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確實認爲自己沒什麼幽默感——如果照巴爾弗形容的、所謂西方人的幽默感的話,那麼,他確實沒有。
只是這穢教信徒所作所爲實在令人咋舌。
有了力量,有了永生不死的可能…
他們竟全都獻出來,呼喚一個也許並不在乎他們、甚至並不存在的存在。
在老皇帝看來,這簡直蠢如豬狗。
“我對你們的信仰不感興趣,巴爾弗先生。按照我們的交易:我准許你和你的朋友們,在我的國家散佈香膏,准許載着煙土的船進入港口——”
如此行徑。
他自然‘扭曲了百萬人的性命’,也達成了與‘長青仙人’的‘半個交易’:自七環的「腦」,晉升到八環「無形之繭」。
但是,他也被人矇蔽了。
巴爾弗騙了他。
“你沒有告訴過我,到了「繭」,就會以更快速度流失生命,甚至會陷入更漫長的沉睡。”
“「沉思者」的道路之秘並不在我們的交易之中,”巴爾弗哂笑:“你需要挑選一名血親,將自己的靈魂從軀殼中抽出來,藏進他的身體裡…只要一些時間,就能重新感受到「秘」,作爲真正的八環活着…”
說到這兒,邪教徒攤了攤手。
“你看,我現在告訴你也不遲,對不對?作爲一國之主,我以爲你應當清楚的。”
不遲?
當然…
太遲了。
老皇帝眯着眼,掃過那寸寸破碎的仙樹。
作爲一個能‘實現任何願望,回答任何問題’的精怪,他當然不允許有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接觸它——
坦白說。
毀掉它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
更何況,章玉裁獻上了兩枚種子。
等他到了九環…
“你讓我浪費了一次機會,巴爾弗。”
“是你的自私與貪婪讓你浪費了機會,不是我,”巴爾弗冷笑:“你擔心其他人的‘願望’傷害到自己…人類無恥的貪婪心。”
在老皇帝的計劃中,‘煙土遍地’與‘扭曲百萬人命運’,是他從七環晉升到八環的代價。
等到他穩固了力量,便立刻消耗掉第二枚種子,求一場長生。
十環不朽?
他從來不考慮十環。
去了夢中世界,還怎麼享受這令人癡迷的權柄?
八環已經是世俗中頂頂厲害的術士。
根據「沉思者」的特性,他會從幼時再來一遍。
他有太多時間,有數不清的機會,再能真切感受到花兒與蜜糖的香甜、風中的冷熱、女人的哀婉輕嘆——老皇帝原本的計劃是這樣。
他的計劃,願望。
巴爾弗並沒如他的願。
對方刻意隱瞞了「沉思者」八環的關鍵信息。
當他成功晉升後,驚恐發現自己的身體依然處於崩潰邊緣——不僅如此。
將靈魂封成繭並植入血親體內後,「沉思者」只有小部分時間能夠操縱血親的身體。
他會隨着時間一點點‘甦醒’。
直到徹底吞噬對方的靈魂。
屆時。
也是‘舊身體’真正崩潰的時候。
在這期間。
「無形之繭」是脆弱的。
‘新身體’與‘舊身體’都是脆弱的。
以上,一個關乎「沉思者」之路的‘小’秘密。
巴爾弗必須這樣做。
因爲他需要老皇帝用掉第二枚樹種,並與異種再進行一次交易,跨越這段最脆弱的時間。
而作爲代價,他也必須‘再一次’按照異種的要求,在最短時間內扭轉百萬人的命運:用自己提供給他的力量,殺死所有沾染過香膏之疫的人。
快捷,方便。絕對是‘最短時間’。
這樣一來…
儀式就完成了。
他必須保證這一點。必須保證…
在他死後,祂能夠順利降臨到醒時世界。
他不相信對方的承諾。
“你現在最該慶幸自己並非只有一個孩子——至少多了幾個選擇。雖然我無比厭惡「沉思者」之路的儀式者…”巴爾弗搖晃着空蕩蕩的長頸瓶,心情好了不少。
因爲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實際上,老皇帝也得到了。
雖然代價過於高昂——消耗最後一枚種子,跨越所謂的‘甦醒’…或者虛弱時期,這就意味着,他沒法按照計劃向仙樹交易‘長生’了。
“一個免費的秘密…算是附贈。”
巴爾弗說。
“「無形之繭」的甦醒期通常在三到二十年之間,由寄生者與被寄生者的意志與靈魂旺盛程度來決定…或許,你可以等上幾年。”
老皇帝的眼底終於燃起了一絲怒火。
他的身體等不了。
他的兄弟也等不了。
倘若真挑了個兒子寄生,自己這具舊身體長眠——他自然能想到會發生什麼事。
況且。
隨着條約簽署,洋人的術士將踏足這片土地。
他不能冒險。
當然。
欺騙與高昂的代價使人憤怒,尤其這一生受人仰視的君主。
可他沒法朝一個抱着赴死決心的瘋子發泄怒火——當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一心一意碾滅自己的血肉與靈魂,只爲呼喚一個存在於傳說中的、或許並不存在的‘東西’…
他就令人畏懼,且無可奈何。
“…我會完成我們之間…最後的交易,巴爾弗先生。”
“希望如此。”
巴爾弗垂首注視着掌心的長頸瓶,啞聲呢喃:
‘我的主,我的靈魂與救贖…’
‘我們將化作膿汁與痛苦,融化您抵達醒時世界的屏障…’
…………
……
盛滿了黃色膿汁的長頸瓶放在矮桌上。
旁邊是一盞煤油燈。
一盤蜜餞。
一個快要氣死的賊。
“你怎麼和羅蘭一樣!”
蘿絲抱着手,只去了個廁所的功夫,這小東西就不知從哪偷來個瓶子,嘴巴像蜂子一樣尖了又尖,菌絲擰成小管子扎穿了木塞,咕嘟咕嘟喝得不亦樂乎——她進來時,那瓶子裡的汁水已經見了底。
小號‘蜜蜂嘴羅蘭’邊喝邊歪頭看她,比手畫腳。
‘像你纔對。’
“什麼叫像我!我從來不偷…”蘿絲咬牙:“雖然不是朋友…那孩子夠可憐了。”
小羅蘭咕嘟咕嘟又喝了兩口,斜着眼瞧她:那神態幾乎和羅蘭一個模子裡印出來。
意思是:
你只是怕他生氣,老實一陣而已。
蘿絲:……
倒是沒說錯。
她也沒有‘不偷朋友’的壞習慣。
“我不管你偷了什麼…這是茶?是不是茶?我聽說東方有的是好茶…那小王子倒是享受,都被追殺到…等、等等,給我嘗——”
小羅蘭瞪大眼珠,猛地一吸。
瓶子乾乾淨淨了。
“你這個——”
蘿絲吧唧了幾下嘴,指頭抵着那壞東西的腦袋。
後者卻討好似地咧開嘴,膩膩歪歪撲了上來。
一把摟住她的手腕,臉蛋蹭過來蹭過去。
還打了個飽嗝。
“羅蘭可不會這麼幹…我警告你…把瓶子送回去…別教人捉到…再給我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