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動物的人是善良的,也是軟弱的——至少在「獸牙」和「樹母」眼裡如此。
他們認爲自然中的一切循環都是自然與伊芙原本的抉擇,人類既屬於自然,就不該像造物主一般居高臨下、傲慢地改變它們既定的命運。
所以,貓肉販得不到來自「大漩渦」的救濟。
因爲這羣並不比工人輕鬆、也不比他們賺錢多的軟弱人一天要走上將近三十英里,而服務的客戶也多是挑剔人——他們尤不喜歡聖十字的老處女(修女),以及不算富,卻自以爲富的、住在沿街矮樓中整日領着僕人挑三揀四的女主人。
這兩種人讓他們幾乎無利可圖。
而伎女、商人和勞工是他們最好的顧客。
他們願意爲自己的寵物花錢,並且很少和他們計較一兩個便士的價錢。
不得不說,還挺讓人意外的。
“您看起來和這位車伕一樣年輕。”
當羅蘭領着女僕下了馬車,肉販子立刻脫帽行禮——彷彿置身酒會般精緻的禮節,甚至還微微欠身。
“哦…”
他側了側肩膀,看向正騎着車架,對大機器愛不釋手的年輕車伕。
“我們差不多,先生。我父親生病了。”
又熟練給羅蘭介紹起價格,說他的馬肉多麼新鮮,絕對是意外死亡的青年馬——羅蘭倒不在意這些。
金斯萊只養了一條狗,一條狗,能吃多少?
“一條?”
肉販子短暫思索:“我建議您只買上兩袋就足夠——肉放不久。熟不熟都放不久。一隻狗,無論大小,兩袋子都不至於剩下…”
他推開‘兒童棺材’前,還小聲提醒他和哈莉妲,裡面的氣味並不好聞。
可以說非常有禮貌了。
咔嚓。
先掰開銀色的金屬卡扣,推動木板,露出裡面碼放整齊的肉串——關於金屬卡扣,年輕的肉販說自己可不想像父親一樣推不穩當車,讓那些流浪小怪物佔了便宜去…除非他自願。
羅蘭輕笑:“您是個誠實的人。”
“也只剩誠實了,”肉販子聳聳肩,“我叔叔以前是屠夫,後來沒了鋪子,成天泡在酒館裡。父親早年做車漆匠——您或許不清楚,車漆聞久了,人也完蛋了…”
羅蘭按他說的,要了兩口袋,讓哈莉妲付錢。
“你們‘養育’了城市裡流浪的小怪物們,我以爲有些人會高興——按照他們‘樹林要比人的性命重要’的理論…”
年輕的肉販子一聽就知道羅蘭指的是誰。
大漩渦咯。
“我們之間流傳了個笑話,您想聽聽嗎?”他邊利落給羅蘭挑選新鮮大塊的馬肉,嘴上嘀咕着:“一個「大漩渦」的信徒回到家,夜裡。”
“他發現自己的母親暈倒在爐火旁,一條黑色的寵物犬正在吃他母親的肉。”
“天哪!”他喊道:“我給你吃食,給你遮風避雨、溫暖的房間,給你人類的愛,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你——現在,你竟然趁我母親昏倒時,吃她的肉?!”
黑狗默不作聲,依然啃食昏倒老婦的手臂。
大漩渦的信徒更加憤怒了:“你這個該被溺死、燒死、刺死、砸死、勒死,永遠不能安生的怪物!你還要我用多麼殘酷、惡毒的話詛咒,你才肯停下來?!”
講到這兒。
肉販子停頓了幾秒,讓羅蘭和哈莉妲消化乾淨。
接着。
他嘆氣:
“他的母親疼過了頭,終於驚醒,重新活了。她一巴掌拍開黑狗,憤怒地盯着自己手足無措的兒子,問——你爲什麼不幫幫我?”
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都是自然的選擇呀,母親!”
哈莉妲垂眸。
嘴角向上挑了挑。
很惡毒的‘笑話’——不好笑,卻足以展示這羣人對「大漩渦」的看法了。
虛僞者。
“我們不求什麼‘救助不救助’,先生。我們靠自己的手腳養活自己和家人——哦,當然,還有它們。”
正說着。
拐角探出兩顆毛絨絨的小腦袋。
貓肉販探手到車裡兜了幾圈,舀出一捧碎肉,嘴裡‘喵喵’着往地上一撒。
“這不挺好嗎?先生。”
“好極了。”
…………
……金斯萊的偵探社就坐落在十字街的某間珠寶店旁的二樓。
如果蘿絲能看見那塊大招牌,一定會質問羅蘭,他們之間的友誼到底有多麼堅固——多麼堅固,才能讓一個人聽從朋友的建議,將自己的事業,自己的辦公室起名爲…
放大鏡。
沒錯。
「放大鏡偵探社」——偵探先生在倫敦事業的起點。
這名字簡直駭人聽聞。
哈莉妲拎着兩口袋馬肉站在樓下往上看,入眼就是巨大的字符:放大鏡。
還配了個放大鏡的圖示。
路上行人車輛川流不息,哈莉妲卻感覺世界有一瞬的安靜。
就在她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
“…先生。”
“棒不棒?”
“…棒。”
“說謊的人一個月尿不出尿。”
哈莉妲:……
剩下半句讚美哽在喉嚨裡。
羅蘭笑嘻嘻拎起手杖,筆直登樓:這是一間旅店式的矮樓,有些像愛德華·史諾先生之前住過的,只是比他那裡的檔次要高上不少。
大門敞開着。
裡面的鑽石臉先生正撅着屁股在櫃子裡翻找什麼。
“着火了!快!快——快離開!快!着火了!!”
慌忙中的偵探猛地直腰擡頭,正巧撞在上方忘記關上的櫃門角,頭一疼,腳跟又踩到那沓亂糟糟忘收的紙堆上——
嘭。
摔了一大跤。
羅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莉妲:……
金斯萊:(ー`ー)
他竟然一點都不意外。
“倒的確是你能幹出來的事,羅蘭·柯林斯先生。”
數月不見,金斯萊卻好像一點都沒在羅蘭身上發現‘疏離感’——他真希望他能有這東西。
兩個人隔着門遙遙講話。
一隻甩着尾巴的史賓格犬嘟嘟嘟踏着木板跑了出來。
仰着桶子。
看看羅蘭,看看哈莉妲,又回頭看了看自己揉腦袋的主人——猶豫片刻,還是依依不捨地往主人那邊去:鼻子卻總在回頭時朝着哈莉妲手中的紙袋方向猛嗅。
金斯萊揉了揉它的腦袋,翻了個白眼。
“先生!它的腿!”
哈莉妲低呼。
是的。
這隻狗有些‘畸形’——兩條前腿,一條長,一條短,並且差距極其明顯。
跑起來就更讓人發笑了。
像個小瘸子。
“它叫什麼?不會是‘飛毛腿’吧。”
“我管它叫‘時鐘’。”
金斯萊說。
這回,輪到哈莉妲默默翻白眼了。
這人…
怎麼和先生一樣壞心眼。