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漫長的漂流。
這艘去往倫敦的航船上除了羅蘭一行人和白蓮教徒外,就是各行其是的船長、水手與船工了。
不知尤蘭達買通了哪個關節,說了什麼。航行中沒有任何一個水手來打攪羅蘭,哪怕照面也只是淺淺躬身,大步離開——對羅蘭如此,白蓮教徒們就更甚。
他們壓根不搭理這些流裡流氣的地痞。
有幾個年輕的還想擺‘聖教徒’的譜,卻在某個波濤不安的夜裡,被套上口袋狠狠揍了一頓:膝蓋骨打壞了,瘸了條腿,船醫對此表示‘愛莫能助’。
他們其中的‘頭兒’求到羅蘭面前,哭訴水手們‘襲擊’了他的兄弟。
羅蘭對此表示‘和船醫一樣’。
然後。
這些人就老實多了。
赫蓮娜自出航就一直‘尾隨’大船——像個有不良嗜好的醉漢似的,總默默在深夜,在灑滿月霜的海面露個小腦袋,等某人穿着睡袍到甲板上。
或者。
‘搔首弄姿’(被蘿絲抓到過一次,朝海里開了幾槍)引誘羅蘭跳海,到水裡和她玩上半夜。
仙德爾熟視無睹。
並要求哈莉妲‘貼心’一些:爲自己的主人提前準備好幾條幹燥的毛巾,新的睡袍,以及一杯暖身子的熱茶和半籃子黃油餅乾——
蘿絲認爲這倆人瘋了。
‘他在和異種幽會!你們知不知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我們的教主更名副其實——你好像一直不認爲自己是邪教徒?’
‘…邪教徒也有底線。那可是異種,克拉託弗。你明白異種是什麼東西嗎?那根本就是‘野獸’!’
‘比起異種,我更認爲,某個小姐想要的「野獸」並沒有像「野獸」一樣對待她…很久沒有了,是不是?’
蘿絲氣咻咻離開。
也是當夜,她朝海里開了兩槍。
倒是沒擊中赫蓮娜。
卻嚇得羅蘭連續兩天沒有往海里去——事後他還納悶地詢問扳手,爲什麼自己會有這種‘奇怪’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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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蓮娜很有趣,蘿絲明明也認識。
「你是要問我問題,還是要向我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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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問問題…坦白說,我還真有點害怕前天夜裡的蘿絲…爲什麼?
「我給你講個故事。」
「某個懸崖邊的洞穴裡,久居一條可怕的龍。它時常到山那邊的村子裡抓他們飼養的動物來吃——譬如豬、牛、羊。久而久之,成了習慣。」
「有時,它甚至不餓,洞裡的羊羔也沒有吃光。只是閒來無事,就要打開翅膀,滑到村子裡抓走一頭…無論什麼,可能因爲有趣?」
「不過。」
「那日子正處災年。」
「對村民來說,每一頭牲畜都格外珍貴——龍洞裡卻有十幾頭根本吃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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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所以,這條龍該不該死。」
-
好歹先吃完洞裡的吧?
「你看,你也——」
-
但它是龍,你怎麼能拿人類的道德來要求一條龍?
「你他媽真是豬。」
-
就談話中突然發火這一點,你和蘿絲也差不了多少了…我要去看看她。
「哼哼。」
「如果我是她,今天不會給你開門——打個賭嗎?」
-
如果你輸了,我就要給你改個名字。
「雖然我知道沒有好話…該死…我還是好奇…」
-
寶庫,怎麼樣?-
到時候,我就可以和人說:我的大腦裡藏着一座寶庫…
「快滾。」
…………
……
蘿絲果然沒給羅蘭開門。
艙門緊閉。
怎麼敲都沒人應。
縫子裡卻能看見燭火光。
「看來是我贏了。」
哈莉妲憂心忡忡地跟在羅蘭身後,提着一盞油燈。
先生…
和小姐吵架了?
羅蘭朝哈莉妲招招手,在她耳畔嘀咕幾聲。
哈莉妲:?
“先生?”
這…
這有什麼可…
“快去快去。”
房間裡。
蘿絲裹着毯子,一副‘絕不開門’的模樣——耳朵卻像兔子一樣豎的老高。
她是生氣了。
可又不想因爲生氣錯過羅蘭的‘道歉’…
這混蛋…
怎麼沒有聲音了?
不會…
走了吧?
才敲了幾下…和男爵夫人私會的琴師還陳懇唸了半個晚上的詩呢…
正想着。
房門果真又被敲響了。
除了響聲,還有門外傳來的呼喚:“蘿絲。”
叩叩。
“我和哈莉妲給你送晚飯來了。”
不吃。
我要餓死自己,然後讓你哭上二十年。
少女靠着牀板,兩隻腳伸出毯子,大拇指一敲一按,嘴角微微勾着。
“…還有一個月,蘿絲。我打賭,這道菜,你只能吃上一次——船上最後一頭牛已經被宰掉了,真的不吃嗎?”
什、什麼菜?
牛排?
她在倫敦吃過太多了。
某段時間,爲了訓練禮儀,老湯姆幾乎整日都讓廚房變着法做最頂級的早午餐。
“一頭牛身上只有一根。”
什、什麼?!
這個…
兩根細瘦的拇趾向里扣了扣。
這個下流胚子!
“你不吃,就真的沒有了。”
不吃。
她一個姑娘吃這東西有什麼用——倒是許多紳士十分熱愛,還起了個掩飾其污穢的名字:國王權杖。
不過…
羅蘭吃…
好像也沒什麼用。
不。
不能。
他不能再吃了!!
蘿絲張了張嘴,想出聲阻止,又抹不開面子…
“喏。哈莉妲,你先吃吧…吃我的嗎?”
吃、吃誰的?!
嘭!
絨毯掀開。
牀上的人沒了蹤影。
光着腳的少女咚咚咚踏着木板,轉眼就到了門前,一把拉開艙門,眉毛都立了起來!
“哈——莉——妲——!我早看出你是個——是個——是——個——是——”
是…
門外。
束着黑髮的青年正用銀叉挑起一片牛舌,在面色羞赧的女僕面前晃來晃去。
蘿絲:……
哈莉妲:……
女僕儘量用眼神暗示蘿絲,這件事與自己無關…
“你不是說不吃。”
不等羅蘭再晃那片牛舌,蘿絲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將人扯進了房裡,重重關上門。
用力一推。
把人搡倒。
雌豹一樣撲了上去!
“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象幫線鉤頭領的厲害!!”
身下青年哈哈大笑。
……
門外。
怔愣在原地的女僕默默彎腰撿起那片沾滿灰的牛舌,撿起銀叉。
艙道拐角的女人默默望着她。
“替你的主人感到高興嗎?哈,莉,妲。”
哈莉妲…哈莉妲…
聲音輕快彈動。
哈莉妲沒說話,低着頭與仙德爾擦肩。
“就好好做個僕人吧…你的願望不是已經達成了嗎?”
油燈照不出卑賤的膚色,只有一雙因熾火而融化的軟銀在黑暗中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