 我們沒有辦法保護他。
何況千里奔喪回來, 連日的趕路, 我一直隱隱覺得腹痛, 我卻沒有說出來,自己忍耐。
整整二十天。終於來了人拿頂圍了厚沙的帽子給我帶, 帶我進了宮。
從風光大嫁那天,我就沒想過還會回來。可我還是回來了。走的是僻靜小路,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不能讓人看到。
到了養心殿,李德全親自來引我先去角落侯着。我卻動也不動,是十四的聲音,他在裡面。
他的聲音憔悴低沉,卻是憤怒已極的:“皇上,您現在已經是皇上了,不必怕我和您做對了,爲什麼還不把玉兒還給我。”
雍正冷冷的聲音:“這是對朕說話的態度嗎?” 十四咬牙切齒:“好,皇上想怎麼辦?”
雍正冷笑道:“要朕說出來?皇阿瑪的病,罪魁就是你,你自己就沒想過,怎麼去贖你這一身的罪孽?”
半晌,聽裡邊聲音似乎是跪了下去,“一切都是臣弟的錯,臣弟願自請去爲皇阿瑪守陵。”
淚流了下來,李德全捂着我的嘴,把我硬拉開,低聲勸我:“格格,千萬別出聲。”
不知雍正對他說了什麼,十四出來時背影寂寥而哀傷。
我跪在雍正面前,他不看我只是看燭火,如有所思,然後慢慢的開口:“十一月初七那天收到西北戰報,說妍玉格格兩個月前被叛軍劫持殺害了。先皇當時就昏暈了過去,後來回了暢春園,病情一直反覆。十三日病情更是惡化,招朕見駕。”
他停住了,回頭看我:“你願意跟十四走嗎?”
我擡頭看他,早就心如死灰了,我明白我的命我的運,都不在我手上,作了選擇又如何?
我低下頭,沒有回答。他又慢慢的問:“那你願跟十三嗎。”他的聲音既平且淡。這麼多年我沒有明白過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求皇上開恩,妍玉願削髮爲尼。”離開皇宮,我只想安靜的活着。
他忽然笑了,走到我身邊:“無論你剛纔選十三還是十四,朕都會殺了你,你選了個好出路。朕會把你繼續安置在恩佑寺。”
這些年,費心討好有了回報。留下我的命。
臨走時雍正對我說:“妍玉格格早就死了,你只是她的舊僕,你叫芳齡。”
出來時我與十三擦肩而過,他進屋,我出門。他腳步未停,眉眼未動,彷彿我根本就不存在。
不禁嘲笑自己,這結局不是早就想好了嗎?竟然還是這樣想不開。我已經錯過了他。
原來我什麼也得不到,原來機關算盡終成空的一直是我。
一直是我!
李德全來送我回去,我腹痛難當,已經是第幾次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一次恐怕不好了。我艱難的扶牆,對李德全說:“ 李公公,我……”我在腦中搜羅可以求的人,“求您去找太后娘娘,我……”
我站立不住,李德全忙來扶我:“ 格格這是怎麼了?不是老奴不去,今時不同往日……”
八爺來了,他疾步跑來抱住我要倒下去的身子,“李德全,快去傳太醫。”他身上的依然是多年前的味道,有點恍惚。彷彿他伸手扶我下車,我下意識抓住他的手。
“妍玉,你怎麼了?”他很少叫我的名字,我一直躲着他,也沒想過,這樣的時候會是他在我身邊。
我苦笑,只是低聲對他說:“ 要是孩子沒有了,別告訴十四,是我對不起他。”
八阿哥看我的神情,那樣哀傷,緊緊的抱着我,坐在地上,彷彿在挽留他失去的命運。
沒用的,註定要跟我的孩子一樣,會死去的,留也留不住。
醒來時,已經在慈寧宮,德妃,不對,是太后在看護我。
她替我掖被角:“好好養着吧。”
我的第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我不傷心,因爲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他。
我對太后說:“ 娘娘千萬別告訴十四爺。” 她苦笑:“ 我就算想告訴也見不到。”
我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雍正就派人把我又送回恩佑寺。
這麼多年,我的生活第一次變得簡單起來了,晨鐘暮鼓,安靜的像是一場夢境。
在別人那裡博爾基吉特,妍玉已經死了,我只是個大將軍王帶回來的丫頭罷了。每天天不亮就起牀,灑掃庭院,佛前唸經,我心無旁騖的認真做每一件事。
只爲,他們能平安,儘管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除了這個,我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